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晦暗，雾气袅袅娜娜地笼照在四周，仿佛将整个小镇都刷上一层朦胧的灰色。
阵阵阴风中，便使得众人面前这女童本就蜡黄的面上，更蒙上一层阴森的死气，看起来甚为诡异。
奴隶丙惊恐地咽了咽唾沫，压低声音问：“熊、熊老大，她是个什、什么东西啊？”
“鬼上身。”
熊霸既然是妖修，懂得自然要比凡人多一点。
鬼族皆无形无体，常人既看不到，也触不到，只有厉害的鬼族可以显出形貌，使生灵肉眼可以得见。
若再厉害一些，到了鬼王这种级别，便能凝出滔滔鬼气——就是如今小镇四周的黑雾，其蒙蔽日光，里面藏着鬼王御下的万鬼。
可鬼毕竟是鬼，再厉害都修不出自己的肉身，只能上一些无主的尸体。
只要还没有僵到动不了，新杀或旧死都可以，面前的小女孩显然就是被恶鬼吸干了生气，后又强占了尸体。
要说起来，鬼族无形无体时亦可吸食生气，着实没有什么上身的必要。
但鬼族毕竟是生灵死后所化，有不少恋旧的鬼还挺喜欢干鬼上身这种事儿的。
熊霸捏起碗大的拳头：“上身正好，俺正愁打不到你！”
说罢，他一阵黑风般冲了过去，一拳打在“铃铛儿”身上。
伴随着“咔嚓嚓”令人毛骨悚然的碎裂声，尸体如断了线的风筝般飞出数丈远，“砰”地一声重重落在浓雾边缘。
“这尸它还没来得及养，不用怕！”
熊霸怒吼着追着尸体而去，一个泰山压顶将其坐住，紧接着就是一通连环猛锤。
人已死了有段时间，尸体自然是流不出血了。
熊霸身上还带着熊妖凶残的兽性，揍人尚且不怎么留力，揍鬼自然更是拼命十分。
不肖片刻，“铃铛儿”的胸腹已被他锤成一地混着碎骨的肉泥。
若是普通人，这样怎么说也得死透了。
可“铃铛儿”连着半拉脖子的脑袋还睁着的眼睛，口中碎碎念叨着：“甜、好吃……咯咯，给我吃……”
“吃吃吃！”熊霸一拳砸进尸身的脑袋，“你吃你熊大爷一拳！”
“咔嚓！”
她说不出话了。
熊霸喘着粗气，从人形鬼形都看不出的“铃铛儿”身上站了起来。
他以前也没跟鬼族打过交道，其实揍尸体的时候也有点紧张。
“熊老大，这，死、死了吗？”甲乙丙丁缩头缩脑地凑了上来。
熊霸踢散了地上的一滩狼藉，松下膀子撇了撇嘴：“跑了。”
四人的后颈皮又绷了起来。
“坏了它上的肉身，鬼也会有损。”熊霸得意起来，“俺这也算是削了它一层皮了！”
“——哦哦哦！”四人霎时又柳暗花明：“熊老大威武！”
“咯咯咯……”
远处的浓雾中又传来一阵熟悉的声响，甲乙丙丁脖子又是一缩，飞快地窜回了人群。
这次来的还是只有一个，还是个小孩。
有镇民惊呼道：“是虎子！”
熊霸当然不管是“铃铛儿”还是“虎子”，当即就要上去再揍。
“壮士等等！”
熊霸转过头，莫名其妙地瞪过去：“干什么？”
叫住他的镇民脸色煞白，哆嗦着嘴唇道：“我们知道壮士是这番是在除鬼，可、可——”
那人的目光向那一滩不成人形的遗骸上飘了一下，忽地淌出两行泪说不出话了。
旁边人哽咽着接口：“壮士，能不能——给他们留具全尸啊……？”
熊霸不耐道：“这群黑飘子上肉身了又不怕痛，砍掉头身子还能动，不砸成肉泥要怎么杀？”
镇民们俱是神情凄然，有人还是不忍：“那也不能——”
“虎子”突然张开嘴，用熟悉的语气说：“吃……要吃……”
奴隶四人当即有些无语：“怎么又是你（这只鬼）啊！”
似是听到了响动，“虎子”呆愣愣朝他们看了过来：“大哥，给我吃。”
奴隶甲微微愣了一下。
“二哥……最疼我，都给我吃……”
熊霸骂骂咧咧又要提拳就揍，奴隶甲却跑上来抱住了他。
“熊老大等等！”
“你又要干什么！”熊霸咆哮道。
熊妖被拦了两次，已然十分窝火，此时他兽牙尽呲，满脸煞气，像是随时也能将抱着自己腰的人也一同撕了。
奴隶甲怕得抖了一下，讪讪道：“我、我就是觉得他有点——”
“虎子”突然转过头，冲人叫道：“大哥。”
这句呼唤仿佛化成一只棒槌，在四人天灵盖上都来了一下。
奴隶乙恍惚了一下，蓦然开口：“……老五？你是老五？”
他们离得就稍微有点远了，“虎子”冷不防将脑袋了个180度，在颈骨的“咔嚓”断裂声中，对其余三人咧出一个挺渗人的笑。
如果撇去这张陌生的尸脸和骨茬尽出的脖子，这笑看起来确实与他们的五弟十分神似。
他们五个人原也不是亲兄弟，只是偶然聚在一起，觉得甚为投缘，便拜了把子干打家劫舍的活计，又因为不长眼劫了郁帘青的货，被他扣住干苦力。
那时候大家还住在山腰的小院子里，资产没现在那么丰富，既然是奴隶，郁扒皮就更加压迫了。
四个大哥都疼惜最小的弟弟，便紧着他先吃，结果被郁帘青以吃得太多赶走了。
能走自然是好事，其他四兄弟原也盘算着要跑，但不知怎么，拖着拖着就拖到了现在。
拖到了今天这个莫名其妙的团聚。
其他三人纷纷围了过来。
“熊老大别揍啊，这人是——不对，这鬼好像是我们小弟！”
熊霸拳头微微放下一些，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人死成鬼，偶尔遇到一两个生前认识的也不是不可能。
“小弟、小弟你——你怎么死了啊？”
“你走了之后发生什么了？”
“唉，都是做哥哥的对不住你……”
四人仿佛一瞬间忘记了之前的惧怕，拉着尸身嘘寒问暖起来。
“吃、吃了，我把我吃了。”孩童露出一个餍足的笑容，因为是脸颊肌肉僵硬，看起来异常令人毛骨悚然，“好甜的。”
这话四人已经不明所以地听他念叨了好几遍，此时终于得以小心翼翼地开口问：“到底什么是‘甜的’？”
老五咧了咧嘴，磕磕巴巴重复道：“甜的，大哥也有。”
他冷不丁将脖子折了下来——以活人根本不可能做到的角度，然后一口咬在奴隶甲的手腕上。
“——大哥，给我吃！”他模糊不清地嘶嚎。
四人哗然向后散去。
老五咬得死紧，奴隶甲人虽跑了，手腕上却被带掉一块肉。
一阵钻心的痛，血如加了泵一般咕咚咕咚涌了出来。
奴隶甲捂着伤口不敢置信道：“我——我是你大哥啊！”
老五将嘴里的肉块嚼得血肉横飞吞进肚里，后又抬起头，浑浊的双眼中仿佛冒着狼光。
“咯咯……是这个味道，但还……不够！”
老五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向人群冲了过来。
四人惊得大叫：“熊老大！！！”
熊霸怒吼一声，碗口大的拳头正砸在尸童胸口。
也不知是换了具男童尸身，使唤起来比女童要顺手，还是因为奴隶甲那口血肉有点什么奇怪的唐僧效果，老五比之前要灵活许多，更耐打许多，竟捱住了熊霸好几拳还没有散架。
见小弟被打，刚刚惊吓了一番的甲乙丙丁又重新开始怜惜起来：“熊老大别打死——呃——别、别打跑了，抓住，抓住就行了！”
又劝那边：“老五哇别反抗啦，让熊老大抓一抓哇！”
一阵慌乱间，人群中忽地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壮士……别手软！”
众人转头一看，是个胡子花白的老大爷。
“李阿爷您怎么来外面了！快、快往里走，外面危险！”
老大爷挥开搀扶来的手，厉声道：“我听见你们的话了，活人都要活不下去了，还想着死人的全尸！打——就得狠狠地打！”
甲乙丙丁一听立刻匪气尽显，大怒道：“你这老不——不年轻的说话什么意思，那鬼可是我们弟弟！”
“现在的小娃娃不认识鬼，三十郎当竟也不知道。”李阿爷斜了四人一眼，语气微嘲，“弟弟？他可不是你们弟弟。”
四人一愣。
“当年我们村里……来了一只鬼。”
李阿爷在尸嚎和熊吼中缓缓说道。
“小鬼没什么道行，白天不能见日头，便食了个小娃娃，又占了他的尸体大摇大摆回了村里。”
“两天……整整两天，半个村子的人都被他吃了……”李阿爷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我们一直以为鬼在外头，等那尸首衣服下面钻出蛆虫来的时候，才发现娃娃已经死了很久了。”
镇中的年轻人也是第一次听这样的故事，忍不住问：“街里的小娃娃们都是家家户户看着长大，您们都没发现那是、是鬼上身吗？”
“你问问这几个愣子，分不分得出那边那个不是他们弟弟？”李阿爷“哼”了一声，“鬼吃了人，便连同他们的经历都吃进肚子里，扮起来当然像。”
四人呆呆问：“你的意思是……我们老五……是被那只鬼吃了？”
“大哥，我不是扮的。”那边的老五蓦然出声。
他的尸身被熊霸打碎了一部分，从破口处缭绕出带着碎屑的森森鬼气，似是对身体的一种补全，或是延伸。
他转过头，用一种小姑娘又甜又嗲的撒娇语调说道：“阿爷，我就是虎子呀，你不是最疼虎子，还给虎子买饴糖吃吗？”
“那是铃铛儿……”李阿爷颤抖着闭了闭眼。
“哦，是铃铛儿呀，我又记错了。”鬼声音平平地说道。
李阿爷压抑着怒火道：“吃了太多人，是不是都记不得了？”
这具尸身真的比之前要灵活许多，他甚至做出一个努嘴的动作。
“但我记得，我不记得有你。”
这鬼双腿一弹越至空中，躲开了熊霸的蓄力一击，却像片羽毛一样轻飘飘地落在他砸在地上的拳头上。
“你是谁？”他微微躬身，面无表情地凑近熊霸的脸。
尸首浑浊的双眼中甚至倒映不出一个清晰的影子。
熊霸嚎叫一声猛地挥臂，想将鬼甩出去，后者却一个鹞子翻身轻巧落在远处。
熊霸喘着粗气，累得全身淌汗。
这个上身的鬼开始用自己的鬼气养尸，如果再不速战速决，死的一定会是熊霸自己。
但对方似乎并没有吃他的意思，只是远远说道：“你也是郁……扒皮，欺压来的奴隶吗？”
熊霸：“啊？”
远处的奴隶甲乙丙丁狂汗：“掌门！叫郁掌门！”
当年老五走的时候他们还有傲骨铮铮，背地里时常聚在一起辱骂郁帘青，不过如今已经跪得很标准了。
鬼对这个说法不置可否，只是继续对熊霸说道：“你也甜，但连我大哥都不如。”
“是谁？好想吃。铃铛儿不知道，虎子也不知道。”他徐徐念叨着，忽然抬起头微微咧开嘴，“吃了你……是不是就知道了？”
熊霸心中警铃大作，肩背肌肉下意识绷紧，本还宽松的衣衫全部绷在身上。
突然，人群深处传来一阵极为细弱的铃音，以及女童清脆的低呼：“啊，是爹爹要来接我们了。”
本打算飞射而出的尸身蓦然诡异地定住了。
他抬起眼睛，幽幽看向铃音发出的方向。
那声音虽又远又小，可四下镇民只敢屏息，而熊霸又耳聪目明，自然将这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是竹竹！”熊霸将人认了出来。
“竹竹竟然也在这儿！”四人也有点慌了，“啊对！一般这时候她跟瞿荣都会来镇上玩。”
祝松竹在整个温泉山庄都挺受欢迎的，巡山五人组自然也不例外。
偶尔他们两拨人在镇上碰见还会一起逛逛街什么的，祝松竹也不会给郁帘青告状。
“啊，闻到了。”
霎时间，遮天蔽日的浓黑鬼气从尸身的破口处涌了出来，卷起一道旋风向人群中心掠去。
“甜……的！”
“我是你大哥叶英（划掉）啊！”
虽然根本没看过但是DNA动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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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0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