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鬼御伎俩

碧痕回到居所的时候,三姑奶奶崔静漪还没睡,倚在大迎枕上假寐,听见碧痕进来的声音,她这才张开眼睛,微微地舒了一口气。

这两日,她气喘的旧毛病又犯了,呼吸不上来,白日里喝了麻黄定喘汤,才稍稍好一些。

她有一张白的像精瓷的小脸,因为不用吃养儿育女的苦,所以面庞依然光洁,再加上她身体始终羸弱,所以更显出与年龄不一致的年轻来。

“递过去了?”

碧痕点点头,过来服侍着崔静漪睡下,轻声细语地说着话:“姑奶奶安心。奴婢就这么看着三小姐,就觉得她是个实心又聪明的人,她那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只要一看着奴婢,奴婢就觉得她听进去了,听明白了。姑奶奶既已有了遁入空门的决心,凡间的事该舍弃的就舍弃,千万别执着,悟性这种东西,不是谁都有的,四小姐不就没当一回事吗?个人有个人的造化……”

谁说不是呢?崔静漪苦楚地想着,她这一辈子也许就这样了吧,就着青灯数着佛珠过日子,方能缓解心底阴魂不散的恐惧。

想想上一次同这个小外甥女见面,还是在大姐姐崔嘉善的葬仪上,那时候大姐姐的小女儿裴芝月还一团孩子气,独自坐在张玫瑰椅上抹眼泪,像朵插在鹅颈瓶里的细嫩花枝儿,脆弱又可怜。

这样一个偌大的府宅,她也只能勉强维持着自己门前的干净,至于旁人脏不脏的,她哪儿管得了那么多啊?

崔静漪痛苦地睡去了,崔府的夜却还不眠。

芝月决定第二天一早,就去给外祖母请安,再探探她的口风。

她心里装着事,睡的就不踏实,一夜辗转反侧的,不到五更就醒了,玉李睡眼朦胧地睁开一只眼,见自家姑娘披着袄子,长发拖在身后,在屋子里赤脚踱步,像个没追求失掉理想的女鬼。

“姑娘,起这么早也没饭吃,还是睡吧。”

她迷迷瞪瞪地问,芝月也迷迷瞪瞪地回她,“你睡吧,我要思考一下我的前程。”

前程有什么好思考的,要么就光芒万丈,要么就黯淡无光,平静不起波澜的幸福生活,轮不上自己。

芝月就着窗上的一点微光,分辨娘遗书上的字,可惜无论怎么瞅,都看不出别的字眼来。

娘亲对父亲深恶痛绝,甚至不惜以自残来胁迫父亲和离,六年多过去了,一个顶着脏名成了阶下囚,一个肉身灭精神死,算得上一对怨侣。

那当初,是怎么好上的呢?

芝百思不得其解。

论相貌,爹爹在整个江南都难逢敌手,而娘亲,更是颜色盖京华、美名传天下。

家世上,也说不清谁家更显赫些。

两家决裂之后,在京师展开了骂战,祖母武乐慧骂崔家破落户卖女儿的淫窝子,骂外祖母是拉皮条的老虔婆,外祖母崔氏这边呢,却不应战,只叫了亲朋好友来家里做客,席上只一味的哭,传到外面去了,不明真相的人都说崔家老夫人品行高洁,不与龌龊小人计较。

这龌龊小人,指的就是裴家的老夫人武氏了。

但知道崔家底细的人,私底下却嗤之以鼻:崔家这个老虔婆掼会装柔弱卖可怜,手比嘴狠。

芝月想东想西,想的脑瓜疼,再往细里追溯,是脑门上的伤口疼,她把镜子转过来,对着一照,里头一双黑洞洞的大眼睛看过来,把她自己个儿吓得魂飞魄散,回过神来才反应过来是自己这个无欲无求的女鬼。

她惊魂未定地点了一根蜡,等有点亮光了才敢再照镜子,这才看出来自己的人模样。

额角的那一道,对症下药,一天的功夫就结了痂,等痂掉了留了疤,伤就好了。

芝月歪着头看自己额角这道疤,把发丝往上面盖了盖,想起白日里她和大夫说自己不在意,可此时下意识盖住的动作,却也让自己觉察到了自己的真心。

她再仔细照一照,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女儿家伤了脸留了疤,再想找个正经人家可就难了,所以,外祖母是铁了心地,想让自己给权贵人家做妾。

什么样的人家,才是高官权贵呢?

崔家肯定算不上,门庭没落,偏居僻巷,最鼎盛的时候也不过是比寻常人多些朋友人脉罢了。

外祖母如今最看重的,是檀之表哥,表哥要走仕途、往上走,走到可以光耀门庭、庇护崔家的地方,那必定需要人力财力的支持。

所以外祖母要结交高管、巴结权贵,为檀之表哥铺路。

芝月往窗外看去,北地的夜天青如蟹壳,渐渐聚拢的烟雾像纱,笼着一个隐隐约约的塔尖,那是诏狱士兵驻守的塔楼。

北镇抚司执掌诏狱,非圣上亲信不可担纲主官,应该是权贵中的权贵吧?

难道比传说中的罗阁老还要显赫?

崔家的门第,连个三品京官的门槛石都够不上,更别说位居朝臣第一名的辅臣了。

听说外祖母和罗阁老相识于微时,也算有些交情,但罗阁老没有五十也有六十岁了,又是朝廷的重臣,必不会为老不尊再纳小妾,那就只可能是北镇抚司的主官了。

再联想到这几日的事端,芝月对自己的判断更加确信了。

胡思乱想了一夜,第二日天刚蒙蒙亮,玉李一睁眼,就被自家姑娘的眼睛吓得后退一步。

“姑娘想了一夜的前程,想出乌眼圈了?这个兆头可不好啊?”

芝月就摆了摆手,有些无所谓的洒脱,“咱们的前程都两眼一抹黑了,多一对黑眼圈也无妨。”

玉李就要冲到灶房去要颗煮鸡蛋,芝月扯住了她,叫她稍安勿躁,“……哪里有煮鸡蛋可以吃?二姨母嫌噎嗓子,三姨母不吃荤,外祖母早饭只吃小米糊糊——整个崔家,你能听得到打鸣声吗?”

她说着就去洗漱,回来和玉李一起吃了几粒米,这便收拾齐备了,往外祖母的正院去。

到了院子门口,两个姐姐一个妹妹正一起往里进,和往日一般,殷濯春依旧冷淡,平日里视线还能在她脸上停留一两息,今日这一两息都没了,冷哼一声踏进了门。

殷扶雪倒是站住了脚,堵在院门前冷笑一声开口,“在人前给我来这么一手,真是耗子舔猫胆儿都肥,若不是外祖母哄着拦着,瞧我不撕烂你这张嘴!你耐心等着,早晚一天叫我爹弄死你。”

“你爹放出来了?”芝月睁大了眼睛,故作惊讶地问,“谢天谢地,二姑父吉人自有天相——”

殷扶雪万没料到芝月知道了爹爹的事,被这般阴阳了回来,直气的耳坠直晃,跺着脚进去了。

跟在后头的殷连霏倒是没甩脸子,叹了一口气之后给芝月福了一福,随在两个姐姐的身后进去了。

芝月也跟着进去,正屋的丫鬟打起帘子,芝月一眼就看见二姨母坐在侧面的玫瑰椅上,脸上木木的,眼下也一片乌青,平日里她还涂脂描眉,今日却连眉毛都没描,秃秃地光光的一张脸,憔悴无神。

三个女儿进去了,崔簪碧眼皮不抬,芝月向她问安了,崔簪碧就把一双眼睛剜进了芝月的脸,也不说起也不说好,木木的盯着看了一会儿。

“你那伤倒是好些了,好好将养着,可别留了疤。”

她突如其来的关怀,不仅叫芝月心惊肉跳,连殷家三个姊妹都吃了一惊,尤其是殷扶雪,当即就狠狠地哼了一声,踢了桌子一脚。

崔簪碧就扭过头骂起来,“没人伦的混蛋玩意儿,你娘好好说着话,你哼个什么东西?也怪我掼的,平日里拌嘴吵闹我不管你,前儿夜里可不就闹出事来了?叫满京城的人都看咱家的笑话!”

殷扶雪听着,气的捂住了嘴,眼睛就红了一圈。

芝月可没这么容易感动,反而越发觉得二姨母憋着使什么坏呢。

她佯装了感动的样子,给二姨母行了礼,说了句漂亮话:“两人打架不是一人的错儿,二姨母的教诲我也听着。”

崔簪碧的神色又恢复了一些,叫几个孩子坐下了,自己往屏风看,眼睛里的焦灼显而易见。

她心里烦躁的紧,几个孩子在这儿反而叫她更焦灼,挥挥手叫她们回去,“外祖母这里不叫你们请安了,都回吧。”

芝月就看出了二姨母铁定有什么事。

应该还是二姨父被抓了的事。

二姨母突然变脸,定是和自己的前程有关……

二姨母爱二姨父简直爱到了骨子里,她想救夫,必定会想尽办法攀上北镇抚司的关系。

芝月走在姊妹的后头,心凉的透透的。

几人出了门,殷扶雪一回头又要找芝月的麻烦,殷连霏机灵,一把拽住了二姐姐的胳膊,恳切地劝她冷静些。

“你不怕娘骂我还怕呢!二姐姐你可别再生是非了。”

殷扶雪想想有道理,恨恨地剜了芝月一眼,转身去了。

芝月没放在心上,问了玉李一句,“我帕子呢?”玉李会意,回道:“呀,落在厅里了。”

主仆俩人说着,又进了院子,守院子的丫鬟见是三小姐,倒也没拦,玉李往正屋里去,芝月则绕到了外祖母卧房的后面。

外祖母爱开窗透气,这会儿也没落窗,里头的话就一句一句地传了出来,直听得芝月心惊肉跳。

“……老四的事要女儿同意也成,须得要大姐姐家的也得出份力气,那阎王钱财不要,铺面不收,那还能要什么?老四长成那样,我就不信那阎王不动心——”

二姨母说着哭了起来,芝月忍着惊骇又听了一会儿,却迟迟听不到外祖母回应的声音,这时候院子里有些走动的声响了,芝月便悄悄地又绕了出来,见玉李正在院子里竖着耳朵等她,这便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走的极快地出了院子。

下一章9号早晨八点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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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贼的细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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