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冒犯

贺兰贞入京待嫁,正是与安乐郡王联姻。虽说天家贵胄,但贺兰氏世代为将,早在萧家起兵时,便在其中出力颇多,到如今的镇西将军贺兰翊,更是天子之左膀右臂,屡扫边陲,战功卓著,可谓圣眷正浓。

这一桩婚事乃是双赢,也说不上是谁攀附了谁。

元朝露立在楼梯处,贺兰贞与安乐郡王相携上楼时的情形尽收眼底。若只看容貌,二人谈笑风生,倒当真是一对璧人。

而贺兰贞话落地后,萧洛之目光温和朝元朝露看来,似在等着她自己回答。

元朝露迟迟未应,静默之下,在场人都隐隐察觉出气氛不对。

最终还是安乐郡王开口打破沉默:“陆兄可曾听闻?阅武场新进了几匹名驹,是大宛的汗血宝马!贺兰小姐精于骑射,也想前去一观,不知陆兄哪日可与我等一同去观瞻?”

萧洛之道:“阅武场虽有跑马之地,然近日洛阳城将士们正在演武,恐有不便。”

安乐郡王道:“我知晓,只是那里背倚禅虚寺,景致清幽,适合策马驰骋,虽说总有士兵训练,但燕王与七公主,也时常去那里跑马散心,不是吗?”

他轻拍萧洛之肩头,“陆兄与燕王交谊深厚,能否请个方便?”

元朝露听到“燕王”二字,不由朝萧洛之看去。

贺兰贞接话,声音娇柔道:“我在陇西时,时常与家兄一同骑马,入京之后,许久不曾碰过马鞍,陆公子……”

萧洛之收敛了玩笑神色,肃然道:“是上面亲定的规矩,若随便放人,只怕要落一个渎职之罪。”

安乐郡王闻言一怔,显然未料被这样拒绝。

贺兰贞也是略显尴尬,望向元朝露,倏忽一顿,“这位姑娘倒似很眼熟。”

萧洛之问道:“贺兰小姐见过?”

元朝露静立一旁,迎着贺兰贞的审视,感觉到她那视线从一开始的平和,渐渐变得锐利,到最后如针一般要穿透纱帘。

“姑娘是哪里人士?”贺兰贞开口,声线里带着几分轻颤。

她上前欲执元朝露的手,却被对方侧身避让开,这细微的动作,令周遭一静。

轻纱如雾,虽隔断了元朝露视线,然她能想象得到面前人的神情。

那张面容素来矜骄倨傲,喜怒皆形于色,藏不住一点心事,此刻必然是带着慌乱的,连说话声音都失了从容。

这世上,最怕她活着的,当属贺兰贞无疑。

元朝露过往对贺兰家的恐惧,以一种截然相反的方式翻涌上来,就像是猛兽终于寻到猎物,将利爪按在对方咽喉上的战栗感。

她倒想想亲眼看看,贺兰贞等会见到自己,露出何等神情。

贺兰贞几次三番出手试探,言行已近僭越。

元朝露嘴角翘起,慢慢抬起手,正要揭开幕篱,一道身影却挡在面前,遮住了大半光线。

萧洛之冷声开口,“周姑娘是我贵客,贺兰小姐是否太唐突了?”

元朝露抬眸,望向身前人。

贺兰贞如梦初醒,双手交叠置于腹前行礼:“是我一时恍惚,以为周姑娘是我一故人,急切与之相认,唐突了陆公子。”

萧洛之不言。

贺兰贞看向元朝露,良久,对她慢慢做一礼,“周姑娘,方才多有得罪。”

贺兰贞起身,还欲再看,萧洛之已回首对身后人,道:“周姑娘,我们走吧。”

贺兰贞与安乐郡王侧身让开一步,目送二人下楼去。燕王面对他们客气冷淡,对那女子倒是极尽温和。

等二人身影消失,贺兰贞脸上强撑的笑意渐渐褪尽。

琉璃灯照耀下,娇美女郎面色煞白如纸,额头虚汗涔涔,仿若从水中捞起一般。

“你与那周姑娘当真相识?”安乐郡王的话音传来。

贺兰贞藏在袖摆中的十指,早已绞得发白,强牵起嘴角,“我初来洛阳,自然认不得那女子。只是乍看之下,还以为见到了旧友。”

那女郎一身绸缎罗裙,满身耀灿的装饰,又怎会是朝露那一个卑贱女奴?

自己当真魔怔了,才会将燕王身边的女子错认是她。

她对上安乐郡王探究的目光,眼波带了几分促狭:“说来今日遇到燕王。倒叫我撞见风流韵事一桩,是不是?”

她故意将“风流韵事”四字咬得极轻,暗示意味不言而喻。

安乐郡王当即会意,笑着抬手引她入内:“倒是稀罕,我亦是头回见燕王携女子同游。不说他了,来,看看可有中意的珍宝。”

侍从将珍宝展示放置在案几之上。

贺兰贞随手拿起一支簪子,借抬眸的动作,打量着眼前这位郡王。

安乐郡王生得俊逸出尘,承袭了萧氏一族的出尘样貌。来京前,她对这位未婚夫满怀期许,却不料入京后,关于他的风流韵事越来越多传到耳边。

都说他温雅如玉,待女子最是温柔体贴,也尤爱处处留情。

贺兰贞掩去眼中一丝阴翳,抬起头含笑,指尖点着一支累丝金凤簪:“这个便好。”

**

暮色四合,最后一丝残照已完全沉下山峦,夜色逐渐爬上天穹。

元朝露从珍宝阁出来,胸膛中心绪翻涌。方才与仇人照面,她已打算在贺兰贞露出真容,却没料到那一刻,萧洛之主动帮她解围。

她的确做事冲动,差点坏了大事。

贺兰贞不是最可怕的,最需忌惮的是她背后贺兰翊,至少眼下还不能让贺兰家得知她的身份。

“姑娘稍等,我去牵马。”萧洛之出声。

元朝露笑着道“好”。

今日出禅虚寺为阿姊寻药,跑遍京城一无所获,但遇到此人,也不算无功而返。

从开始的见面,此人就表现得尤为守礼,进退有度。

京中势力盘根错节,世家大族利益牵扯,如树根般共生交缠。若能多结交几位权贵,于她自是百利而无一害。

何况她听说,他与燕王关系匪浅……

正思忖间,萧洛之已经牵来骏马。

萧洛之手在马鞍上轻抚数下,终是开口道:“我看天色已晚,不若我送姑娘回府?”

元朝露轻笑:“郎君只有一匹马,要如何送我?”

萧洛之看一眼身侧的骏马,道:“姑娘稍等,我令随从去寻辆马车……”

“不必麻烦了。”幕篱下传来她清浅的笑声。

“我自己走回去便可,陆公子早点回府歇息吧。”

萧洛之正欲应答,却见她忽然驻足转身。

“还有一事想请教公子。方才听安乐郡王所言,公子与燕王殿下似乎极其相熟?”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萧洛之微微一怔,他谨慎作答,“是我有幸能够攀附燕王殿下,算不上特别相熟。”

她声音略带疑惑:“那燕王殿下可曾豢养过豹子?”

“豹子?”

她向前半步,双目仿佛正细细观察着他的神色:“前些时日偶然听闻,燕王身边有一只通灵性的豹子,可我后来多方打听,似乎并非如此,今日遇见公子,想起此趣闻,便想冒昧一问,实在是养豹之人罕见。”

萧洛之松一口气:“你说的豹子,可是唤为金猊?”

她眸光骤然一亮,“当真有此豹子吗?”

“那金猊与燕王颇为亲近,殿下狩猎时,就曾带着它。你所闻倒也不假。”

元朝露这次终于可以放心,禅虚寺中那人是燕王无疑。

二人在月下告别,元朝露身影融入街市之中。

萧洛之坐在马上,见她走出十余步,忽然驻足回首,撩起纱帷,朝他浅浅一笑作别。

夜风徐来,那纱幔若水流,拂动着她的面庞。

萧洛之怔在原地,等到回神,那身影已消失在熙攘人群之中。

**

元朝露踏着溶溶月色回到屋舍,是仲长君为她开的柴扉。

“姑娘归来得太迟,”仲长君温声道,言语间并无责备之意,“下次还望早些才是。”

元朝露连连道“是”,待回到屋内,便见仲长君捧着数卷书卷入内。

“公子的意思,姑娘课业还需精进,这一些书卷,需在十日内读完,到时候公子可要亲自检查。”

仲长君将书卷放置在桌上。

元朝露立于灯前,轻翻书页,入目皆是她看不懂的艰难晦涩的文章,不由想起今日傍晚离开时,燕王那看来的一眼。

自己拉他抚上腰肢的那一举,明显冒犯了燕王,以至于一回来便得到如此下马威。

但……能让他心里产生波动便好。

最怕的不是他恼怒自己,而是对此没有反应。

她的时间有限,贺兰贞婚期定在秋日,若届时边关安定,贺兰翊必定入京赴妹婚宴。

她必须在这之前,让燕王真心应下这门婚事。

听贺兰贞今日说,她想入阅武场却无果,只能走燕王的门路……

元朝露唇角勾起。

贺兰大小姐求不得的东西,她偏要收入囊中。

次日午后,元朝露带着课业,去燕王居所等候燕王回来。

他今日有事离开禅虚寺,元朝露便由仲长君陪同,在案几边完成课业。

直到入夜,元朝露俯趴在案几上睡着,也没有等到人回来,只等到仲长君告知,今夜公子宿在外面。

元朝露只得收拾笔墨回屋。

起初以为是偶然,到了第二日,第三日,亦然不见他人影,但每次元朝露将课业交上去,都会在次日得到他发回来的批注。

那字迹行云流水,却尽是公事公办的疏离冷淡,不见半分温度。

元朝露渐渐察觉到了不对。

仲长君没有避讳公子的身份,直说这几日公子是去阅武场,处理兵马之事,暂时抽不抽空。

这一日暮色渐沉,元朝露正在屋内翻阅书卷,忽闻院外传来交谈声,正是燕王回来的动静。

她连忙搁下手中书册,快步出屋去。

他一身玄袍骑装,与身边一官员交谈着,步履从容踏入庭院。

元朝露立马迎上去,却见那双凤眸冷淡扫过她一眼,尚未等元朝露开口,人已侧身而过,径直入屋,恍若未见到她一般。

这一次,元朝露是确信,他当真余怒未消,刻意避她不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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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冒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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