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七章

檐角的茧形灯又结了新的烛花,烛芯里的沙蚕丝早已换过三十八茬却仍在风里晃出当年的影子。我摸着腕间磨得发亮的银铃,铃舌早在第三十八个霜降夜哑了却还固执地挂着艾春用长刀削的穗子,穗子上的赤焰纹褪成浅红,像她这些年慢慢淡下去的甲胄漆色。

我拄着木杖穿过万养居时,桑园的胡杨正把碎金般的叶子撒在锻铁砧石桌上。阿焰娘子坐在轮椅上,用锤子敲着锻铁砧,给雏鸟们打制冬衣的铜扣,火星溅在她膝头的茧丝毯上,那毯子是用玉柚护腕银镯的星轨纹织的,边角还绣着当年镇北军的残烛徽记。

“雁南阿婆!”梳着双髻的小羽跑过来,辫梢的沙蚕纹刺青闪着微光,“有人在勘舆坊用盐晶拼您和艾春陛下的星图呢!她说您腕间银铃的震频,和上古母树的年轮一个调子!”她递来半块沙枣糕,糕面上用星砂嵌着“平安”二字,正是昔年山箫改良的夜光食谱。

七十六座茧形石屋像星子般缀在桑园四周,每座门口都有专属的“地脉印记”:锻铁屋前的暖炉飘着青稞酒香,炉灰里埋着山箫锻铁砧的碎屑,据说能驱寒;织锦屋的窗棂爬满夜光沙蚕藤,每到月中就会开出星图状的花;勘舆屋的门槛嵌着查令湖盐晶,踩上去会发出细碎的驼铃响,那是烛幽和小茧亲自来凿的地脉引路纹。

地脉泉的水终年温热,泉眼处玉柚的星图仪仍在缓缓转动,水面漂着青亥族的盐雕灯,每盏灯上都刻着已故匠人的名字。程高文正坐在泉边织一条茧丝被,经纱是火州的赤焰棉,纬纱是查令湖的盐晶丝,她指尖划过的地方,渐渐显出拂尘与剑穗交织的图案,那是我和艾春初遇时的模样。

“上个月翰江商队送来三车琉璃,”她头也不抬,银梭在星砂中划出弧线,“说要换咱们的共养居图,被烛幽娘子用盐雕鱼打发了,那些北商哪里知道,咱们的养老屋梁全是老匠人用一辈子的掌纹垒的。”泉水中突然映出烛幽的倒影,她正在查令湖教学徒凿盐晶,腰间挂着当年阿焰送的锻铁花凿刀却只淡淡一笔带过,转而聚焦于阿焰手中渐成的双烛纹。

未时的茧火市集热闹得能震落星砂,锻铁区的新炉“赵派亲传”供不应求,炉身赤焰纹里嵌着细碎护心镜残片,北商们摸着炉面惊叹:“比安恒王的暖炉还多三分地脉热!”织锦区飘着靛蓝染香,玉柚的徒孙们在卖入梦锦,每匹锦尾都藏着老匠人留下的暗语,比如“春”字藏在穗纹里,“雁”字躲在瓣纹中,雏鸟们缠着智者问暗语时,总能听见“当年艾春陛下和雁国师在南西观前老桑下刻的就是这纹路”的絮语。

青亥族的盐雕摊前,烛幽的学子们摆着会发光的“双生鱼护符”,鱼眼里嵌着我培育的夜光沙蚕茧,却不再详述商队交易,只写老匠人坐在摊位后,用凿刀给雏鸟修整整脚的盐晶小塔,刀刃划过之处,星砂自动聚成“别怕,阿婆在”的地脉文,比任何市集喧嚣都更暖人心。

茧形灯亮起时雏鸟们抱着五花八门的功课涌进万养居,锻铁坊的小虎举着歪扭的沙枣糕模,模子边缘还带着火星烧过的缺口:“焰阿咪,您看这纹路像不像艾春陛下的甲胄?”阿焰接过模子,锤子在缺口处轻轻三敲,火星溅成尾羽形状:“当年陛下的甲胄被北戎刀砍出十九道痕每道痕里都嵌着雁国师的星砂,比妳这模子结实多咯。”她说话时,腕间驼币串与小徒的锻铁砧碰撞,发出细碎的清响,像地脉在轻轻应和。

织锦坊的小羽攥着脱线的茧丝毯,毯角的双烛印只剩半只:“程阿咪,这‘艾’字快看不见了,是不是该换新的?”她用银梭挑起夜光茧丝,梭尖映着玉柚护腕的星轨:“傻丫头,旧纹里藏着朱右相的体温,新丝要顺着旧纹走,就像妳们的手,得接着老一辈的掌纹织。”她说话时护腕银镯突然发出蜂鸣,那是查令湖的盐雕灯在传递平安讯号,却不再展开国外场景,只让这声蜂鸣成为匠人嘴角轻扬的注脚。

我在园中深处找到艾春时,她正靠在山箫的锻铁砧旁打盹,长刀横在膝头,刀柄内侧的“春”字被磨得发亮。她鬓角的银霜里混着查令湖的盐晶,甲胄下露出半截茧丝护腕,那是她用我旧道袍的织的。

“雁南,”她听见木杖戳地的声音,睁开眼时眸中仍有星砂流转,“昨夜我梦见玉柚了,她在星图仪里种了片桑园,每片叶子都写着娘子们的名字。”她指尖划过砧面的“姥子的锤”,那里不知何时被雏鸟们刻满了小沙蚕,“烛幽从查令湖送来新盐晶,说能把地脉泉的水酿成酒,和山箫的爆雷酿一个味道。”话音未落,远处锻铁坊传来三声锤响,正是山箫生前定下的护雏节奏。

万养居最深处的地脉祠堂里,山箫的锻铁砧供在中央,砧面凹下去的掌印里积着星砂,雏鸟们路过时总会往里面添一粒,说是“给赵阿奶的锤头攒星火”。玉柚的星图仪悬在梁上,护腕银镯化作风铃,每响一声,就有沙蚕茧从桑树梢飘落,盖在供桌上的《千工养典》上,那是用七十二种工种纹装订的竹简,最后一页还留着玉柚未干的墨迹:“女人的手,该握传火的锤。”艾春忽然握住我布满茧纹的手,将它贴在砧面的掌印上,我们的指纹与山箫的旧印重叠,星砂在掌心轻轻发烫,恍若接住了从前的星火。

最后一场风沙过后,我和艾春坐在玉门关外的胡杨树下,看朱余千工的灯火渐次亮起。她的轻甲已换成茧丝软袍,长刀插在沙地里,刀柄与我的影子交叠,像极了五十年前观前老桑下的剪影。

“还记得咱们第一次改铸驼币吗?”她摸着我腕间的银铃,铃舌早就在岁月里哑了,“妳说要把娘子的掌纹铸进币里,这样哪怕她们老了,手再也握不动锤,驼币也能替她们说话。”远处传来茧火市集的喧闹,锻铁声、织机声、驼铃声,合着星砂落地的沙沙声,织成一曲没有终章的千工调。小女孩们正抱着阿咪们新织的茧丝毯走过,毯面上的双烛印在夜色中明明灭灭,像极了当年我们在归墟见过的流萤。

我点头,从袖中取出半阙阮弦,弦上的星砂早已褪色却仍能凝出当年的空候旋律。艾春的头渐渐靠在我肩上,像多年前在归墟追流萤时那样,只是这次,她的呼吸轻得像沙砾滑过掌心,“雁南,”她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夕阳的碎金,“其实我不喜欢那个位置,可在赤沙漠里的芙蓉印将我引到了最高处,我知道妳想要天下归女,而我也想要妳站到我身旁……我不是一个好皇帝,我总在一次又一次确认我真的可以用那些东西换来我想要的东西吗…比如母帝比如妳…下辈子我不想铸驼币了,就坐在树下,妳弹阮我数芙…”肩上的人越来越沉,随着一曲《空候》弹完,我记忆中的芙蓉香味越来越淡。

胡杨的影子渐渐拉长,将我们的身影与沙丘上的茧形灯连成星河。阿焰的锻铁暖炉还在燃着,炉灰里的护心镜残片映着火星,像艾春用过的每一面护心镜;阿葡的星图锦酒还在晃着,夜光沙蚕藤的花汁洒在地上,像玉柚当年画过的星图;阿青的罗盘还在转动着,星砂在轮心的星图仪残片上聚了又散,像我们共同走过的岁月。

掌心的星砂聚成两簇小火,一簇像残烛,一簇像凤凰,在暮色中轻轻摇曳。我知道,那是地脉在替我们记住,记住每一个握过锤,执过梭,捧过罗盘的手,记住她们用一生织就的人间掌纹。而那些散落在诸国的星火,查令湖的盐雕灯、砾火戈壁的商队驼铃、秦岫塬的井渠碑都是这片星河的光,璀璨永远在万养居的桑园里,在智者与雏鸟交叠的掌纹间,在永不熄灭的茧火中。

第一部分完工!

碎碎念几句吧,上一本女性历史就是因后记中也是现实中早逝姐姐给的力量让我完成了书写,(唯一尝试过的那本言情也来自于对她的观察与对那个时期那个群体的回顾,另外以后都不打算写异性言情了,因为在我看来那对原型也好小说也罢,都完蛋了。),

而这一本是因为我想打心底里感谢我的好朋友椰子,感谢她成为了上一本书的听众和读者,感谢她成为我如井般苦涩的生命中抽芽而出的绿色,也感谢那位早逝姐姐的好友为我留下的好友,也感谢每一个看过我文字的人。

我看很多宝子跟我反映排版和符号问题,斯密马赛观众酱,篇幅太大了,修过一次修崩溃了不想修了,如果让大家的观感不好还请大家移步到其余女作家的作品中去,如果将来有机会出版的话那我会倒回来把电子版的标点符号也规整化的,如果这个执念只有被放弃,那我在去南极之前会花钱请人帮我修的哈哈,好的,废话一箩筐,希望每一个看到这里的妳一切都好,希望所有俗套的祝福语都在妳身上灵验,希望妳们万事胜意,春满坤福满门[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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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忘书
连载中谢遥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