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斯特的大学导师萨尔托教授在他毕业前曾给过他两个选择。“用纯粹理性的思考与分析继续进行学术研究，用工具、数据和眼睛判断真假，得出结论；或是尝试与一个个具体的人相处、交流、倾听，给予反馈和安慰，这对你来说更困难些，也并非必要。”
萨尔托和玛德琳这对师兄妹性格不同，但骨子里却有相似的天赋带来的不自觉的高姿态，出于眼界、学识与层级的差距，他们不认为与普通人近距离接触或接诊那些与文献相符的病例有任何新奇之处，他希望他最满意的学生也能走上相同的道路，但帕斯特做了另一个选择。
如果一个人缺乏对外物、理想和**的追求，与之相对的，他必须向内探索足以支撑起人生意义的目标，对帕斯特来说，从他拥有记忆开始，他的人生几乎被一个命题占据了大半，“我为什么和其他人不一样？”。
趋同是生物的本能，因为异类是危险的，会被排斥、伤害和驱逐，因此帕斯特花了很长时间观察学习模仿周围人的举动，在小时候，他发现表现的聪明乖巧会受到夸赞，长大后待人接物的绅士风度体贴有礼能够被快速接纳，要注意隐藏自己的不同，偶尔用沉默和皱眉表示愤怒厌恶，受到伤害可以反抗或表现得脆弱。
促使他选择心理学的契机是那场绑架案，他发觉人性的复杂与矛盾，这是从表情、动作和言语中所无法看出的。
而他需要更多样本，就像此刻他看到朱莉眼含热泪的神情，仍然为人类独特的情感模式感到惊奇。纽约大战中被摧毁的弗朗西斯诊所还在重建过程中，他们正在一间咖啡厅，四周有隔挡以免无孔不入的狗仔编造不实绯闻。朱莉和第一次见面时简直判若两人，不是指她的容貌或姿态，而是她完全的抛却了警惕防备和那些本能般的**手段，像个天真的小女孩儿似的坐在帕斯特面前。
“你没有事真是太好了。”她似乎想说很多话，最后只有这么一句。她脸上那种孩童一样毫不掩饰的感激、爱慕和热烈几乎令帕斯特感到困惑了。
他曾经选择朱莉作为观察对象，正是因为她饱满的、敏感的情感表达，在普通人身上细微的变化被她戏剧般的放大，又圆融的自洽，但他不认为他们之间的关系足够她作出这样的表现。
而现在他已经不用从其他人身上习得任何东西了，这件事已经毫无意义......帕斯特搅动咖啡，不需要感知周围，也能知道这间小小的咖啡厅里有多少双眼睛正密切地注视着他，而赛琳娜.朱莉的资料一定在更在之前就被放在了许多人面前，这对她没什么好处。
于是帕斯特委婉而坚决的拒绝了下一次诊疗。“您的情况已经得到缓解，后续只需要维持稳定的情绪和生活状态，如果有需要，我可以推荐另一位更适合的同事。”
纽约大战后，弗朗西斯诊所有几位医生离职，出现战后创伤的顾客络绎不绝，不过赛琳娜.朱莉这样的大顾客，没有医生会拒之门外。
帕斯特的生活仿佛归于平静，压制旧日形态的出现已经耗尽他大半的精神力了，凭借现在比普通人更孱弱的身体素质，他也无法从路过身边或入住公寓隔壁的陌生人中分辨出那些监视的目光——但还是有些不同，比如门外不请自来的闪电侠。中心城年轻的超级英雄怀有非常热忱的心肠，因为很想和医生交朋友，偷偷钻着蝙蝠侠指令的漏洞来找他，名义上是确认医生的情况，但每次来都会带上上一次提到过的美食，从热狗面包到奶昔冰淇凌。
帕斯特不得不承认，高热量食物对人类的身体来说有着巨大吸引力，尤其是在一旁绘声绘色的解说形容中，似乎还能看到卖奶昔的老奶奶是怎样带着慈祥笑容给他们的超级英雄偷偷加了量。
一旦他搬出借口拒绝这些，闪电侠失落一秒钟就立刻表示一定会找到帕斯特喜欢的口味——“吃到美味的食物会让心情变好，每次支撑我把那些罪犯送进监狱的动力就是结束任务后买超大份约翰大叔的披萨。”
好像快乐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于是帕斯特再也没拒绝过他，尽管他发现自己的味觉已经随着感官退化，那些用以感知甜蜜、香脆、清凉的味蕾神经和他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一样，被过于庞大的精神体挤压蚕食。
怪物和人类的两部分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之中，这是一次零和博弈，此消彼长，人类的躯壳无法容纳旧日的力量，就像一个被不断充气而越发脆弱的气球，随时可能炸裂开来。经历蜕变期后，帕斯特唯一能维持人类外表的方式就是不断压抑意识海，哪怕是简单的汲取他人的负面情绪，也会如同一颗细小的火星，点燃属于旧日的那部分贪婪而不可控制的阴影，让这盘岌岌可危的棋局彻底走向难以预知的未来。
他不得不减少接诊次数，好在观察超英足以弥补那些空乏的时间。
早在第一个超级能力者面世以来，各界就对他们进行了诸多研究分析，心理学界也是如此，尤其是在正联、复联、变种人团体公开活动后，在普通人所关心的超级英雄拯救世界的事件背后，无论是政府、社会团体还是个人研究者都在试图掌握关于他们本身的更多信息。
抛开那些通常被用于洗脑民众的英雄主义和光辉颂歌，被编成都市怪谈传播的哥谭骑士和深受大都会喜爱的人间之神，他们的弱点、性情、行事准则、思维模式当然不能一概而论。但很少有人能够长时间近距离的接触他们，只能从每一次出现的新闻报道中边边角角捕捉猜测。
而帕斯特拥有这种足以令业界眼红的机会，虽然他已经没必要这么做，但长久以来的职业习惯让他不自觉将人间之神的微笑和言辞纳入分析体系中——这种几乎算是机械性的思考只占据了脑海的一小部分，帕斯特仍有余力泡上红茶请他坐下。
超人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样本。他是外星人，却能被大多数地球人接纳并崇拜，而最不可思议的是，他似乎有着与人类一般无二的特质，那些美德与弱点，也同样在他身上体现。而他拥有地球上最强大的力量，甚至能轻易洞穿这个蓝色星球，这种强大与他所受到的制约相比是完全失衡的，因此他的守序才显得如此令人信赖和叹服。
他对上那双澄澈的蓝眼睛，毫无阴霾的阳光随着鲜亮的红蓝配色战衣涌入这间空荡的客厅，而人间之神的面容比太阳更耀眼——然后他拿出一篮子苹果派。
“我听小闪说你可能喜欢这个。”超人有些拘谨的坐在帕斯特对面。
其实不完全是闪电侠的缘故，超人没说话，和帕斯特相处过一段时间后，心思细腻的超级英雄很容易就会发现他对外界的抽离感，爱恨悲苦对他来说都非常浅淡——蝙蝠侠也会表现出相同的冷静，但理智之于他的头脑而非情感，他对哥谭的爱、对犯罪的愤怒、对正义的执着支撑着他游走在滴水兽与尖塔的阴影中——帕斯特没有这些，他就像一个空空荡荡的茧，透明的丝线隔绝了向外的情感联结，破开那层光滑柔软的外壳后，里面也空无一物。
如果帕斯特有充沛的心力回馈善意，他应该会像闪电侠设想的那样，把握这些主动示好的纽带，就像很多小说或电影剧情里那样，被打动被治愈，成为一个很好的人。亦或是有足够的情绪支撑一些尖锐的言辞，也大可以冷声讥诮超级英雄无处安放的好心，警惕戒备的伪装，将这些同情怜悯和自以为是的付出拒之门外。
但他实在太累了，那种从灵魂深处涌现加之于精神和身体的倦怠感，随着这段时间接二连三不容拒绝的巨大浪潮一起正在淹没他，他的过去、未来、定义、判断甚至于他本身都被不断打碎，像转台上的一块泥胚，每每在成型时坍塌下来，沦为了四不像的失败品。
或许再给他一点时间，医生能够从这段重重密布又早有预兆的人生中找到一根线头，去梳理，去接受，去做理智而清晰的选择。
可是一场巨变往往源于某个午后，窗外的微风撼动了树梢的一片叶子。
而超人在当时当刻才明白，在一次他认为再平常不过的交谈中，他提到苹果派和农场里慈祥的母亲时，帕斯特流露出的那种神情。
那几乎不像永远冷静沉稳超乎年龄的莱克医生，或者说他在那一刻才像个年轻的男孩，像十岁的帕斯特.莱克从那具身体中非常偶尔的苏醒了一瞬。
他仿佛有些不可思议，有些茫然、讶异。
以及微不可查的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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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三十七条准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