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白白说完他的故事,我们就又回到了我准备逃离的正题,既然有缺口可以让我过去,我决定即刻计划,开启我的回家之路。
首先,我要找一个离开的理由。
如今的我,依托与狮公子的绑定关系,事业上虽说不上如日中天,但也算是在这一行里站稳了脚跟,小有成就,此刻撒手放弃这一切,若说内心没有丝毫留恋,倒也是骗人的,不过更为重要的是,我需要找一个令外人也能信服的放弃理由,‘为了保命’这种事,自然是无法和其他人提及的。
于是,我又一次想起了璐璐,替她去完成她生前未尽的寻亲之愿,况且那又正好是我的家乡,我顺便回去,探望一下家中的父母亲人,这听上去是一个很完美的借口,所以当我把这一想法告诉狮公子时,他丝毫没有怀疑。
不过我没有告诉他,我将不再打算回来,看来,我也已经轻松地学会了‘只说一半真话’这项技能。
如果说出的并不是谎言,这的确会让表述人的心里负担减少很多,难怪大家都爱选择这么干,可这和真正的说谎究竟又有多少差别呢?
而且,我同样也利用了璐璐……这让我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做完了所有前期的铺垫,白白送我来到都缘郡的海边,那是一个风平浪静的下午,海浪轻轻拍打着沙滩,无比温柔,我愿意将那理解为是大海母亲在敞开她温暖的怀抱,迎接我回家。
白白很容易就找到了那个缺口,缺口四侧的铁丝相比于周围的那些,似乎要格外细一些,白白用力一扒,那个口子边缘一圈就马上变形向外撑开了,看上去就像是筑栏的时候刻意为一些特别事项留的后手,只是与不知情的一般人而言,如非拥有像白白这般的洞察力的话,怕是绝不会注意到的。
我默默叹息,若是那时璐璐也能发现这个缺口的话,那一切的悲剧和阴谋也许都不会发生了,但白白却无情地说,阴谋永不会消失,而悲剧也许只是从璐璐身上转到了其他人那里而已。
他的话,总是那么真实,又那么残酷。
“确定想好了?”站在缺口前,白白最后问了我一句。
“嗯。”我的目光望着远方的海洋,没有看他,微微点了点头,低声回答他,“我不想成为下一个悲剧的主角。”
“完全……理解。”我听到白白叹了口气,说,“越是弱小的个体,在这个世界的话语权总是越弱,不过好在,你至少还有逃离的机会,这也许已经是比其他生物幸运很多。”
是啊,至少我比璐璐幸运吧,至少我还有选择生的机会,应该有吧?我默默在心中感慨着,却没有出声。
“其实,要越过前方这片海洋,或许同样困难重重。”白白轻声说道,我听得出,他在为我担忧。
“我知道。”我回答说,“可只要想到,一旦越过这片海洋,我内心的不安就会消减,我就又能回到那岁月静好的故乡,我就有了穿越它的勇气。”
“那就祝你一帆风顺。”白白停顿了片刻,想了想,又说了一句,“后会有期。”
“谢谢,后会有期。”我说,也许……后会无期……
告别了白白,我钻过那个铁丝网的洞口,义无反顾地朝前方的大海中走去。
身体刚接触到海水的瞬间,兴许是因为我已经太久没有真实地接触这类开放水系,我竟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但我很快便恢复了镇定,整体跃入水中。
我在海水里奋力地向前游着,浅水层里能看到上方海面透下的微弱的亮光,但此时有些逆风,海风吹起的波浪减慢了我前进的速度,我便向稍深一些的水里潜去。
随着下潜深度的加深,四周的光线变得越来越暗,不过好在逆风的阻力也在变小,我便不顾一切地只管蒙头向前游。
然而,当我在海水中的时间逐渐变长,我开始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脱水,纵使周围是无穷无尽的水液,而我细胞中的水分却仍在源源不断地向外渗出。
我知道我必须再加快我的速度,否则我很可能会因失水而葬身在这茫茫大海之中,那我如此大费周章的逃亡将变得毫无意义。
我的眼前突然不断浮现出鱼水镇里朋友和家人们的面庞,是他们在海边依依不舍地望着我远行的场景,母亲的眼中似乎有一种诀别的绝望。
又一些记忆挑头充斥到我的脑海中,我记起了母亲在我提出远行时苦口婆心的劝诫,和当我执意离开时生无可恋的失落;
还有一些亲人们关切担忧的眼神,朋友们迷惑不解的眼神,路人们冷眼旁观的眼神……他们都在看着我,似一道光,射向我。
何其有幸,我终于在精疲力竭之前,艰难地游上了岸边。
上岸后,我发现自己就站在了鱼水镇的入口处,那里有一个很大的淡水浴池,而远处有一些生物正在用异样的目光惊讶地望着我,我顾不上理会他们那些不可思议的眼神,先一个箭步冲过去,一跃跳进了淡水池里,在里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觉得自己终于又活了,真正地活了。
回头看着身后茫无涯际的大海,那个‘浮城’已经淹没在远方地平线的尽头。
在淡水池中彻底恢复了元气之后,我来到小镇的入口,入口处放着一个装满漂流瓶的小木框,上面写着:“你想将你在鱼水镇外的记忆放进漂流瓶里,然后让它随浪潮而去吗?”
以前一直以为,传说中的浮城就是心中的乌托邦,现在回头看才发现,真正的乌托邦,也许是在鱼水镇。
梦马彻底明白,那所谓的梦境,就是被自己放逐的记忆,当时的自己选择了将那外界所有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痛苦,通通关进了漂流瓶里,然后让自己重新拳缩回到鱼水镇的象牙塔里。
可或许,哪里都没有真正的乌托邦,那些我们想极力忘记的,终究是逃不脱的曾经,漫漫长路,走过的每一步都算数。
我们终究不可能真正忘掉任何事情,充其量只能跟自己的记忆达成协议,请他保持在一个可以记住又不觉得痛苦的临界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