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须藤在晨雾中舒展绒毛,无数只透明的小手在收集露水。
我坐在台边调校阮弦,三花猫的尾巴卷着椰壳吊坠,忽然用爪子拨弄琴弦,“铮”的一声某个调式在记忆里碎成齑粉,像被雾水洇开的字只剩模糊的轮廓。
“雁南,妳阮身的星砂纹又淡了。”山箫斜倚吊床晃着酒葫芦,刀穗子勾住袖口,语气里少了往日的调侃。我低头看着腕间若隐若现的星砂,它正随着阮声轻轻震颤。
远处传来艾春剑鸣,清霜剑与玉柚制给林中姐妹们的灵木剑鞘相撞,发出清越之音。“毛艾春!把凌仙十三式的起势再放慢三分!”玉柚蹲在剑坪边缘,往符篆里掺灵木灰,瑚珠发饰沾着荧光蕨的孢子:“灵木剑鞘吃不住这么刚的剑意,再震下去妹妹们该喊疼了!”她指尖的追星针亮起,精准点在艾春肘间的曲池穴,剑光骤然柔和,如春风拂柳。
鸢暖抱着装满灵露的陶罐经过,银梭在掌心轻颤与树干里的灵木之气共鸣。她衣摆扫过净尘蕨,蕨类植物立刻吐出淡紫色的净化雾气:“承天说东边的雾隐膜需要补些星砂,昨夜有只迷路的穿山甲撞破了结界。”她忽然驻足,望向我阮弦上凝结的露珠:“汪姐姐,妳的琴音……好像少了些根的感觉?”
“许是晨露太重。”我笑笑,将星砂注入阮身,冰裂纹里立刻泛起细碎波光。三花猫跳下琴头,追着一只发光萤火虫跑远,它爪子踩过的卷须藤自动蜷成台阶,方便它扑向那点荧光。
原乡树屋的一层传来捣药声,红姑与姐妹们正在用石臼研磨醒灵膏,原料是雾林特有的忘忧草和山箫酿的醉仙酿。香气混着藤蔓生长的沙沙声,在晨雾中织成一张柔软的毯。玉柚的符篆起火,她骂骂咧咧地甩袖:“见鬼!灵木灰放多了!”艾春旋剑收势,剑穗上的鲛人珠照亮她额间细汗:“春耕也近了,雪谷该来人了吧?”
卯时三刻,雾隐膜忽然泛起涟漪,二十八匹雪鹿拉着藤编撞破结界。
驾车女子身着雪色皮衣,袖口绣着冰晶状纹路,鹿蹄踏过之处,青草竟瞬间返白。她勒住缰绳,鬓角的冰棱发饰簌簌作响,怀里抱着一个用兽皮裹紧的木盒。
“原乡长老!”她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时,雪粒从发间坠落,在她膝头凝成小小的冰莲:“雪谷遭了琼华派的毒手,请妳们救救我的族人!我可以用家师所留的克制琼华派法诀与妳们换!”
来者是雪谷谷主任雪羽,她掀开木盒,里面躺着十几粒紫黑色的种子,表面缠着细密的噬灵纹像被锁链捆住的灵魂。“三个月前,琼华派断了灵种供应,说我们不该收留妖修。”她指尖抚过种子,冰层在她睫毛上结出霜花“现在族里的返麦全被咒杀,根须烂成黑水,再过几日春耕节,谷民就要拿命去换种子了。”
玉柚的竹剑上扬:“他们连灵植都不放过?那些老东西的阳道真是长在脑袋后!”她甩袖撒出照明符,红光映出任雪羽眼底的血丝,那是这位首领连续七日未眠的痕迹。
山箫晃着酒葫芦凑近,刀穗子在种子上方划出炼器符文:“是断根咒,用噬灵藤的汁液泡过。”她忽然抬眸,目光扫过任雪羽腰间的冰晶玉佩:“雪谷的冰绡术能冻结灵力流动,若用镜湖星砂和雾林的木灵之气双解……”艾春执清霜剑剖开一颗麦粒,剑尖挑起半透明的胚轴:“断根咒已蚀入命轮,是茎枯病,纵有双解也难活。”
玉柚甩袖撒出十二枚追星针,针尖分别缀着灵木灰、醉仙酿、星砂粉:“用淬种法如何?先以醉仙酿逼出咒毒,再用星砂固其本,以温汤浸种之法。”她指尖符篆亮起,火苗舔舐着火炉,炉中蒸腾的雾气里隐约可见麦穗虚影。
任雪羽轻抚袖中寒泉冰晶:“雪谷灵泉可镇咒力,但需辅以凝露术,每时辰降半度灵温,以春化之术方能保住胚元。”她取出冰蚕茧制成的刻度玉简,玉简上的冰晶纹路随话音生长。
山箫斜倚树干灌酒,刀穗子勾着株抗咒草轻晃:“与其头痛医头,不如以接法。”她挥刀削出草茎的灵能脉络,为其修枝理蔓“将此草的抗咒灵丝接入麦种命轮,便可天生抗虫。”
我抱阮轻拨,琴弦震出音波如春蚕啃叶般扫过灵种:“此声可震碎咒力结晶,配合山箫的接法,或能定点清除病源。”星砂随琴音聚成细网,将灵种轻轻裹住。
原乡树屋地下亮起四象灯。艾春按青木白金朱火玄水方位布下灵阵,玉柚在中央埋下通脉符,任雪羽将寒泉注入玄武位的冰槽。
“开阵!”艾春挥剑斩向雪谷方向,炼器符文如藤蔓爬满树干,淡绿色的木灵之气化作光带垂下,我奏起灵木引,星砂顺着光带流入丹炉,与醉仙酿寒泉交融成半透明胶状物,正是改良灵种的护心浆。
玉柚将灵种倒入浆中,持竹剑如搅麦糊般画圈:“左三圈破毒,右三圈固元,此法传自《符农经》,用符火淬炼灵草。”炉中泛起气泡,如沸汤中煮着的药草,咒力化作黑气逸出,被朱雀位的符火燃成齑粉。
鸢暖闭眼沟通植灵,卷须藤自动绞成滤网,将脱毒后的灵种捞起。艾春用剑穗挑起种子,就着青龙位的木灵之光查看:“胚轴转青了!命轮处的噬灵纹已褪七分!”
山箫取来抗咒草的灵能脉络,刀穗子如绣花针般穿入麦种脐部:“谷主请看,此为灵脉接穗术,需对准命轮的玄关穴。”她指尖溢出妖气,给幼苗覆土般裹住接口,“七日后若接口处生出星砂纹,便是成活了。”
待灵种转入化箱雪羽送来法诀,三人转至屋中武场修炼冰绡法式。
运来寒泉蒸腾着白色雾气,艾春单足点在三冰晶上,清霜剑在掌心转出九道剑花。她腕间聚灵纹如活物般跳动,暗金色纹路与任雪羽渡来的冰绡咒印相互噬咬,在皮肤表面织出红蓝相间的龟裂纹,恰似冬日干涸的河床。
“第一式冰鳞起,需以剑尖引动寒泉灵脉。”任雪羽指尖轻点寒泉水面顿时浮起万千冰鳞,“看好了——”她双手轻挥,一枚冰鳞破水而出,在光下折射出寒芒如同微型利剑。
艾春深吸一口气,清霜剑突然刺入冰面,聚灵火纹顺着剑身蔓延,将触碰到的冰鳞瞬间蒸散为白雾。山箫蹲在岸边老松上,酒葫芦嘴对着湖面呵出白气:“小剑修这是要煮泉泡茶么?”她甩袖甩出一道炼器符文,“用我的锁火咒镇住灵脉,莫让火纹烧穿了寒泉底。”
符文如锁链坠入水中,艾春只觉体内火纹一滞,她趁机运转冰绡咒印,剑尖竟真的勾住一枚冰鳞。然而当她试图将其挥向空中时,冰鳞在离水骤然崩解,化作水滴溅在她手背烫出一道细红的痕。
我抱阮坐在泉边磐石上,星砂顺着琴弦渗入她气海:“冰绡之气如深秋残荷,试着用剑穗拂水,而非剑尖挑动。”
艾春挑眉剑穗突然垂入寒泉。鲛人珠与水面相触的刹那,星砂如墨入清水般扩散,竟在水面织出一张微光渔网,她手腕轻抖,十余枚冰鳞应声而起,在剑穗周围旋转如蝶。
“好个柔克!”玉柚扛着符篆箱闯进来,瑚珠发饰上挂着冰棱:“毛艾春,妳这剑穗比我新制的捞月符还好用!”她甩袖撒出十二枚符篆,每枚都绘着不同的水纹,“试试用我的引冰符给冰鳞镀一层火纹,说不定能成!”
艾春依言而行,剑上星砂一层淡金。当她再次挥剑,冰鳞带着星火轨迹划破雾气,在半空留下一道道红蓝相间的光痕,如冬日枯枝上的残阳与初雪。
任雪羽眼中泛起微光:“此乃冰火同炉之象。艾春姑娘,妳可曾想过,冰绡术的真谛并非冻结,而是让寒力如流水般自然流淌?”她抬手召来一道冰瀑“看这水流,遇岩则绕,遇渊则聚,方能千年不腐。”
艾春闭目凝神,清霜剑脱手飞出。她以剑在冰面上划出太极,聚灵火纹与冰绡咒印竟在剑身上形成双鱼形态。当她再次握剑时,剑尖挑起的不再是零散冰鳞,而是一道连绵不绝的冰棱,如同凝固的瀑布。
“冰鳞起——”剑诀出口的瞬间,寒泉水面沸腾。无数冰鳞破水而出,在艾春周身形成防护罩,每片冰鳞上都映着暗金光芒。山箫吹了声口哨,酒葫芦里的醉仙酿在低温下凝成冰晶:“乖乖,这要是拿去卖,能换十座琼华派的灵泉!”
演武场的日晷下,玉柚对着满桌符篆愁眉苦脸。她手中的“冰爆符”五次炸裂,将石桌炸出蜂窝状凹痕,而她袖口的符纸早已焦黑如碳“这鬼冰绡气劲比琼华派的道貌岸然还难伺候!”她踢飞一块碎石,瑚珠发饰上的冰棱掉在地上碎成齑粉,“冻不住的火符,爆不了的冰咒这算什么符篆?”
山箫晃着酒葫芦凑近,刀穗子挑起一片焦黑符纸:“小柚子这是把冰火当仇人了?”她指尖燃起炼器之火,在符纸上画出太极纹路,“试试双鱼构图,让冰火在符面自行流转。”
玉柚翻了个白眼却依言重新制纸,她取来冰蚕丝荧光蕨仙酿糟,以天三地四之法混合“要是再不成,我就把这符篆当柴火烧了!”她将混合好的材料倒入符篆炉,以聚灵火纹加热,炉中突然腾起七彩烟雾,在炉口凝成冰绡咒印的形状。
“成了!”鸢暖抱着灵植路过,银梭突然发烫,“这符篆的灵能波动,与植灵的呼吸相合!”
玉柚小心翼翼地取出符纸只见上面隐约有红蓝二色交织,她试着在符面上刻下冰字,笔锋刚落另一半竟自动浮现出爆字,恰似水中倒影。
“妙啊!这是自化符!”山箫拍腿大笑“无需结印,符篆自会根据敌人属性切换咒力。小柚子,妳这手比琼华派的长老院还灵!”
玉柚挑眉转身走向演武场。她甩出首张符篆,符纸遇空气便自动分为两半:一半化作冰盾另一半化作火矛。当它们撞上试剑石时,冰盾先冻结石面,火矛再爆破冰层,将石面炸出一朵冰与火交织的花。
“这叫同源符。”她得意地晃了晃符篆“就像炼丹炉,既炼得出九转金丹也熬得了续命汤药。”
然而三次试验时符篆突然失控,冰火之力在半空相撞形成小型灵能风暴,玉柚慌忙甩出镇灵符却见艾春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清霜剑划出冰棱竟将风暴切成两半。
“记得留三分余地。”艾春剑穗轻扫,星砂落入符篆,将暴走的灵能重新理顺“就像剑招不能使老,符篆也要留一线生机。”
玉柚吐了吐舌头,忽然瞥见艾春腕间的:“
妳的胎记……好像深了些?”
艾春一愣,随即笑道:“许是寒泉冻的,等学会这冰绡术,说不定能把胎记炼成冰晶当暗器使呢。”
雾林深处的化灵树下,鸢暖跪坐在荧光蕨丛中,银梭在掌心泛着微光。她轻触一株抗冻蕨的叶片用只有灵植能听见的频率低语:“若愿与我共生,便请舒展叶片。”蕨叶轻轻颤动
“原来如此。”任雪羽摘下鬓间冰棱,放入鸢暖掌心,“植灵与冰绡共鸣需以心换心。”她指尖划出雪谷秘纹,是邀请的讯号,
鸢暖闭眼,银梭发出柔和的蜂鸣。她看见抗冻蕨的灵识如微光蝴蝶飞来,主动缠绕银梭,用根系记忆展示千年雪灾中如何蜷缩保存生机:“谢谢。”鸢暖轻声道,将冰绡咒印化作透明丝带“若觉不适,请随时告诉我。”抗冻蕨的叶片主动卷入丝带,荧光蕨则用叶尖在丝带上点出荧光斑点。
当银梭没入蕨丛时不是强行刺入,而是被灵植根系轻轻托住,鸢暖感受到它们的意愿:“我们愿做妳的盾,但不愿做凶器。”她立刻调整灵能输出,将冰绡之气转化为保护罩的形态,抗冻蕨的叶片竖起如盾墙,荧光蕨的磷光在盾面上凝成冰纹却没有任何攻击性。山箫吹起折柳曲“:阿暖这招比我的炼器术更得入心。”
当艾春的剑鸣与玉柚的符爆声传来时,鸢暖的冰蕨卫不是冲去战斗,而是筑起防护墙将震落的花瓣轻轻接住。荧光蕨用磷光写下小心二字,抗冻蕨则用冰棱为受伤的甲虫搭起临时庇护所。
七日之后,雪谷寒泉边,任雪羽设下冰火三关试炼:第一关冰池淬火,需在沸腾的寒泉中维持冰绡咒印;第二关火林炼骨,需在聚灵火阵中凝聚冰蝶虚影;第三关冰火归一,需同时运转冰火之力,在眉心凝成太极道纹。
艾春站在寒泉边缘,清霜剑上缠着新制的冰绡剑穗,她深吸一口气,纵身跃入泉中,聚灵火纹与冰绡咒印在体内激烈碰撞,“稳住灵脉!”我急奏相济引,星砂在泉面形成隔离层,“用剑穗画圆,如磨墨般调和冰火!”
艾春咬牙剑在水中划出三百六十个圆圈。当第一百圈时,她腕间的星砂纹突然亮起,竟将冰绡咒印染成淡金色。寒泉中的气泡骤然减少,水面平静如镜,映出她背后若隐若现的双鱼纹路。
玉柚在火林外甩出隔热符,为艾春开辟出一条通路:“毛艾春,记得用我的同源符当路标!”符篆在空中连成一线,如同一串交织的灯笼。
艾春提剑闯入火林,剑穗所过之处火焰自动分成两路。她趁机挥剑,十二只冰蝶虚影破火而出,每只蝶翼上都沾着火星,冰火之力冲入双鱼图。当它们在圆心相撞时凝成一枚晶莹道纹缓缓落入艾春眉心。与此同时,玉柚的符篆在空中炸开形成漫天星雨;鸢暖的冰蕨卫则在火林边缘布下防护网防止灵能外泄。
“太极成!”
艾春的清霜剑骤然爆发出红蓝双色光芒,剑气所过之处冰火交融,在地面刻出一幅巨大的双鱼图。山箫的酒葫芦被剑气震得飞起却在半空自动注满了灵酿;玉柚的符篆无风自动在图上形成十二道符门;鸢暖的银梭则与在符门周围长出冰棱与火藤。
任雪羽鼓掌赞叹:“能将冰火之力炼至如此境界,即便在雪谷历史上也唯有初代谷主做到过,艾春姑娘,妳已尽得冰绡术的精髓。”
艾春收剑,剑穗上的鲛人珠不知何时已重新凝成里面有一丝冰绡之气在游动。她望向我,嘴角扬起自信的笑:“我做到了。”
七日后,雪谷信鸽衔来玉简,任雪羽的字迹力透纸背:“归墟麦破土率八成,茎秆带星砂光泽,抗寒力较前提升三倍!”玉柚欢呼着打翻符墨却见墨汁在星砂上凝成麦苗形状,是灵植与符道的庆贺。
艾春捧着改良后的原乡种,剑穗上的椰壳吊坠轻轻晃动:“待此麦推广六界,琼华派的灵粮垄断便如秋后蚂蚱。”她忽然转身,眼中映着我腕间若隐若现的星砂纹,“雁南,待此间事了,我陪妳去镜湖底寻些归墟灵植残种如何?”
我没有应答,阮声渐起却在第一个音符处走调,我望着她眼中的自己,隔着层层叠叠的雾气,明明近在咫尺却又远在轮回之外,星砂在腕间凝成泪滴形状,终究没能说出那句,我连自己是谁,都开始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