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城主府,冷风瑟瑟,吹拂枯叶与白雪。

数十石的弓箭被素手拉开,紧绷的弦灵气四溢,锐利的剑发出破空声,将院内假山射碎。

叫好声不断传来。

一中年男人,从院外走进,身上玄衣飒飒,胸口处的护心坚硬。

“城主。”正恭维的几人见了男人立刻垂首行礼。

中间拿着弯弓的人也回过头,竟是一芳华少女,身穿红色胡衣,利落干脆,然而眉宇间却总含着一丝病气,让她这本该潇洒人间的仙,困在天地间的一隅小院,她咳了一声,对男人叫到:“爹。”

城主望着眼前的女儿,屏退众人,面上再无一丝笑颜,说:“阿芝,临安宗的人来了。”

林芝放下弓箭,额头上因为刚刚的负担渗出密密的汗,体内的经脉崩坏后又在丹药的作用下愈合,脸色苍白,坐在院内木椅上,施施然给自己倒了杯茶:“来了又怎么样,这城里日日来往修士者众,若是他们来拜访,阿爹好生接待就是了。”

城主见她此般模样,有些心疼,脱了外披给她披上。

林芝扯住外披,温暖将痛杀人的严寒隔离,她终于能喘息,反露出一丝软弱。

城主问:“刘家的事情究竟跟你有没有关系?当年那狰妖明明逃走,为何又要在城中杀人?而且……”

林芝讽刺一笑:“阿爹觉得我这竟样神通广大,能在你的监控下做到这些?那狰妖原是要给我治眼睛的,他既知我身份如何不恨我,反倒受我驱使?何况,区区一小妖,还是个混血的半妖……”讲到这里,她忍不住狠咳了一声,喉咙中铁锈的味道难咽,“我如今不过是个经脉具断、受人摆布的废人罢了,阿爹着实抬举我。”

城主自知她狠毒心肠,可究竟是自己捧在手心长大的小女儿,她这般自苦自伤,外人看了尚存一丝怜悯,何况是他。

雕花廊下,花叶具是枯萎,风雪一程一程地压在其上,让人担忧春来时,它们可还能醒来。

“你保重身体,这灵弓法器就莫要再用了,既城内所发生的事情与你无关,你也就不要再打听,老老实实待在家中,到明年,我为你寻一夫婿……”说到这里,城主自觉对不住她,“既已没法入仙门,这人生还是要渡的。”

林芝听着,满目疮痍,但未和从前一样同他争吵,只说:“我知道了。”

城主交代一番,离去,门下静立的人跟上,那是一名二八少年,名义上是林芝的表弟,实则是林芝的亲弟弟,城主的私生子。

既然林芝已经成了无用的废人,这偌大家业总还要有人继承。

林芝目光从少年身上扫过,又落到城主高大的背影上,张口:“爹。”

城主没听到这声藏在喉咙中的呼唤,或是听到了,但不想再听她口中妄言,闹得不欢而散,因此脚步未停匆匆而去。

人眨眼散尽,看似保护,实则禁锢的术法升起又隐匿,只留林芝坐在寒凉的院中。须臾,有一十二三岁的小丫鬟来送茶水,踏入院内,浮光波动,她迟疑地站在门口。

林芝垂下的头抬起,背也重新挺直,如同冬日的竹子,冲那边招了招手:“过来。”

小丫鬟遂上前,将茶水放下,她是新入府的丫鬟,因此不知道小姐院内传闻。

林芝望着她的手,问:“几岁了?”

小丫鬟回答:“回小姐的话,奴婢到五月就十三岁了。”

“家里人对你不好?”

“不是的小姐,我是逃荒过来的,父母实在养不起我,又盼我能有一口饱饭吃,这才将我卖到老爷府上。”

“那便是府内对你不好。”

“奴婢自小就有这种病,一到冬日里沾了半点水,手就会起皮皲裂,府内嬷嬷因此不让奴婢碰水,可是干起事情来也难免。小姐不要为奴婢担心。”

她一派天真模样逗得林芝笑了笑。

林芝笑了,小丫鬟也笑,茶水上完,她欲要离开,林芝冲她伸出了手。

“小姐!”一个低沉的少年声音响起,阻止了惨案发生。

小丫鬟尚且摸不到头绪,抬眸看去,只看到山石树影里站着一个瘦削的人影,林芝起身,挡住了她的视线。

“院内发生的事情,一丝一毫都不可以同旁人说,知道吗?”刚刚还笑的好看的林芝冷声道。

丫鬟应下,连忙告退。

待人走后,林芝扶住旁边桌子,身体已经崩毁到极致。

少年从山石后走出,一张俊秀面容上有一双红色的瞳眸,那双瞳变得越发暗沉,和当时刘小姐在暗室见到的差距也越发的大。

他正是‘死而复活’的阿生。

阿生见状,连忙上前来扶林芝。

林芝摇摇晃晃,却并不去扶他,而是甩了他一个清脆的巴掌,声音响,而力道重。

阿生头被甩的撇开,却顾不得疼痛,只扶住她。

林芝捉住阿生的头发,使他有些吃力地抬起脖子。

她凑近他,带着当年幽幽清雅的香气,那张唇因为上涌的气血而变得通红,好似吃人的魔,她看起来似乎要咬掉阿生的肉,可最终还是吻了上去。

阿生应承着,早就习惯的样子。

才开始时自然是不知所措的,因此常常会带着她倒在地上,沾脏了衣服,后来阿生学会了伸手揽住她、托住她、抱起她,带她进到屋内榻上。

床榻发出吱呀的声音,阿生喘息着。

鬼修杀人获得的精气与血气被他提纯,通过双修的功法,传递给另一个人,将她的经脉去修复。

她在他耳边难耐嘤,床幔垂下,摇曳飘飘。

阿生初次见她,是在猎妖人的家中。

林芝是城主独女,原要进入临安宗内门修行,然而就在她将要进入临安宗前,却出了意外,因此筋脉尽断,虽寻医修接上,却被告知无缘仙途。

她心有不甘,到处寻仙问药,任何能够增长她能力的东西都不曾放过。

猎妖人得到狰,请她前去过目。

林芝穿着她最爱的红衣,踏进了暗沉的屋子,屋内的妖奄奄一息,身下是冰凉且肮脏的石板。

她立刻颦了眉,猎妖人上前说着好话,推销着货。

阿生垂下的头被一只脚抬起,他茫然睁眼,见到了那个猎妖人口中的大主顾。

他不曾想,要他双眼的,是这样一位璀璨干净的小姐。

林芝被他猩红的瞳眸吸引。

猎妖人露出笑容:“小姐,您看怎样?”

林芝说:“眼不错,但……这是狰?”

猎妖人:“千真万确。”

他拿出寻妖罗盘,沾了点阿生的血,妖气促使罗盘转动,停到了狰的位置。

“是嘛,他伤的这么重,怎么不现原形?”

“这……这妖倔,是被当做人来抚养的,可能打心底里认为自己是个人,不肯做妖吧。”猎妖人急忙补充,“在我们逮他的时候,他是现过原形的。”

“是嘛。”林芝似笑非笑地瞥了猎妖人一眼,放下角,弯腰伸出手,重新抬起阿生的脸,阿生向后退了退,被她死死捏住,“你是否太过倔强了些?怎么,怕我挖了你的眼?”

阿生不知作何回答。

林芝没了兴趣,兀自丢下他,擦了擦手。

猎妖人询问:“小姐,您觉得怎么样……”

林芝转身离开,留下一个字:“可。”

这桩买卖成了。

阿生曾以为这便是他的命了,作为一头妖兽的命运,挖出双目献于那位小姐,皮毛与骨头都拆解。

其实他已经认命,好歹他知道自己的眼睛会被丢给谁,好歹并不是一个令他厌恶的仙人,好歹……他是愿意的。

第三日,猎妖人准备好取眼杀妖,却被告知这单生意黄了。

阿生得知后,并没有欣喜自己能够再多苟活一阵,而是纳闷,为什么林芝不要他的眼睛了。

为什么呢?

为什么他还要作为一只妖继续活下去。

阿生有很多不明白的,但无人能给他解答了。

他被卖给了一位富商,富商将他锁在暗室,像收藏一件不够名贵的货物。

富商并不懂得养妖,也不认为阿生是人,常常忘记给阿生送水与食物。

阿生的怨恨在黑暗中滋长,随着饥饿而越来越疯狂。

或许是暗室内妖气太过浓郁,或许是富商的贪婪催化了他的妖骨,或许是阿生实在天赋异禀……他无师自通了许多妖术,并彻底继承了狰的记忆。

隔着层层院墙与绿树,阿生已经忘记第一眼望向那名女孩时自己在想什么了。

那个孱弱的人,那个和要买他的小姐截然不同的姑娘。

黄犬带着她来到了那个妖术幻化的洞口,她朝他爬了过来。

阿生舔了下干涸的唇,盯着她走进。

咬断她的喉咙、撕裂她的血肉以慰藉他连日哀鸣的身躯和灵魂。

她颤颤巍巍带来一阵梨花香。

阿生咽下这梨花香,神智逐渐恢复。

“你是妖?!”刘小姐惊愕诧异,“我还以为……还以为……以为你是人呢,你长得真的好像人。”

阿生沉默的说:“可我是妖。”

“可你真像人。”

刘府令人厌恶的老爷,有一位病弱善良的女儿。

她身上的颜色总是浅浅的,就好像她单薄的身躯与苍白的唇。

从此,她日日找机会来给他送吃的,但从不抱怨。

梨花香逐渐被苦涩的药味掩盖。

“院里的梨结了果子,我给你带过来了。”她说一句已经要咳两句。

日夜颠倒与担惊受怕使她的身体遭受摧残。

阿生啃了一口梨。

梨很脆,入口即化,甘甜的汁水流入他的喉咙,带着一片秋风。

“你逃吧,阿生。”她说。

阿生将手中的梨连带梨核咽下,抬起那双奇异的红色眼睛。

他逃了。

暗室的锁链被打开,法阵层层落下,他躲在浓郁的药味中逃出生天。

天高海阔,云淡风轻,可却没有妖的容身之处。

他已经全然是只妖了。

阿生化作狰的模样,长出四肢,藏进森林。

“吆,这是头狰?”熟悉的声音传来,“看着这妖身很眼熟嘛。”

是猎妖人。

阿生躲藏着,却无处可藏。

“那城主家的废人拿了城主的令叫我们逮妖,被城主发现后却说是我们的错,害我们被城主驱逐。她那么精的一个人,老子不信她当初认不出那是名半妖。”猎妖人谈及此事已经怒火中烧,“听闻有临安宗的执事要从这里过,不如拿了这妖去城主府与他们对峙!”

一行人皆应下,纷纷要动手。

阿生虽没有了妖丹,再变不回人,但因为他是半妖,所以捉起来仍旧很费力。

正打斗间,有一行人持剑而至,猎妖人们惊愕地看着他们身上城主府的印记,立即转身要跑,却被杀了个对穿。

“给你们生路走,你们偏偏不走,早知你们不会善罢甘休,幸而芝儿在城内发现了你们同伴的踪迹。”

林芝披着一件白领红裳的大氅,手里执着灵弓站在城主身边,唇角带着笑。

她艳丽地似一捧火,就算要燃尽,也是危险的。

阿生一时看呆被最后剩余的一名猎妖人捉住,带往远处。

“追!”城主下令。

不知因何缘故,那向阿生和猎妖人飞来的阵法与符咒皆差了一点,被什么东西拦下了。

林芝盯着那被逮的妖,抬起手,搭弓、拉弦,锋利的箭穿透云霄与凡躯,将猎妖人结果。

阿生又落到了城主手中。

林芝说:“冬天来了,我缺一个暖手炉,瞧他身上的皮毛不错。”

城主生怒:“狰的眼睛被挖出来就没有效用了,你……”

林芝偏头咳出一口血,冷冷地说:“我说了,我只缺一个暖手炉。”

城主本是不愿的,可是拗不过林芝,索性他知晓阿生半妖血脉,亦不知该如何处置阿生,便丢给了林芝这个罪魁祸首。

阿生被林芝圈养了。

当晚,林芝因为动用灵弓伤的极重,她身上的血流了又出,但那张唇仍旧红的骇人,在夜色里,阿生睁着那双眼睛,看着一切。

她熬了过去,并且又拿起了弓。

听说林芝原来是学剑的,修真界一大半人都会学剑,而这一大半人的一大半又都是纯剑修。

要学剑需要从小炼起,冬夏磨炼意志,春秋强壮体魄,一挑一刺,一收一放,直到人似剑,剑似人。

林芝伤了经脉,亦断了本命剑,从此不再执剑。

“你一个半妖,落到如今下场,凭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林芝对着笼中的阿生弯弓搭箭。

阿生闭上了眼。

箭射到他的身旁,发出令人心颤的声响。

林芝说:“怂。”

阿生没有被剥皮拆骨,大抵是因为林芝觉得,逗弄一只本来是人类的妖,很有趣。

直到有一天,林芝在城中杀人的事败露,被城主囚禁于闺阁。

林芝面颊高高肿起,那是被城主打的。

阿生贴到了铁笼边上。

林芝摇摇晃晃从地上站起来,在铜盆中将双手鲜血洗净,她仰天大笑了许久,目光落到阿生身上。

阿生问:“你还好吗?”

林芝说:“你是只妖,妖不该问这句话,除非它要害人。”

阿生便不说话了,他逐渐明了,自己其实不能被称作妖或称作人,他是介于其中的异类,一个人与妖血脉混合的产物。

林芝咳得厉害,自顾自地倒在木质的地板上,说:“你说得对,我杀人,所以我也是妖,我们都是妖,妖哪有人可怕。”

阿生很担忧地说:“你该吃药了。”

林芝撑起身体,讽刺一笑。

她从不听任何人的指使与要求。

在闺阁待的时间久了,林芝终于和墙角的花一样变得沉默,阿生陪着她。

有一天林芝把药倒掉,然后拿起茶壶来,将里面装满了水,递到了阿生面前,她的脸色惨白而唇仍旧鲜红。

阿生说:“你得吃药,否则身体不会变好。”

林芝说:“喝。”

他们都知道,如无意外,林芝这副破旧的皮囊是不会好了。

林芝今日似乎变得温和了些,也愿意同阿生多说两句。

“你看到将我关进来的少年吗?你猜猜那是谁。”

阿生说:“修士?”

林芝扯出一抹讽刺的笑说:“你说话,倒是向来能一针见血。他快成为修士了,临安宗的修士。”

她谈起她的父母:“我爹是个忠厚赤诚的,但可惜生性软弱多情,他年少时临安宗欲在各地安插镇妖监察的人,众人当时都不愿领这种看起来无功无过的苦差事,派到他身上,他就来了,一驻守就是三百年。我阿娘和他青梅竹马,三百年过去,突破无望,因此生下我,希望我可以支撑他,陪伴他。我阿娘死去,阿爹哀恸至极,恨不得以身相陪,念及我,方才打起精神继续生活下去。”

阿生说:“你阿爹阿娘感情很好。”

林芝说:“是啊。感情甚笃,大家都这么说。”

她忽然问:“你觉得那将我关进来的少年,差了我几岁?像我吗?”

阿生不知她为何这样问,但察觉她语气有异:“我听说修士都有驻颜术……”

林芝说:“我今年二十有一,那少年年岁十五。六年,一个人变心,只用六年。”

她躺了下去,眼中似乎是有泪的:“这座城的一砖一瓦一花一草无一不倾注了我阿娘的心血,我与父亲都辜负了她……”

“可是阿生,我不甘、我恨,难道我要老老实实做一个废人,任凭他们把控这座城吗?他们截取我的信件,控制我的言行,期望我安静下去。可我还没死,阿生,阿生,我不要做一个安静死去的废物,你帮帮我吧,帮帮我。”

阿生想伸出手接住她掉落的泪,可他没有手,只有一只丑陋的爪子。

“怎么帮。”他问。

“帮我劫出刘府小姐,要回你的妖丹。”

阿生吞下林芝所有残存的灵力与丹药,于夜黑风高时从城主府逃出,他已是惯犯,轻车熟路。

但林芝给他的任务,他没能完成。

他失败了,索性,她未曾设想过他会成功。

刘家商路通四海,连修真界的仙人也结交甚广,她爹能压下城内死去百姓的消息,难道也能压下刘家往外传的消息吗?

只需要一点点传言与火星来点燃城内的事情。

林芝没想到,他还真能。

一个不知所谓的云游仙人解决了阿生的事情,并且没能发现城中任何异样。

城主猜到刘小姐被劫之事与林芝有关,因此对她越发严加看管。

林芝原本是要死去的,可是阿生回来了。

作为一只妖鬼。

阿生对自己的经历一无所知,只知道自己醒来时,身边落着一本鬼修的书,他揣起书,茫茫然回到城主府,回到了她的身边。

人死有执,因此不肯赴黄泉。

林芝就是他的执。

阿生尸身不知被那云游的仙人,带去了何处,林芝猜测,就近埋到了附近,否则他不会走不出这座城。

安叶子自来了这里,还未曾在城中闲逛过。

“听说城主原本是掌门座下的外门弟子,三百年前,人间还不算太平,因为人间没有了皇帝,所以几家仙门分别划分了人间,临安宗带头,派出宗门弟子传播律法镇守各地,从此人间才越发清明。”宇文铁心说道。

城内的街道熙熙攘攘,自有一副人间烟火气。

司空春跟在安叶子身边,离得很近,似乎有些神思不定。

有人都挤到他跟前了,他都未曾发现,还是安叶子伸出扯了他一把。

“多谢师姐。”司空春说。

宇文铁心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安叶子,颦了下眉。

这二人看着比之前还要亲昵不少。

短短几天功夫而已。

而且,司空春给宇文铁心的感觉让他总觉得古怪,起先还以为是二人并不相熟的原因,可是如今看来却也不是,竟不知他到底古怪在何处。

安叶子说:“我不常下山,但也听说过除却饭馆茶馆,人间最多的就是酒肆,有些人酿的酒连神仙也难得一尝,三师兄最怀念的就是人家的酒,可怎么这一路走来,竟没看到半个酒肆?”

谈及律法,司空春打起了些精神,回忆了一下说:“三年前,人间大旱,粮食短缺,藏书阁出了明令,要求临安宗境内不得贩卖烈酒。”他看向周围:“虽是如此,仍会有人不尊严令,偷偷贩酒。”

宇文铁心笑了笑,绕过安叶子,将手搭在了司空春的肩上,正好隔绝二人,说:“提及各种法条想来是没有人能比得过在藏书阁任职的小师弟的。不过,这条法令虽然看似解决了用粮食酿酒的问题,殊不知这人间的富贵人家有的是路子。”

说罢,他对安叶子使了个眼色。

“看到街边那个小乞丐了吗?”

安叶子点了点头。

“你只管去问他有没有酒,我保证今日咱们能喝上此地从前最负盛名的醉仙散。”安叶子就要上前,又被他拉回,“嘶,你出门前捡的金子呢,拿出来亮一亮。”

安叶子迟疑应着。

司空春冷着脸看他:“我们还要去城主府。”

宇文铁心说:“啊呀,这不是要探查民情吗?不走进民情怎么探查民情?何况那鬼修不现世,我们如今也没什么办法啊,且放宽心。你瞧,五师妹也想喝酒,是不是?”

安叶子抿了抿唇,她不爱饮酒,何况任务在身。

但他们对此地一概不知,而阿生又下落不明,确实应该尝试一下别的方向。

司空春下意识板起了脸。

安叶子跑去询问小乞丐了。

只是小乞丐听了,非但没有给她什么卖酒的线索,而是瞬间变了脸色,连忙摆手说自己不知道。

安叶子说:“你若知道,这块金饼给你。”

小乞丐看到金饼眼睛都直了,但是硬是后退两步,大喊着“我真的不知道!”跑走了。

“哎!”

安叶子铩羽而归,气鼓了脸,干脆把金饼丢给了信誓旦旦的宇文铁心。

宇文铁心纳闷:“不应该啊。这地方的律令普及地那么好吗?”

司空春将安叶子揪来自己身边,欲带她离开:“别管他,让他想。”

宇文铁心拿着金饼要自己再向前应证。

街角有人先他一步。

“喂,小孩,你家中可有酒让洒家满饮一壶?”

那小孩看了看人,又看到其怀中金银,放下手中杂草,顶着冻得通红的脸蛋点了点头,随即带着人往深巷走去。

安叶子三人见了对视一番,宇文铁心打头,司空春断后,隐匿身形跟了上去。

蜿蜒深巷,破落门户,逐渐传来声音杂杂,推门而入,三五桌人坐在高矮不一的板凳上,正高唱着酒令,见有新人进来,乱糟糟的地方亦无人在意。这竟是一家伪装成农户的酒坊。

宇文铁心同安叶子传话:“瞧,我就说能带你喝上酒吧?”

安叶子说:“虽禁酒是为了粮食,但终究挡不住酒鬼。”

司空春则是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自从出门后就一直神魂不守,连系统叫他关注女主的声音都弱了,大抵也是看出他状态不好。

三人正要也去讨杯酒喝。

那新来的客人却从怀里掏出了什么东西,随即走到门口,把本来严实关牢的门又关紧了些。

宇文铁心连忙拉住了要讨酒的安叶子。

安叶子下意识伸手拉住了本就没动弹的司空春。

三人站在墙角,看到那新来的客人掏出一个信号弹一样的东西点燃,原来是个改良后的烟花。烟花炸响众人想都没想地就要离开,见大门无路,有人干脆翻墙而逃。

司空春站的笔直,好似眼前骚乱跟他并无半点关系,尽管若是从前的他,该第一时间站出去了。

安叶子也未发一言。

反倒是满身香气的宇文铁心问他二人:“要不要管一管?”

问完,宇文铁心看着安叶子朝他看过来的眼神,拿手边折扇敲了敲自己下颌。

瞧,这就是他不爱跟同门处关系的原因了,一个两个精的跟什么似的,反倒让他露出怯来。

安叶子不知他所想,只晃了晃他抓住自己的手,小声说:“师兄且等一等,我想看看城主府准备怎么做。”

那名讨酒男子,脚步稳健,虽然不是修仙界的人,但显然受过严格的训练,想来定是城主府内的私兵。

修真界的人不爱参与人间事,亦怕沾染因果,因此常会让普通人来处理普通人。

正想着,却见人群里有人动用了灵气,原来这饮酒的人中也有带着些许修为的。

墙外出现一声痛呼,片刻,那翻墙而逃的人被丢了回来,砸到地上,唉唉求饶。

一名二八少年带着城主府内士兵翻墙入内,姿态潇洒,行动利落。

“放下手中法器,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他手中持剑,剑意如虹,是修真界长辈们素来最喜欢的一派人物。

见他来,院内人已经有一半气势落下。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人已经全部归案,看起来似乎要压回城主府去。

安叶子看着宇文铁心,用眼神表达对少年的疑问。

宇文铁心说:“这是城主的儿子,据说人品不错。”

安叶子说:“可我听闻,现下城主只有一个女儿。”

宇文铁心说:“干儿子,但我觉得跟亲儿子也差不多了。听闻是因为原少城主受了重伤,无缘仙界修行,所以城主从旁支领养的。”

“噢。”

那厢,众人已经核查完毕。

“一舟少主,这店主所说已经核实,确实无误。”

少年说:“那就带回去,按律处置。”

正当众人疑惑少年怎么不一道离开时,他忽然开口道:“阁下偷窥已久,既不离开,亦不归案,是欲挑衅我城主府吗?”

安叶子顿时一惊,后又放松。

以宇文铁心如今境界,隐匿他们三人,怎么可能让眼前的少年查出来?

宇文铁心颦了眉,接着对安叶子二人摆了个手势,准备悄悄离开。

少年站在原地不动,似乎察觉不到他们的动静。

安叶子还在想,莫非此处除了他们三人,还有其他人吗?

待走到少年附近,静默的少年突然出剑,劈了过来。

安叶子已落到最后。

剑气使得她再度后退,手中出现耙子,挡住了那剑意。

她的身影显露。

林一舟看到一双圆圆的吃惊的眼睛也是一愣。

司空春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因为系统见女主被袭击,瞬间惊叫出声。

他立刻回身,剑出鞘,如风朔雪,将林一舟挑开,护在了安叶子身前,侧眸问:“没事吧?”

安叶子连连摇头,抓住他的手,怕他冲上去把人打一顿:“我没事,误会,误会。”

林一舟见到显露的宇文铁心便知此事确实是误会了。

“宇文师兄怎么也在这里?”他立刻收了剑,拱手问,“几位都是临安宗的仙人?”

他的修为显然要比安叶子强多了。

宇文铁心咳了一声,面上有些挂不住,说:“这是我五师妹和小师弟,我们原是好奇你城内美酒,没想反遇上你们捉人。”

林一舟了然。

这位新任少城主是个不爱得罪人的脾性,解释说:“家父受临安宗恩惠,因此对于宗门颁布的律法坚持贯彻到底。恐怕诸位找到的酒馆不仅酒不好喝,人还有可能被诓骗。若是想喝酒,不如到城主府来,饮一杯自家酿的果子酒。”

宇文铁心很快抛却自己莫须有的面子,又做翩翩风流公子的模样,说:“那感情好,我们正要去城主府呢。”

林一舟看向安叶子,询问:“师姐可是探查到刘家案件的新线索?”

安叶子被他叫的心虚,社恐又犯了,硬着头皮摇头,实话是不能说的,只能摇头了。

这一副模样,倒像是害羞了。

司空春眉间冷冷。

这人一片虚伪模样,还亲亲热热叫起了师姐,可真令人厌恶。

系统说:[宿主,这话听来好像是在骂你自己的样子。]

司空春没跟系统争执,只是指挥着系统,往这位林家少城主的身上放了个诅咒娃娃。

几人一道出门,刚刚走出不远,林一舟脑袋上就被路过的乌鸦拉了滩鸟屎。

宇文铁心正询问林一舟是怎么发现隐匿的他们的。

林一舟说:“是这位师姐身上有我的东西。”

安叶子无辜抬眸,一挥手出现一片杂七杂八的玩意,都是她一路上捡的。

林一舟施了清洁术,但仍觉得浑身别扭,指了指那其中了一个银铃,便欲先走一步。

司空春看了看安叶子手中的银铃,立刻拿了过来,朝离开的林一舟扔去,正巧扔到他脚下,林一舟一个没站稳摔了一跤。

这情形实在混乱,安叶子一把抓住司空春的手,要拉他上去道歉:“小师弟,你让人跌倒了!”

司空春不动:“是他腿下无力。”

安叶子被他反咬人一口的言论震惊到:“你……”

司空春眉间蹙着,好像受委屈的是他一样。

林一舟连连摆手说自己无事,随后瞬身离去。

宇文铁心说:“这地方还真邪门,前两天我出门也是被乌鸦追着泄愤。”

安叶子正同司空春生气,闻言抽了抽嘴角,回头问:“所以这就是四师兄你这几天都在闭关的原因吗?”

“嗯……毕竟样子不好看嘛。”宇文铁心说,“行了,别扯你师弟了,再扯衣服都扯开了,何况那个少城主不是说了自己没事。”

安叶子说:“重点在这里吗?而且什么叫我师弟,小师弟难道不也是你师弟!”

宇文铁心晃着香囊往前走去,留给她一个不说话的背影。

安叶子回眸,气消了,人也重新怂起来,给他整了整衣服。

司空春神色倒是十分平静,似乎只要不涉及好感度,他一向是这样平静的。

“师姐别生气。”

安叶子忍了忍,没忍住,说:“你只会在我生气之后这样说!”

她的好感度降了两分。

司空春平静的脸顿起波澜,一下子抓住了安叶子要转身离开的手,看起来十分忍耐且不甘心地说:“我去同他道歉,行吗,师姐?”

安叶子没说行不行,快步跟上了宇文铁心,留下司空春一人咬牙切齿。

又给他降好感度!

就因为那个刚刚认识的花言巧语的陌生人?!

“师姐!”他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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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师弟开始灭世之前
连载中看热闹的土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