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刚过申时,好不容易的一点晴光隐匿,天色又阴沉下来,隐有下雨前兆。

以防被大雨困住,云芹和陆挚得回去了。

篱笆处,云广汉醒了酒,他挠挠后脑:“女婿啊,我喝懵了,说了一些话……”

陆挚问:“中午我也醉了,岳父是说了什么?”

云广汉一喜:“那没事,醉了好啊,醉了好。”

他怕自己醉后那句“不厚道”,让陆挚介怀,要是迁怒到云芹身上,他就更该死了。

文木花瞪了云广汉一眼,又问云芹:“东西没落下,都装进车里了么?”

云谷在一旁吭哧喘气,用手做扇给自己扇风:“装了,我装的,累死了!”

文木花给云芹腌了一瓦罐腊鱼肉,几包兔肉,一板糖糕,摘了一大篮子新鲜蔬果,压了七八张炮制好的带毛灰兔皮,厚厚两卷。

文木花检查一遍,对云芹说:“吃的你就回去后自己弄着。兔皮不应季,倒也紧俏,到时你给何家老太太、舅妈和嫂子媳妇,一人一张,剩两张你们留着。”

“等到入秋了,裁成衣领,或者靴子,都是好用的。”

又压低声音:“你要不会做,别自己瞎折腾,拿回家,娘给你做。”

云芹说:“好。”

几句话的功夫,和车行约定的时间到了,车夫来了,文木花还是不放心,叫知知:“知知,你去把厨房那个糕……”

车夫瞅车上的东西,“呔”了声:“够多了,再塞下去,小夫妻坐不下了!”

云谷嘎嘎地笑。

文木花催着云芹和陆挚上车:“下次别费这劲租车,走回来也差不了多少。”

云芹小声:“太婆婆出的钱。”

文木花:“下次还坐。”

从云家带的东西占了好些地方,上车后,云芹和陆挚坐得比来时近,车在动,两人的手臂,隐隐有些相贴。

陆挚下意识收着手臂。

云芹从车内看出去,朝文木花、云广汉道:“爹、娘,我们回去了。”

文木花:“快去吧,要下大雨了。”

云芹又和知知道别,知知正抱着那个哪吒布偶,改过的哪吒,也没好看多少。

毕竟是出自她之手。

车轮骨碌,朝着潮湿的乡间野道走去,突的,一道人影狂跑追了上来,云芹从窗口定睛一看,正是云谷。

他跑得龇牙咧嘴,可见使劲。

陆挚也发现了:“谷弟似乎有话说。”

云芹有些惊讶,忙把车帘撩高点:“谷子,别跑了,我会回去的。”

云谷:“大姐!我的哨子!”

云芹:“……”

云芹解下腰间哨子,朝窗外丢给云谷,云谷没接住,哨子飞去后方,他就和狗一样追哨子去了。

陆挚禁不住,从鼻腔间轻笑。

想起中午,他听到的云芹和文木花的对话,他摸了一下自己衣襟处的皮肤,道:“我有一事,想与你商量。”

“东北侧屋是母亲从前的屋子,新屋修好后,我们住在东北屋,请表兄表嫂他们住在新屋,可好?”

云芹:“好。”

陆挚愣了愣,他本已想好如何说服云芹,云芹却一口答应了。

不过他很快明白,云芹也猜到,东北侧屋是母亲从前的屋子。

其实,岳父说得没错,陆挚想,这是一场不受期许的婚事,他私心里,未尝没有抱着抱着“将错就错”的念头。

可是,云芹又有什么错。

是他不厚道了。陆挚喉结轻动,许久,微微垂眸,看向身侧的女子。

却不知何时,她已经闭上眼睛,脑袋打着旋轻轻晃悠,车一晃,斜斜靠在他身上。

陆挚愣了愣,没有动。

睡梦里,云芹蹭了蹭他的胳膊和肩膀。

陆挚眼睫轻轻扇动,想放松身体,却越发觉得肢体僵硬。

下一刻,云芹迷迷糊糊咕哝一句“好硌”,她扭过脑袋,“嗒”的一声,靠在车窗处。

这回倒不嫌硌了。

陆挚:“……”

……

这么多灰兔皮,不是一两天能制成,少说攒了也有大半年,想来是云家每次赶集,卖掉旧的,压下新的。

就等着它们派上用场。

何家的女眷长辈,有三人,同辈也有三人。

隔日,云芹拾掇了一下,先拿兔皮去何老太房,送何老太。

何老太屋外,一个白头老妪坐在门口纳凉,一边绣花。

云芹道了声:“春婆婆。”

春婆婆是当年何老太嫁过来时,带来的丫鬟,曾嫁给县里布庄伙计。

奈何丈夫短命,春婆婆孩子也没活下来,她又成了孤零零一人,何老太念旧,她也想伺候何老太,就一直住在何家。

要说何家第二代,着实风光,也曾蓄过奴婢,只是曾是何家靠山的那贵族世家,后来犯了天颜,满门流放。

树倒猢狲散,何家大不如从前风光。

春婆婆见过那种风光,对如今孙辈为了一两间房设计陆挚的事,也十分无奈。

她抬起浑浊的眼睛,得知云芹来送兔皮,说:“老太太在午睡,你把兔皮给我吧。”

云芹应了声好,又将一包油纸包的兔肉,递过去,春婆婆闻到香味,是想吃的。

但想想何老太对云芹的态度,她说:“我老了,嚼不动兔肉。”

云芹打开纸包:“这是炖过的。”

炖煮得软烂的兔肉,剃去所有骨头,浸满鲜香汤汁,油润润的,带着点适口的温度,不用费劲嚼,一抿就满嘴肉香。

春婆婆迟疑了一下,打算上演一场三请三让,道:“我肠胃不好,怕是克化不动……”

“好。”云芹把兔肉收了起来。

春婆婆:“……”她怎么不再问一句。

直到云芹走了,春婆婆都有些后悔,这孩子真是,她婉拒两句,就真当她不要了。

偏偏她瞧她那淡定温和的模样,也无有故意的嫌疑。

她把兔皮带进屋子,何老太在床上起来:“刚刚谁来了?”

春婆婆:“陆挚那新妇,扯了个兔皮来,你可要裁成抹额?”

何老太郁闷,对这外孙媳妇自是没有满意的,她躺下,叹口气,没应答。

春婆婆劝不动,只好将兔皮先收起来。

送完何老太的份,云芹先去西边的院子送。

何家两房,何大舅一家□□口人住西边。

二房的何善宝是陆挚表兄,准确来说,是三表兄,陆挚上面还有两个表兄,都是大房的。

大表兄年二十九,读书十几年,资质虽远比不得陆挚,却也已过了县试、府试。

本朝院试三年两考,今年正有院试,大表兄有望考取秀才功名,比父亲何大舅的科考路,顺利许多。

于是,年头何老太千万托关系,将他送去阳河县县学读书,逢年过节才回家。

大表兄娶的,是长林村韩保正的侄女韩银珠,她留在家中照顾孩子,伺候婆婆,料理家务。

云芹先给大舅妈送了皮,再去韩银珠的小屋子。

韩银珠一双吊梢眼,面颊长,人生得瘦削,穿着一身茶色云纹夏衫,正在喂儿子吃红豆羹。

见是云芹来了,她放下汤勺,让儿子叫人:“这是你陆舅妈。”

这是何家重孙里的长男,今年也七岁了,生得十分壮实,他“哼”了声:“我不叫,就是个借住的。”

韩银珠笑笑:“小孩子,不懂事。”

云芹觉得这是事实,这些话她从不上心,便给了韩银珠一张兔皮。

灰兔皮毛打理得十分柔软,鞣制得好,拿在手上片刻,手心就焐热了。

韩银珠爱不释手的,道:“亲家真是客气,这么好的皮,多少值四百文了吧?”

云芹:“淡季只要三百文。”

她那表侄也摸着兔皮,嚷嚷起来:“是兔子,娘,我也要,我也要!”

韩银珠本来想好,要拿这兔皮给丈夫做一个手炉套子,再一副护膝,过了院试,还有乡试,都在秋天,可不好熬。

儿子这么一闹,她立时为难,看了眼云芹。

云芹手边卷着几张皮,显然要给何家的长辈、嫂子都送一张。

韩银珠哄着儿子:“可是娘也只有一张皮,那些皮,都在你表舅妈那。”

儿子:“我要,我就要!给我!”

韩银珠又瞥了云芹一眼。

只是,但任由儿子哭闹,云芹只拿着她桌上的红豆糕吃,一边脸颊嚼动着,一边瞅着她儿子哭。

她不嫌吵,眼底有几点观察。

韩银珠不合时宜地觉得,她像在看猴子。

等不到云芹回应,韩银珠只好把大女儿叫进来,带走哭闹的儿子,她理了理衣服,道:“唉,重孙辈里数他最皮,叫我们给宠坏了,你别见怪。”

云芹心说是有些。

韩银珠又摆弄着兔皮,转移话题说到:“你知道你三嫂子邓巧君她娘家,在她家当地是富户吧?”

云芹:“嗯?”

韩银珠娓娓道来:“她家从前和我们何家一样,都是给那士族大家做活计的,不过,邓家比何家有运道。”

“到现在,那士族大家还屡有人才登科,靠山不倒,他们混得比我们好多了。”

云芹吃着红豆糕,轻点点头。

韩银珠说:“邓巧君从小见过的好东西多,你这兔子皮,她也不稀罕,送了不如不送,免得叫她丢了,多浪费。”

“你看你表侄又吵着要,不如……”

韩银珠没诓人,几日下来,云芹当然被邓巧君甩过脸色。

邓巧君如此不讨喜,把她那一份兔子皮给大房表侄,既不浪费,又能全了表侄的意愿。

大家都欢喜。

只不过,邓巧君很公平,她不止对云芹这样,还给陆挚脸色看,给何善宝脸色看,给何玉娘脸色看,给何二舅妈脸色看。

云芹咽下红豆糕,声音平和,道:“大家都有,不能独她没有。”

韩银珠嘴角的笑,微微顿住:“这么贵的皮,三百文,你就不怕她丢了……”

云芹道:“送归送,她怎么处理,是她的事。韩嫂子若想要,可以问她。”

想到邓巧君的性子,她好心留了个建议:“多问两遍,说不准呢。”

韩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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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燕尔
连载中发电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