《贵儒少年录》随着高绥杀青宴的结束，渐渐走向收尾。
自这部戏开拍以来，演员争议、受伤风波、剧本乱改、投资人骚扰编剧作者、韦乌连续新上两部戏，由于CP营销过度引起了不少观众反感……
一桩桩、一件件，都足以把一腔热血的导演逼得恨不得从来没有拍过这部剧，所以正式的剧组杀青宴也就消失了。
薛苓璐准备收拾回梦泽，她总是有些担心父亲。
可退房的前一天，她收到了一份不算正式的正式邀约。
那是在《贵儒少年录》隔壁拍的一部戏的庆功宴。
送来请帖的人是在那部戏演女二的韦乌。
请帖很精致，但实话实说，就是别人不用的婚帖改了几个字。
看着很严肃正式，实际上根本没用心。
不过——
“我算你半个情敌？”
陌生剧组的庆功宴上，薛苓璐穿着酒红色礼服，卷着大波浪，端着红酒靠在松软的奶白色短沙发上，自形迷幻的氛围。
唯独脸上的笑和问题显得极其清纯天真。
整个庆功宴，她从头到尾都在和韦乌对视。
韦乌从一个月之前就开始炒和高绥的CP，她本身没有放在心上，高绥的工作性质注定了这一切，她没什么好说的，但奈何韦乌竟然敢通过所谓朋友的嘴挑衅她，说她不过是高绥偶尔要喝上一口的白菜汤，像高霁霖这样优秀帅气的男人只能是同圈子里未来可期的她才能配得上，以至于她不得不应下这张踢门帖。
不反击就显得她好欺负，显得韦乌说的好像都是事实。
最主要是，薛苓璐现在最富裕的就是时间，她不介意来会会她。
韦乌显然对她今天的状态多少有些气急败坏，原来她是剧组唯一的明珠，今晚却被她分走了一半。
所以一到自由就餐的时间，韦乌端着甜美的笑意挪到薛苓璐身边，话里话外挤兑：“没想到薛作者还有这么一份进娱乐圈的心，可见对我们的杀青宴是上心了。”
薛苓璐也笑，手肘撑在沙发上似有似无地拨弄自己丰圆的耳垂：“今天想穿成这样就穿了、想化个浓妆就化了，我和韦小姐不一样，我穿什么全凭自己喜欢，今日想显摆就显摆地穿。”
韦乌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眼睛都要飘到天花板。
她轻蔑呵笑一声，晃着酒杯道：“这就算显摆？薛小姐真会开玩笑。昨天我新得了一条高定，早知道你来，我就让人给你送去，这穿一次两次的，省得你浪费钱，还不能如愿显摆。”
薛苓璐挑了一下眉，耸肩，没有韦乌期待的气急败坏。
她反而坦然接受道：“还希望韦小姐你说到做到。”
说完，还举起酒杯，示意感谢。
韦乌气得精致脸蛋都白了。
围绕在身边想听一两耳朵的人逐渐散去。
韦乌也不装了，她的笑容在一瞬间消失，她扭头就习惯性地找助理要什么，助理大惊失色地摇摇头。
薛苓璐猜到了七八分，但她不想拿来做文章，每个人都需要有自己缓解疲惫的方式，只要不违法不叨扰别人都应该被尊重。
“薛小姐，高霁霖是很有前途的国内明星，以后更是会成为国际明星，他身边应该站着的是和他一样优秀的女人。”
薛苓璐认同点头，仰头，说道：“我不觉得你是。难道你觉得你自己是？”
韦乌身体前倾，神色有些烦躁：
“起码我有最接近他等级的知名度，最主要的是我的未来前景很宽广，从每个方面来说我和他都是一类人。我需要他，他也需要我。高霁霖是有野心抱负的人，他是一定要走上更高更广阔的舞台的，而我是极有路人缘的流量小花，跟我在一起比跟你在一起得益的多。我有所有他想得到的资源。”
韦乌身体往后移，恢复正常坐姿，粉唇轻启：“你都没有。”
“我们都知道这部戏的反响会怎样，你虽然尽力往原作立意上靠，但质量早就成了定局。在圈内连扑两本作品的网文作家，”韦乌摇摇头，轻蔑一笑，“再也没有机会了。你的命没有火的机会。”
薛苓璐没想到她会这么认真，看来攀上高霁霖这个流量真的能给她的事业带去很多，是个有专心搞事业的手段狠辣的人。
毕竟现在摆在眼前的有高绥粉丝的羞辱式谩骂，竟然这都没有打消她的念头。
果然在当今的娱乐圈黑红也是红，能蹭就死命薅。
薛苓璐右手的一只手指拍了拍自己光滑的脸蛋，失了兴趣，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所以，我算你半个情敌？”
薛苓璐笑了。
“你跟你朋友说你调查过我，看来你查的一点都不够详细，”薛苓璐缓缓用透明叉子切下草莓蛋糕的一小块，“我并不在意扑了多少次，也不在意是否能成为大火的作家。而且我深刻地明白我比很多人，包括你，都优秀。你刚刚说的话都是因为你不了解我才会口出狂言。”
她再次明艳一笑：“摆在我们面前的真正的事实是——”
“虽然你只会营销cp，我默默无闻，但你和我都有光明的未来。”
她干净利落地起身，那切下的蛋糕还未被好好享用，她笑容明亮带着令人看不懂的诸多意味：“祝好。”
骄傲、肆意，又礼貌。
薛苓璐前脚刚走，搭档的男演员就凑了上来，用一种早就知道她会输的调侃语气道：“找正宫宣战，输啦？”
韦乌瞥了仪表堂堂的男人一眼，轻蔑地撇嘴道：“赵煦良，你又是什么好东西？”
回到酒店，高绥的来电恰逢其时地响起。
薛苓璐还未从刚刚在没有硝烟的战场上略胜一筹脱离，神经兴奋得有些蠢蠢欲动：“喂，高绥，你是不是接通了酒店的监控？掐时间掐得这么准。”
高绥在电话那头，明显听出她雀跃的语气，不免也受到了点感染，他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扬：“你要办的事办成了？”
薛苓璐微微嘟嘴，嗯嗯两声。
“真没不高兴？”韦乌的事情一出，她就跟他说了，当时他就有问过她这个问题。
薛苓璐嘴里囫囵含了个枣，连摇了两遍头，吐词不清地说：“没有没有。”。
高绥看着她，心软，伴随小小的刺痛。
他干涩着喉咙道：“我这部戏还有十二天，签了保密不能和你视频。”
薛苓璐拿着毛巾愣在原地，眨巴两下眼睛，说不出话。
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上涌到心头，让她不知如何应对。
竟然会有人因为这点微不足道的小坏事对她感到抱歉吗？
她回过神，将心中的质疑压下去，继续佯装正常道：“但我们可以打电话。”
声音温柔、静谧，落在黑夜里，如同针在掉在了寂静的地面，轻微又清晰。
“阿苓。”
他的声音闷闷的，应该是捂在了枕头上。
薛苓璐想，他大概已经很累了。
“我很想你。”“很想你。”
薛苓璐握着手机的手有些微颤。
她后知后觉地扯开笑容自嘲自己的慌张，努力镇定地迎上浓烈的思念：“嗯。我也有点想你。意思就是突然有点很想见到你。”
谁能拒绝这么汹涌的爱意呢？她总归是不能的。
薛苓璐回了梦泽，却没有立即回家里住。哪怕她说的那个家其实没有父母，房子还是她买的。
她选了一家市中心的四星级酒店，让它成为岸芷市和梦泽市之间的一座过渡桥梁。
她需要时间慢慢融入回梦泽。
入住酒店后的第三天，唐宋约了她。
薛苓璐坐在唐宋对面，被环在白色的硬卡座里，背对着街道。
比起上一次看到的唐宋，这一次的唐宋松弛了很多。
他脸上早生的浅显的皱纹没有被特意遮盖，面色没被特意粉饰，浮现出正常人的红晕。
他似乎突然有了切切实实的温度。
唐宋浅笑着，带着在尘世早晨奔走后特殊的气息，语调缓慢而温和：“我和霁霖为友十多年，却是第一次真正认真地在梦泽停留。”
“梦泽真是个好地方，一线城市，但大家却比很多其他城市更加靠近生活的本质，我昨天去买衣服，听到好多老板说今天要十一点或者午饭后才开门，因为要喝早茶。”
薛苓璐还有些困意，她昨天写稿子睡得晚，今早却起了一个大早。
她礼貌地随口迎合，语气轻飘飘的，道：“是啊，我们以前上学路上的人也总不多。”
唐宋笑着看她，将放在她面前的咖啡再往她面前推了推。
浓郁的咖啡香就这么先大脑一步冲进了身体里。
薛苓璐捧起，喝了一口，温热的咖啡液顺着喉咙丝滑地流入胃里。
“你和我最开始认识的霁霖有些像，很干净，”他顿了顿，或许是考虑到这话有点冒犯，自然而然改变了话题，“我正式离职了这事，霁霖有和你说什么吗？”
薛苓璐摇头，以为他担心高绥不满、背后嚼舌根，赶紧解释道：“没有没有。昨天我问你为什么不和高绥当面告个别，只是我个人的疑惑。”
唐宋点点头，就像早就预料到，他似笑非笑道：“兄弟嘛，还能见到。不过——回老家之前，你倒是唯一一个我必须要见上一面的。”
薛苓璐的心绪动了动，她猜到了七八分唐宋的意图。
“霁霖——我是亲眼看着他披荆斩棘、一路淌火来到现在的位置上的。”
唐宋微微仰头，笑了，姿态轻松，没有楚姐的笑里藏刀。
“十一年前，十九岁的男孩一头扎进鱼龙混杂的圈子里，后来还得摊上我这么一个拖后腿的兄弟，”
男人无奈着笑着摇头，七分自嘲三分亏欠：“为了让我能有足够的钱给我妈治病，他瞒着我先和楚姐签了霸王条款，不过你也可以理解成对赌协议，因为也没差多少。”
“楚姐给他的时间不多，所以他必须去每个能拿到戏的聚会，那段时间——”
唐宋犹豫了。
挂在墙上大木钟发出走动的滴答滴答声，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格外清晰。
片刻后，唐宋才用那张已经看不到半点欣喜的脸对着她，接着说道：“霁霖的颜值百年都难得出一个，阴美刚毅完美融合，天生的演员脸，天生的流量明星。可他也有最开始的时候。参加多了聚会，就会很多阴沟里的老鼠恨不得马上跳出来比一个高低，将他摧毁、占为己有，那些人嬉笑着叫他美人，表面上是在捧他，实际上无非是其中一个恶心人的手段，可偏偏我们无可奈何。”
“你和那个投资商的事情，霁霖，经历过无数次。”
“人心之恶，远远超过了我们两个人的想象。我这个刚出校园的人更是被打击到不堪一击。”
“霁霖却凭着自己早进圈几年的经验，带着我，抗一切的雷。直到我终于护得住他，他也终于能护得住自己。直至今日，我都不敢细数当年有多少人敲开了我们的门，又有多少人做局将我们分开，我踹坏了多少扇门，他又砸了多少人，得罪了多少人。”
薛苓璐的腿颤抖起来，她的腮帮子不受控地动了几下，但幸好只有她自己注意到。
她没有说话，只是眉目变得生冷，表情也如雷暴来之前黑沉沉的天空。
“所以，”唐宋的眼神又变得冷淡而疏离，“楚姐才那么紧张。楚姐是个很实际自利的商人，但她确实很惜才，她也是怕高绥好不容易才拼下的一切付诸东流，以及，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唐宋深吸一口气，坦然对薛苓璐道：“说实话，我和楚姐一样。我不认为你是良配，不是因为什么金钱，只是单纯的你对霁霖的事业毫无帮助。现在娱乐圈盛行星光熠熠的大美女配万人向往的大帅哥，高绥和像韦乌那样等级身价的女明星在一起才会让他身价再涨。”
薛苓璐听着不舒服，刚想说话，就被他直接打断。
他这回深深吐出一口气，带着笑意摇头，细节动作里都是无奈和祝福：“刚刚这些都是现实，但是是经纪人唐宋的想法。作为高绥的朋友唐松，我觉得，世界上没有比你更适合的人了。”
薛苓璐惊讶，一个啊字呼之欲出。
“因为他最喜欢的人是你。从青春年少到如今事业有成、功名加身。”
“念念不忘、期盼回响。都是他对你的态度。”
“而你诚挚、纯粹、又勇敢，知世故而不世故，这个万恶的金钱社会居然这么久了都没有把你吞噬。”
“高绥是上天送给国际影业、送给大众的一份包装精美的盛大礼物，而你是上天放在世界地图里的隐藏版幸运盲盒。高绥那小子有福气。”
一分钟、两分钟。
薛苓璐笑出声，低低的，如黄莺在初春清晨婉转。
唐宋被她感染，也勾起了嘴角，笑出了声，此刻，他真正的不染铅尘。
薛苓璐将唐宋送到方便上下车的路口，他们一起等着专车的到来，这几年唐宋挣的足够一个普通人过上一生的小康生活了。
车辆缓缓停到他们面前，司机主动下车替唐宋放行李。
“我把霁霖……不，是高绥，就交给你了。”
男人一身驼色风衣，交待她的语气认真又轻快，说着说着就笑起来。
薛苓璐望着车辆一转弯就消失在视线中，她靠在英伦风的柱子下，轻轻地踢路边的石子，石子滚了三个圈儿就停下来。它没有迎来一场奇迹般的冒险。
薛苓璐抿嘴而笑，安稳长久的欢愉迟迟不散。
多好。迷路许久的旅人找到了去城堡的路，去到城堡，有烤冷面、地三鲜，还有熏肉大饼，那是旅人此生最爱的食物，只要吃上一口就会变出能劈柴能继续赶路的结实肌肉。
夜晚，薛苓璐卧躺在床上，和正在化妆的高绥打电话：“唐宋怎么会觉得我能照顾你呢？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高绥知她故意开玩笑，也跟着眼角稍弯：“谁说的，你这些年都将自己照顾得很好。这都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薛苓璐挑眉，欣然接受他的夸奖：“为啥是不知所措？不应该是很骄傲吗？”
化妆师轻轻说了句什么，高绥开始翻找桌面，他的声音忽远忽近：“你什么都会了，我会迷茫我到底能为你做些什么。如果什么实际的事情我都不能帮你做，我会很失落，而且会没有安全感。”
薛苓璐惊讶疑惑，这个理论她倒是第一次听。
“不过既然已经聊到这了——”
薛苓璐和手机里放大版的男颜对上，反应放慢下来。
“什么时候带我见父母呀？”他整个凑得更近，屏幕被他整张脸填满，没有一点缝隙，特别是一双眼睛，大大的，透露着完全忽视不了的期待，“我很恨嫁啊，薛苓璐。”
薛苓璐脸刷得通红，高绥身边的化妆师也红了耳朵，于是薛苓璐更羞了。
高绥眯着眼睛笑看她，满足：“幸好这支广告提前了，要不我们到今天都还不能视频。”
薛苓璐还没在刚刚的撩拨中抽出神来，她强装镇定：“才没视频几天呀，你别夸张。”
她的耳朵越来越烫。
她现在好想把手机翻过去，将自己整个人埋到被子里。
高绥看到她在屏幕里仍然红得要滴血的耳朵，嘴角始终带着一抹很愉悦的淡笑：“一夜不见如隔三秋啊。我们这都隔了好几个秋了。”
屏幕的边缘出现偷笑的化妆师。
薛苓璐娇娇地似抱怨撒娇地嗯了一声，对屏幕的人中气十足地吼道：“我要挂电话了！你记得帮我谢谢你的甲方！”
高绥还想应声，就听到嘟地一声，手机只剩下一个丰富的聊天页面。
他赶紧关掉。
化妆师的声音在旁边冒出来：“总感觉霁霖跟以前不一样了，原来是谈恋爱了呀。”
造型师也捧着今天选中的高定服装，插话进来：“我就说。感觉霁霖你呀，比以前更有生机了。”
高绥垂眼，看着黑屏的手机，拇指拂过刚刚出现了她面庞的位置。
暗自高兴，没有说话。
等到自己的心上人回头，要多久呢？他从来没计算过，也没想过。
因为他知道自己一定会一直等的。
既然注定要等，关于时间的计算就是一场注定的无用功，毫无存在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