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水蓦然回头,这回手里的通话并没有结束,所以来电铃声还在持续。
是因为201房子太小的缘故,所以来电铃声像是在身后,实则不然,林水身后空无一人,但他分辨出,铃声就在屋内。
林水的目光准确地落在那扇涂着难看油漆的厕所木门,他压低脚步一点一点靠近。
就在他快要近到门边时,林水结束了通话,于是来电铃声戛然而止。
林水没有再向前了,他在油漆窄门后站定。门后安安静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人,也没有突然炸响的来电铃声。
林水就这么站在门外,大概过了两三分钟以后,他突然一脚踹向窄门。
‘砰’!
枯朽的窄门哪经得住林水这一脚,顷刻间被林水破开,门上的油漆成片状,雪花一样簌簌落在地上。
林水反手握着匕首,抬眸,看见门后的景象后,眉头顿时皱起。
光线昏暗,视野并不算明亮。
林水人太高,站在这二、三平方米的厕所门口几乎挡住所有光线,他往后推了几步,等零星的自然光落入厕所,厕所里的景象才清晰起来。
一个女人被粘在墙上,看面容三十岁左右,满脸恐惧,大概是恐惧过了头因而失了声,只能用一双眼睛绝望地盯着林水。
地上有一个被指甲掐得坑坑洼洼的皮质女性包。
林水又一次拨号,包里响起了来电铃。
收了线,林水将目光从包上移到女人身上,问:“19021348092,是你的号?”
女人依旧失语,只不断地摇头否认。
林水抿了下唇,看了眼地上的手机。他也没有要捡的动作,只问:“你是周媞?”
昨天留下的只是一张纸,纸上有周媞的名字,但没有周媞的照片,林水不知道周媞具体长什么模样,只能开口去问。
周媞像个蜘蛛人一样,牢牢贴在灰旧的墙面,而荒诞的是,墙角还真有几丝几缕的蜘蛛网。
不过她的嘴并没有被封住,嘴里也没塞东西,她是能够说话的,但显然是被林水手里的匕首震慑到,连点头的幅度都很小。
也可能是把她粘在墙上的东西黏性太强,让她无法大力地摆动自己的脑袋。
她身上没有明显将她固定在墙上的工具,没有什么绳索,更没有什么蜘蛛丝和蚕网,感觉是被强力胶水贴在墙上。
但实际不是。
林水注意到周媞浑身是濡湿的,散发着很淡的难以形容的腥味。
——伪人的分泌物。
伪人想要吃掉恐惧,就得先吃人,它是在消化人类身体的同时汲取人类身体积攒的恐惧。
但伪人的胃不算大,汲取身体恐惧也需要一段时间。它们有储存食物的习惯,而为了食物不腐烂,且身体里的恐惧不散发,就会分泌一种透明的黏液。
它们会把黏液涂抹在猎物周身,等黏液干涸后就会形成一层密封性极佳韧性极好的薄膜。
之所以伪人喜欢把食物藏在泥土下,就是因为泥土的一些性质能快速地让黏液凝固。
伪人分泌物的黏性很强,周媞就是被分泌物黏在墙上动弹不得。
一般来说人是闻不到伪人分泌物气味的,是因为周媞身上的分泌物太多了,才让林水得以闻见腥味。
而能产生这么大量的分泌物,可想而知这只伪人的本体有多么巨大。
尽管还有很多问题要问周媞,但林水忍下来了,他发现周媞身上的伪人分泌物后就拧开水龙头往周媞身上冲。
一旦黏液凝固成薄膜,周媞就会窒息而死亡。
水龙头的水流很小,林水对着周媞冲了起码四、五个小时,周媞才从墙上掉下来。
他伸手搀了一把,没让周媞摔到地上。
脚得以沾地后,周媞才像活过来,她‘呜呜’地就放声大哭了。
快疯了。
绝望地、恐惧地要疯了。
精神防线已经全部被击溃,什么也不知道,只剩下恐惧。
林水没空安慰周媞,把周媞从墙上解救下来后,他没有拧紧水龙头,反倒拿着水管往周媞身上冲,也往自己的身上冲。
伪人的分泌物一旦凝固,哪怕只有指甲盖那么大小,就再也祛除不掉,就等同于被伪人打上的记号。
逃到天涯海角都会被伪人循着分泌物找来。
林水可以确定一点了,昨晚伪人没有来。因为伪人并不知道他的位置,所以有了今天这一出,为的是在他身上留下分泌物的气息。
林水冷嗤。
伪人这种生物,聪明得过了头了。
冲水冲到周媞的皮肤都泛白泡肿,林水才关了水。
嘀嗒嘀嗒,二人身上的水往着地下一滴一滴地砸。
过了好一会儿,判断周媞的情绪应该缓和一些了,林水这才开口:“怎么回事?”
纸上说周媞被调查局的人保护着,虽然伪人混在调查局里,但能在其他人眼皮子底下带走周媞还是一件稀罕事。
而且那张卫生纸又是怎么回事?
尽管字迹像是出于林水之手,但林水很清楚,这不是他写的,他不可能给周媞留这样的信息,并且这个手机号也不是他的。
周媞边哭边咳呛着,不断从嘴里呕出清水。——林水担心周媞鼻腔、嘴里也有黏液,也往周媞的鼻腔与口腔里冲水。
咳了好一会儿,周媞才堪堪止住。
她浑身脱力,抬头看着林水的时候都有些支撑不起脖颈。
到底她还有理智,林水没有伤害她,还把她从墙上解救下来了,知道林水是救她的人,便艰难地配合道:“我见过伪人了。”
林水问:“是谁?”
昨天的纸上留了一些人名,是谁?宋骋?杨凌?周瞻?闻陆?秦叶?胡归?还是调查局别的谁?
周媞摇着头,把脸上的眼泪都甩了出来:“您给我的提醒被改过了,我不知道……我以为……我以为对方真的可以救我。我不知道被改了。”
回想昨晚,周媞如重临深渊:“所以昨晚我悄悄离开了房间,去了公园,然后看见了……一个穿着调查局制服的人。”
周媞停顿了很久,似乎在努力地回想:“按着身高应该是个男人。”
“应该?”林水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模棱两可的词汇。
周媞恐惧的眼泪直淌:“我不记得它长什么样了,不管我怎么绞尽脑汁地回想,我都记不清它长什么样了。”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记得了,真的不记得了,怎么想也想不起来,我明明见过它的脸的。”周媞的情绪又来到崩溃的边缘。
林水说:“你什么时候见的伪人,又什么时候来的这里?”
应该不是昨晚来的这里,伪人分泌物还算稀释,还能用清水冲掉,说明周媞才被粘住不久。
周媞艰难吐字说:“应该是……十点过……到的这里。”
林水皱眉看着周媞。
周媞见到伪人和她来到这间屋子相差的时间太久了。
他说:“中途你干什么去了?”
总不可能和伪人一起逛公园吧。
周媞瑟缩:“昨晚伪人让我来这里,不然就要杀了我。见过伪人后,我就又回去酒店了。我本来想告诉调查局这件事,可……可我不敢,伪人在调查局里,我不敢说。”
“我……我不想死。”周媞吞咽了一下,“今天早上我支开调查局的人,偷偷地跑了过来。但是我一进门就被打晕了,醒来后就被……被伪人分泌物贴在了墙上,没过多久,你就来了。我听见了你敲门的声音,但是我根本喊不出来,我也不敢喊,我害怕来的人就是伪人……”
提到‘伪人分泌物’,周媞的情绪终于崩溃,她也知道自己沾上的是伪人分泌物,她做过不少伪人相关的专题,知道伪人分泌物的恐怖。于是双唇苍白,出现了生理性震颤,声线歪歪扭扭上上下下:“能……能洗干净吗?是不是已经有凝固的部分了,是不是逃不掉了,只能被伪人吃掉了……”
林水没回答这个问题,虽然他已经闻不见腥味,这说明大部分的伪人分泌物已经被清水冲刷,但有没有残留部分谁也不能保证。
目前人类还没有任何仪器能检测出身上是否沾染伪人分泌物。
林水:“小天鹅旅馆。”
周媞茫然地看着林水。
林水说:“你去这里。”
小天鹅旅馆的名字太过大众,他把更准确的地址说给了周媞。
“我包下了这家旅馆,你可以去这里。一共有十五间房,除去我住的那间,你可以随便挑。”林水说,“距离旅馆最近的安全亭有200米,如果遇到危险能躲进去就躲进去,能跑过伪人躲进去的话别打调查局的报警号,打110、打消防都可以。”
周媞愣住,她没想到在这个时候,竟然有人愿意收留她。
“谢谢……谢谢……”周媞泪如雨下,忽然想到了什么,她问,“那您呢?”
林水:“我去搞点东西,看看能不能对付伪人吧。”
周媞没说话了,她不笨。
伪人都做到这份上了,她知道伪人晚上一定会来找她们,林水也很清楚。
而且林水还知道,周媞已经没有失忆了,而他还在持续忘记前一天的影响里。
伪人的目的是他。
如果伪人没有在他身上发现恐惧,夜里便会为他制造恐惧。
比如吃掉他一只耳朵,两根手指或一条腿。
一个人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身体被不知名的东西咬掉一截,没有人不会恐惧。
甚至这个人因为失忆,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
茫然会让恐惧再一步扩大、扩大、扩大……
无限……
扩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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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