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临琛走在杂草丛生,又蛇鼠乱爬的树下,借着夜幕来临前一丁点微弱的光,艰难的迈步前行着。
走着走着,他就觉不对,一路沿途,他的步子总能惊起一堆乌鸦,要说是响动惊吓到了鸦群,倒也无话可说,偏偏那群乌鸦不怕不说,还追着他的脚步、他的方向停在他的前方。
发现不对后,他尝试着多次更变路线,但无疑,这些乌鸦总能精准的坐落于他将要经过的那棵树头。
他抱手搓了搓自己的双臂,不知为何,他总有一股有人透过这些乌鸦,在监视着他的感觉。而且在不归道中,乌鸦那可是一种很通灵的生物,若修道者技艺高超,别说用乌鸦监视,就是用乌鸦杀人也易如反掌。
莫非,是这山中还有修不归道的高人居住吗?
他叹气一声,修就修吧,只求别让他遇上就好,毕竟以他现在的实力……
就一个轻功傍身,能做什么?能给对面表演一段飞檐走壁,轻功水上漂吓死他们吗?
天色完全暗下来,萧临琛便听见耳边有窸窸窣窣的爬行声,有点像蛇爬过干草地,也有点像人拖着步子走在黄土路上,速度缓慢至极,却挠人心扉。
他头皮陡然一紧,夜晚是邪祟出动觅食的最佳时机,他下凡的时间不太对,青峰山又是有名的凶山,搞不好还真有可能冲撞上什么,若不能尽快找个住处藏身,待明日一早,他怕是得暴尸荒野了。
想着,萧临琛速度又加快了许多,但有时候人倒霉起来就是那样,喝口水都得呛一呛,天遂他愿的,他才想着寻住处,正前方就出现了一栋房屋。
房屋旁边树很少,有雾抬头却能看见高悬的月光。屋子大门敞开着,边上挂着两盏青灯,从外向里张望,能瞧见明亮的院子和里屋,里屋一样点着灯开着门,不过看不清具体布置。
大晚上,荒山野岭的,突然出现座房子,还是一户独门人家,任再傻的人看了,都能品出不对吧?但萧临琛,他一向不走寻常路,瞧见房屋“哦豁”一声,两眼放光便向前敲门,“有人吗?兄台?能否在你家借住一晚啊兄台?”
一阵风吹过,屋内屋外的灯都同频摇曳了下。
萧临琛冷的一抖擞,拉了拉衣裳,对里面的邪物大抵有了一个初步感知。这种邪物,既然盯上人了,就算不进去,它也是会追出来的,再说了天那么黑,讲不准自己跑着跑着,一不小心就撞它门牙上了。
所以,还不如他自觉些,自己进去,免掉它来抓这一步,况且,自己还有左林左右给的喇叭,再不济吹个喇叭救兵也就到了,有什么好怕的。
“你同意了,那我就进来了哈。”
他昂首挺胸,手背在后,一副处事不惊的世外高人模样,信步踏入院。院里,光用眼睛看不出异样,但能闻到一阵一阵腐烂的尸臭味。
为防不测,他没有再贸然前进,凝神聚力,以微弱的灵力去探那屋中状况。随着灵力的飘入,他的视野渐渐变得明朗起来。
里面东南西北四方各吊着一具尸体,尸体脸上密密麻麻开着白色的花,身上的穿着……烛光太暗,衣服又褪了色,萧临琛看不出,便又看向了地上,空白的中间用血画了一个圈,圈内写着乱七八糟的咒文,咒文旁边标着四个箭头,分别指向四个方位的尸体。
这个阵……
萧临琛猛然睁开眼,灵光从他指尖散开。这个阵外形虽然酷似招阴阵,但却是与招阴阵完全相反的驱鬼阵,招阴阵是将死去的怨鬼招至此地,而驱鬼阵,则是将此地的怨鬼,传送至所指之地!
按理说,驱鬼阵要以死人引路,活人献祭,但这个阵有了死人,却缺少活人,似乎只是一个半成品,而且阵型也有几分奇怪……
“……”
萧临琛忽意识到了什么,掉头就往外面跑,快跑到门口时,那门在他眼皮底下自己合上了,他用手扒了扒,如同铁打的一般,纹丝不动!
里屋的门咵咵松动一下,萧临琛像只受惊的兔子回头,就见一具衣上绣银丝的尸体,活了!
尸体站在门槛内,腐烂的尸身歪斜的站着,手撑着门头低垂不抬,衣上银丝照月微闪。
那银丝萧临琛瞧来还有两分眼熟,但由于衣裳太旧太破,短时间内他也想不起搁哪见过,不过他也没时间细想了,在他正对面,那具尸体“咯咯哒哒”骨头像重组零件一般,在皮囊下挪来挪去,发出脆竹断裂似的声响。
萧临琛后背贴紧了门,走了那么多年独木桥,如此场面,他自明白这是太久未见天,就像人长时间不活动,活动一次就得先让身体适应一般,它也如此,不同的是,待它适应完成后抬头,首先做的就是填饱肚子,吃肉!
不踌躇,他搜出左林左右给的千里传音小金喇叭,作势便要吹,岂料正赶这时,那尸体一个龙抬头,接住了萧临琛的目光。
忽一对视,萧临琛悚然一抖,就见它一张脸上布满白色的花,说是白花,但其实不过形似白花,若细细瞧去,便会发现那所谓的花,是由一层细细小小、密密麻麻的白色虫子叠合起来形成的。
要说倏然被吓到,倒也非是因为它脸上蛆虫,而是它一双眼睛,那双眼睛惟妙惟肖,像是刻画出来的过分逼真的假物,又像将一个真人的眼珠,强取下来塞入它眼洞的真物。
深山老林、不见日、受月光,一双眼睛妙的出奇,要没意外,再过一段时日,这东西就该有自己的自主意识了吧!好死不死的,萧临琛非掐这个时间点闯进来了,这不相当于一个修仙者快要飞升之时,突然被人闯进来,断了飞升路么!
这怒气、这怨气得有多大,自不必多说了吧!
萧临琛吞吞口水,缓缓将金喇叭放了下去,他决定不到万不得已先不用,他怕……
他怕左林左右这俩小子来了也打不过啊!!
风声潇潇,急如利刃破空,院里槐树被强风压弯了腰,叶片唰唰掉下,那尸体尖着牙齿,像飘摇的纸片,骷髅般的十指直掐萧临琛而来。
萧临琛身姿轻曼,跃上墙头,虽躲过了一击,却因结界撞了个闷头,又掉下。躺地上,他余光便见凶尸又来,脸色稍变,两下爬起来,也顾不得什么仙风道骨了,绕着槐树就跟它玩你左我右。
“兄台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兄台!”萧临琛躲着,为防攻击可以说是没有半点形象可言,凶尸攻上,他就趴地上,凶尸在下,他就爬枝头。
后来,实在避无可避了,萧临琛便想到可以把左林左右召来,让他们用灵力传唤恒雅仙君。说干就干,在那凶尸也跟着上树时,他就掏出喇叭对着凶尸的脸猛然一吹。
呼——
吹出了一点空气,还有几十片花瓣,以及余外一点凝结的气氛。
“……”
稍微安静了下。
“呼—呼—”萧临琛不死心的又吹了两口,从喇叭里传出来的只有他哈气的声音。
“………”
意料之外的沉默总是使人尴尬。
此时别说萧临琛,就是凶尸也被这迎面而来的花,与那震耳欲聋的喇叭,震慑住了脚步,大眼瞪着他貌似有些不解。
萧临琛舔舔拔干的嘴唇,垂眸瞅了那喇叭一眼,这才发现喇叭口处,有两个小如蚂蚁的字:道具。
道具……道具?!
道具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这么重要的时刻,给他一个道具?
好个天杀的左林左右,脑子缺根弦的坑货!倒反天罡,倒反天罡,简直倒反天罡!连师兄都敢骗了!
牙齿越咬越紧,心里却发麻的苦,他实在没招的冲凶尸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轻了声:“老兄……绕我一命?其实要真算起来,千百年前,讲不准咱俩还当过亲戚……诶诶诶饶命,啊啊啊啊啊救命、救命、救命啊啊啊啊……”
凶尸不听他啰嗦,抢了喇叭捏碎,手脚并用的去捉他。萧临琛侧身躲闪,手一个抓不稳,猛的从树上砸到了地上,这一砸,砸的他恍惚快看见自己太奶了。
晕了没两秒,聚焦的视线就看见枝头那如同老虎,张着血盆大口,口水稀拉直掉,朝他跳扑下来的凶尸。
他表情似揉皱的纸,手扣着地砖,脚蹬着地面,以一个极不体面的姿势在玩命的爬,嘴里还嫌弃的吵着:“你那口水收着点,收着点啊兄台!我衣裳少,你别、别蹭我衣裳上了!”
他念叨完,耳朵便荡进一阵轻轻萧瑟音,像是用笛吹出来的般,寂寥、萧条又暗藏锋利。后面凶尸闻此一声乐当即定住了脚步,有神的眼睛逐渐随着音乐的起伏而空洞。
感觉不到凶尸的逼近,萧临琛也停了步子,转身回头循着声音的源头去看。旦见房顶之上,站着一位少年,少年白发随风飘摇,身着带有红紫渐变披帛的深色袍服,外搭紫边服饰,领口、袖口有精致银纹装饰,腰间束着银白镶边的黑色宽腰带,颈间挂银铃圈,手臂覆花纹护臂。如此一身装扮,远远一看,尽显异族神秘与冷肃杀气。
萧临琛在下面仰望着他,他挺立于屋翼之上,又圆又大月亮在其身后,像一层专为他而渡的光环,而周围飞绕的乌鸦,就如是他虔诚的信徒,为他是命却敬畏的不敢靠近。
笛音落,他白骨笛随意一摆悬在腰间,目光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萧临琛。
由于背光,外加他戴着一个鬼面具,萧临琛并不能瞧清他的模样,可内心却止不住喟叹:帅啊!这般出场方式,以后若是看上哪家女子了,耍此一招,不得迷的她们神魂颠倒?
他一心想着将少年的站位、姿势复刻,方便日后在左家兄弟面前露一手。看得实在认真,以至于连身边的凶尸几时被乌鸦啄断了脖颈他都不知道。
直到屋外忽闯进一头小黄牛,牛车载着满当当的十分紧实的棉花。那少年才轻盈跃下,如松站于牛车边缘,右手扣上面具,轻轻扒下一点,露出了一双狭长而凉薄的丹凤眼。
虽然那双眼,表象看来并无温度,但萧临琛凭借着敏锐的观察力,还是从他眼里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无措和欣喜。
就是这一眼,萧临琛忽从被他帅住的余惊中缓过神来,蓦然想起这种有能力的邪修,对宝物的气息最是敏感!此人如今露出这抹神色,莫不是看透了他莲花心塑形的本质?
天杀的,还真是入世如渡劫啊!
他琢磨着,脚步就默默退了一退,目光十分谨慎地观察着少年,虽然他遭人恨,虽然他名声不好,但……但他还想多活几天,否则也没必要不远千里、不顾危险的跑到这来躲沐成风!
察觉到他退半步的动作,少年漠然的脸上柔和的勾起了笑,完全摘下面具,跳下马车,指头微微一曲,一条如蛛丝般的线就把萧临琛拉到了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