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又一次和狮公子一起的巡演之后,我和佳丽与往常一样,回到了望山州,只是这次巡演的时间比以往都更长一些,我们差不多有一个月没有回来了。
我一般很少留意我的信箱,这年头,还有多少人会通过纸质信笺来交流呢,信箱里最多的,不过就是推销小广告和银行催账单罢了。
也许这次是因为连续外出了一个多月没有回来,进门的时候,我像是鬼使神差般,一眼就扫到了信箱的口子上,觉得应该打开看看。
果然还是一如继往的那些垃圾信件,只是没想到,里面竟还混着一封意外的来信,确切地说,信封上没有邮戳,这是一封直接被人塞进信箱里的便条。
来信人的名字有些拗口,我看了好一会儿,才好不容易念出了他的名字,斯坦诺·科夫齐,我想这大概是某一个少数族群的名字。
打开信件的内容,就第一眼,便让我欣喜若狂。
他说,他最近因公事来到了望山州,碰巧见到了我在媒体上刊登的寻亲启事,他非常确定,自己见过我放的照片上面的那颗珠子以及它的主人。
我一向都有定期在网络及各类纸质报刊上刊登寻亲启示的习惯,刊登频次一般受限于我不同时期的经济能力,以往也因此收到过一些反馈的信息,可最终都还是被无奈地一一证伪,始终都没有找到我想要找的人,但这并不会让我就此放弃下一次的寻找,哪怕希望微乎其微。
他说他曾拨打过我报刊上留的电话,但是试了几次都是一直关机,好在我还在上面留了一个地址。只是他有一天特意找来我租住的小屋的时候,却没有碰上我,于是只能在信箱里给我留下了这封信。
信里说,他最近会在望山州的郊区待上两个星期,这两周内我都可以去他上面写的一个地址找他,这样我们可以当面沟通一下具体的情况。我激动地看了一下信件上落款的时间,却已经是三周之前了,所以他已经……
我还是不死心地找去了他所提供的地址处,那是一家普通的旅店,店家说斯坦诺·科夫齐先生已经离开了。
好在他还给我写了一个他家乡的地址,说如果我在他离开了望山州之后才看到这封留言信件的话,可以去他的老家找他,他真是一个心思细密的人,各种情景都想得周到。只是他的老家地址是在一个叫岐山州的地方,我之前还没有听过这个地方,上网查了查,离望山州还有不少的距离。
当时的我,脑海中有闪过一丝不安的念头,对方如此逻辑缜密,是否会是一个处心积虑的骗局?但不管怎样,我还是不会放弃任何微小的希望,也不怕为此涉险,所以我决定出发去找他,无论如何也要尝试一下。
我一刻都不想多耽搁,于是我当即就收拾了随身行李,向岐山州出发。
我跟佳丽说了一声,我又要离开一段时间去寻亲,她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只是心不在焉地回着我说‘好。’
临出门的时候,我听到她自己在那儿念叨,说又要没有搭档一段时间了,自己得去再尽快找一个合适的搭档什么的,我便也没再多理会她。
我花了整整一周才到达了岐山州,找到了他给我写的那个地址,只是当天他不在家。好心的邻居跟我说,他是个出差很频繁的人,最近又有事出门去了,估计得再有一周左右才会回来。
我犹豫了一下,可一想到从望山州往来的路途就有一周那么遥远,我便索性在岐山州住下,等他回来。
就这样又一周后,我终于如愿见到了斯坦诺·科夫齐先生。
原来他是一只特别壮实的大耳鼠兔,那小小的脑袋上的一对圆形大耳特别显眼有趣,招人喜欢。
见面那天,他一眼就看到了我脖子上戴的那颗珠子,然后激动地一口咬定说一模一样,真的一模一样。
于是,他跟我说起了半年前,他意外误入了一个神奇小镇的故事。
“那天我原本只是出海,不巧比往日向大海中心走得更深了一些,机缘巧合下,意外发现了那个小镇,我从不知道原来海洋的那一侧,竟还藏着这样一个世外之所。”他有些激动地开始讲述他的经历,显然对那意外发现的世外桃源,至今都十分得意。
“那里的居民见到我时,眼神中的惊讶并不亚于我,我由海边的小镇入口进入城中,两侧就逐渐聚集起不少围观的群众,他们都像看天外来客一般地看向我,我听到他们中有人在窃窃私语,看我的眼神里都是既害怕又新奇,许久,终于有了胆大猎奇的,鼓足了勇气上前来跟我交流,我才知道他们已经有很多代没有见到过真正的活的陆生生物。”
“我在那里逗留了几天,他们诧异于我的船只和设备,对我靠其穿越了那片海洋半信半疑;我能看出,他们那探求的目光中,饱藏对海洋外世界的向往,可那一说起那片海域时退缩的神情中,又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
“好像话题说得有些远了。”他突然不好意思地笑笑,重新说回到了珠子上:
“我还记得当时看到那个珠子时的场景,因为我有这方面特别的爱好,”他边说着,好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身去里屋里拿出了一个收藏盒出来,打开给我看,里面竟全是各式各样的珠子,有奇形怪状的、粗制滥造的,也有美轮美奂的、精巧绝伦的,他没有理会我看到那些时惊诧的神情,而是继续述说他的经历,“当时我一眼就看中了那颗珠子,就有些恬不知耻地上前去询问对方是否愿意割爱,可是无论我开出怎样的条件,她都毫不迟疑的拒绝了。后来,在我的再三追问之下,她才跟我道出了那颗珠子背后的故事,她说这是她与女儿之间唯一的信物,她要用她来等待与亲人团聚的那一天。”
说到这儿,我看他的眼眶竟有些湿润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抹了抹眼角,跟我致歉说他是个很感性的动物,常常容易这样共情,让我不要见怪。
我自是没什么意见的,正是他对世间事物都如此的温柔以待,才让他主动热情地联系了我吧,他便调节了一下情绪,然后继续:“听了她的故事,我当然不再勉强,而且答应她会尽自己所能,帮她留意是否有类似的线索,我的工作让我常常四处远行,所以这期间我每到一处,都会特意关注当地一些寻人相关的事宜。直到上个月,我去望山州出差之时,碰巧看到了你的寻亲启示,我一眼就觉得那珠子非常眼熟,于是我马上就联系了你。”
他有些遗憾地看了我一眼,说:“可惜你当时留的电话一直联系不上,我去了实地也没有见到你。”
我忙回他说:“当时我因为工作需要,去外地了,而且我演出的时候电话就都关机了。”
“原来如此,”他轻轻感叹了一声,“后来我就在你的信箱里给你留了那封信件,那两周,我天天等着有人来找我,可惜你一直都没有出现,我一直以为是你没有收到信件。不过,再过一个月,我正好要再去一次望山州,本想着那会儿再去联系你。不过谢天谢地,你还是收到了那封信件,我现在能把这个故事告诉你,真是太好了。”
我于是着急地问他:“那……那个你去旅行的小镇叫什么?在哪里呢?那个戴着珠子的人,她又长什么样呢?她……好吗?”我边说着边拿出了我身上唯一的一张母亲的照片,那是自从继父出现之后,我一直贴身保管的一张和母亲的合照。
我问他见到的是不是照片上的鱼,只是那张照片是很多年之前的了,他说和他见到的她相比,照片上的明显年轻许多,但眉目间是极其神似的。
我兴奋异常,赶紧又问了他一次那个地方叫什么,具体在哪里,当我听到了‘鱼水镇’这三个字时,似乎是被唤起了尘封多年的记忆碎片,那一瞬间,一个直觉倏地闪过我的脑海,就是那里!就是鱼水镇!我的故乡!
当年被黑心继父送走之时,我尚年幼,对故乡的印象很浅很浅,随着时间的推移,记忆更是渐渐模糊,不过一年光景,我已印象全无;唯有对母亲,我日日都会对着照片回想与她相处时的情形,才把那些记忆深深地刻在了心里。
我激动地问他要如何才能去到那里,他告诉我,穿过整个望山州到达它最边缘的都缘郡,然后在那跨过一片大海之后,会出现一片新大陆的城镇,那里便是鱼水镇了。
“现在想想,那就应该是一个藏在海洋深处的独立小岛。”斯坦诺·科夫齐先生又轻轻补充了一句。
我又详细询问了他,在鱼水镇里遇到我母亲的详细位置,又听他讲了一些她跟他聊起的往事,他说母亲也一直在找我,即使中间有继父频频作梗,但母亲也从未放弃过找我的努力。
只是那里的族群闭塞,规矩繁多,其一便是妇女不可出镇,即便只是到镇口,也不行。所以她只能不断地询问身边能遇到的族群,帮忙打听我的消息,可她怎能想到,我早已在很多年前就被带出了小镇,这便让她的寻女之路变得更为艰难。
我听罢之后,便一刻也不愿多耽搁,谢过大耳鼠兔斯坦诺·科夫齐先生,直奔都缘郡出发了。
可是岐山州和都缘郡位于望山州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于是我又花了一周才又回到了望山州,那时我才听说都缘郡在一周前发生了重大的海啸。
那时我离都缘郡还有几天的路程,当时我就觉得应该提前在路途中补充一些必要的物资装备,特别是氧气丸,因为进入了灾区,可能一切物资就都不会那么充裕了。
于是,我来到路途中的一家氧气丸商店,可是对方却告诉我,因为海啸灾后救援的需要,他们的氧气丸被上级通知征用了,他们早已都打包好所有库存的氧气丸,全体运往都缘郡支援,被要求不准再额外零散出售给灾区外的个人。
我就没有多想,只觉得既然如此,就再往前走走,去其他家看看,反正自己随身携带的也还有近一周的余量。
只是到了沿途的第二家,我被告知了一样的情况,而且对方告诉我,是全州的氧气丸都被统一征用了。可那时的我依然天真,没有细想,也不曾心慌,只觉得既然所有的氧气丸都被支援到了都缘郡,那到了都缘郡境内之后,必然会有足够的氧气丸可供补给,而我目前剩余的氧气丸量撑到都缘郡则绰绰有余。
去往都缘郡海边的道路,因为受灾的影响,加之接连几天的雨水,而变得泥泞不堪,这使得我多花了两天才艰难地到达都缘郡境内,而入境之后,离灾害点越近,受灾影响便越重,道路就变得越发艰难,当时的情形的确比我预想中更糟糕了一些。
我的氧气丸逐渐被消耗,我开始出现心慌,就计划尽快找到补给商店。但没想到,之后令我完全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所有我找到的氧气丸商店的氧气丸竟都被征用了,不允许私下出售给到店个人,而当我不解地问他们那需要去哪里才能购买或领取到统一分配的氧气丸时,得到的回答均是不清楚,他们都说自己只管按命令要求全部打包,等待运输安排,至于这些氧气丸的下一站会去哪,不在他们的控制和关心范围内。
他们的神情是如此的漠然,或许身为哺乳动物的他们,并不能感同身受地理解氧气丸之于我们鱼类究竟意味着什么,他们终其一生都可以不需要明白此物品的重要性,也许于他们而言那是极小概率情况下才会要使用的备选品,可那却是我们鱼类生物为了上岸生活的日常必需品啊,这是他们的幸运,却是我最大的不幸。
我看了自己所处之处到大海的距离,盘算了一下路程时间,也不过一天多的行程,而我现在身上的氧气丸余量大约还有两天,应该可以勉强支撑我到达海洋,于是我心想,既然如此,我不如就直奔大海吧,到了海里,自然也就用不上氧气丸了。
而且听说鱼水镇里到处都是水,自然也是可以不用氧气丸的。所以我不再纠结,也不打算继续找氧气丸商店,和他们做无谓的争论了,而是索性一路前行,向海边走去。
因为受灾区的影响,我的行程也在意料之中地被拉长了,但我始终觉得勉强时间应该还够,就一鼓作气地不停地往前走。
可是,令我万万没有想有到的是,当我见到大海已近在眼前之时,却被一片围栏拦住了去路!那时的我顿时如懵了一般,没有谁能理解那一刻的我是如何地万般无奈,不知所措。
而那时的我,已没有太多的力气,重新回到前一家氧气丸店,而且他也不见得一定会卖氧气丸给我,以我之前的经历来看,我想大概率是不会。
我就在那儿默默地等了许久,尽量减少自己的活动量和氧气的消耗,不知该如何是好,找不到合适的出路。
夜已经深了,周围已是一片漆黑,那时的我,有些绝望了,没有谁会在那个时候出现在那样偏僻的海边,我将那样悄无声息地死去,也许第二天,或者是多天之后,有人会无意间在这里发现我的尸/体,他们不会知道我是谁,不会知道我为何会殒命于此,或许他们也没有兴趣去探究我的身份我的一切,毕竟在灾区出现鱼类的尸/体,好像也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我就这样成了一个飘荡在外的孤魂野鬼……
我正沉浸在自己的悲伤和无奈之中,却意外听到一个声音传来,我竭力撑开我疲惫的双眼,抬眼一看,正在我眼前的竟是狮公子,我想我一定是在做梦,或许我大概已经死了。
可是他一直在我耳边说话,一个劲地问我怎么了,似乎他并不意外在这里见到我,就像是特意为找我而来的一样。
我终于确认了这是现实,我还没有最终踏进那鬼门关的大门,我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好奇地问他:“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他明显对我的好奇颇为诧异,那神情就像是在说难道不是我约他来这里的吗?我们锦鲤特有的直觉告诉我,这事儿不妙,一定是有人设计了什么,可那时我又具体说不上来。
我告诉他自己是因为缺氧,他见我那般难受,开始拼命地帮我想办法。我见他不停的撞击着那个围栏,但是似乎毫无作用。我知道自己应该快撑不住了,那就让我至少留句话吧,我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想要找到母亲,于是我将那颗珠子交给了狮公子,告诉他这是我找母亲的信物,拜托他能完成我的遗愿。
之后,我似乎是在狮公子的怀中沉沉地睡了过去,过了一阵儿,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到他从我身体的下方移开了,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