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化毒

太医仔细查验过宣从信手背泛黑伤口,额角渗出冷汗:“殿下,李大人,此毒名为鸠羽,十分霸道,十二时辰之内毒发,极其凶险!”

“老臣只能先用金针封住心脉,辅以药石,竭力延缓,但能否熬过毒发的全盛之时,全看造化……”

太子脸色铁青,想到那一剑差点落在自己身上,又怕又怒,强自镇定:“用最好的药!务必保住他的性命!”

宣从信脸色惨白,惯常嘴毒的李望舟未发一言,示意太医尽快施针用药。

回照雪楼的马车上,宣从信开始昏沉,白日里尚能勉强支撑,夜里,情况却急转直下。

他发起高烧,浑身滚烫,伤口又疼又痒,万蚁噬心,四肢百骸酸软无力,意识逐渐模糊。

“冷……好冷……”

他蜷缩着,冷汗涔涔。

李望舟渡入内力试图缓解寒意,鸩羽如被惊扰的毒蛇,反噬更凶。

“噗咳咳咳,呕——”宣从信侧头呕出一小口发黑的瘀血。

“公子!”明月脸色煞白,正欲嚎啕。

李望舟抬手止住明月:“去府库,拿百药匣来。”

“可是!”明月急得大喊,“可是大人也……”

“去!”

明月不再多言,只能咬牙取来百药匣。

照雪楼没有医师,寻常有什么小病小痛,只需要去医馆,而百药匣,则是先世祖留下来给李望舟的,非百种解药,而是百种毒药。

不到万不得已,被勒令不可用。

李望舟翻找片刻,捏起一只碧色小瓶,瓶身正刻着“鸩羽”二字,倒出一枚红黑色丹药,抬手直接咽下。

服药之后,不顾明月搀扶,李望舟立刻坐在床畔,闭目调息,不过片刻,男子面上骤然失去血色,额角青筋凸起,身体微微痉挛,呼吸紊乱痛苦。

“大人……”明月捏着提前备好的匕首,含泪喃喃,“公子……”

约莫一炷香,李望舟猛睁开眼,拿起匕首,对着手腕利落一划!鲜血瞬间涌出!

李望舟将手腕凑到宣从信唇边,沉声:“咽下去。”

宣从信在昏沉中本能抗拒。

李望舟捏住他的下颌,迫使其张口,带着药味清苦的血液缓缓滴入他口中。

明月死死咬唇,慌忙递上纱布和金疮药。

李望舟草草包扎手腕,再看宣从信,须臾,高烧退去一些,身体依旧瑟瑟发抖。

“明月,你去休息。”

“大人!”

李望舟摇头:“出去。”

明月只得一步三回头地退下。

李望舟掀开锦被,将冰冷发抖的宣从信拥入怀中,再次运转内力,滞涩微弱缓缓游走在宣从信冰冷的四肢百骸,护住怀中人微弱的心脉。

怀中的人无意识向他靠拢,颤抖渐息。

黑暗中,李望舟低头,宣从信苍白干裂的嘴唇上还沾着自己的血迹。

“小呆子,我说了,你死不了。”

宣从信做了个噩梦。

梦中,许多年前,同样无助的夜晚。

那天是他生辰,早早洗漱完毕,眼巴巴地盼着母亲坐在他床边,温柔地给他讲答应好的,只属于生辰这天的故事。

母亲去年就答应过他了,小小的宣从信记了一整年。

烛火摇曳,他等得眼皮打架,母亲终于来了!

他欣喜抬头,还不等他扑进母亲怀里撒娇,却见着嬷嬷急声:“小少爷,大少爷不小心从树上摔下来了,夫人得赶紧去看看!今个儿,嬷嬷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明日……可是明天就不是生辰了!

小小的宣从信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赤着脚跳下床,一把抱住母亲的衣袖,哭道:“娘!您说好了今晚给我讲故事的!就讲完好不好?就一会儿!”

母亲连忙安抚:“信儿乖,听嬷嬷的话,母亲明日再来看你。”

“胡闹!”严厉斥责从门口传来,父亲面色沉肃,“你大哥受伤,你还在此纠缠你母亲听什么故事!多大的人了,如此不懂事!”

小从信吓得一哆嗦,却仍倔强地抓着母亲的衣袖不放,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可是……说好了是生辰……”

“冥顽不灵!”父亲动了怒,对下人喝道,“取家法来!平日对你太过宽纵,才养得你如此不分轻重!”

板子打手心很疼,被父亲责骂也很难堪,最后印象里,是父亲冰冷厉喝:“以后都不许再听这些无稽的故事!专心读书!”

“娘……故事……说好了的……”宣从信在无意识哽咽,恐惧委屈,微微发抖。

“信儿……疼……”

“从信,醒醒。”

耳畔声音将他从噩魇中拽出,宣从信茫然睁眼,感受到头顶呼吸,他才意识到自己又被对方抱在怀里,脸颊还蹭着对方微凉的衣襟。

“大人……我……”他窘迫地想退开,却被手臂稳稳圈住。

“梦到什么了?”李望舟语气平静,“哭得这样难过。”

宣从信垂下眼睫,低嗯一声,难得没有掩饰脆弱:“小时候,生辰那天,想听母亲讲完一个故事,但她去看望受伤的大哥了……我、我拉着她衣袖想听完……”

“父亲说我不懂事,打了板子,还说……以后都不许再听故事了……”

他说得简单,但孩童被忽视的委屈,渴望一点点温情的遗憾,却依然弥漫。

李望舟沉默听着,安抚拍了拍他的肩,片刻,就在宣从信以为大人会像往常一样用几句调侃带过时,却听他开口:“闭睛。”

宣从信依言阖眼。

“从前,有一座很高的山,山里有个不怎么爱管事的老头,和一个更不爱管闲事的小徒弟。”李望舟想,平日话本真是白看了,怎么领导头讲这样个无趣的故事。

“小徒弟是老头捡回来的,半死不活,浑身带刺,养了一年性子也倔,练功累了也不肯说,差点从悬崖边栽下去,被老头拎着后脖颈拽回来,骂了整整一个时辰。”

“骂完了,丢给他一包山下买的糖炒栗子,还是热的。”

“山里冬天也冷,雪能埋过半个人。老头就拎着小徒弟坐在屋顶上,看着满山遍野的白,告诉他,这世上有些人、有些地方,不需要你多好,你只要在那里,就足够了。”

李望舟的故事没有惊天动地的情节,琐碎,平淡,像山间流水。

讲老头逼他认药材,他偷偷把苦得要命的黄连换进老头的茶里,讲第一次独自下山历练,想救人,却被又打了半死,还是老头黑着脸找来,把对方给揍跑了。

宣从信静静听着,身体放松下来,一点点舒展,也不觉着寒意了,浑身暖融融的犯困。

他感觉到李望舟的手依旧有一下没一下轻拍他的背,似安抚真正的孩童。

“后来呢?”他含糊问,意识开始模糊。

“后来……”李望舟的声音更低,成了耳语,“小徒弟下了山,遇到比他更傻的小呆子……”

宣从信缓缓睡去,后夜好梦,再无梦魇。

次日,晨光熹微,阳光透过窗,洒在相拥的二人身上。

宣从信在温煦中醒来,先是感到背后稳定传来的心跳,接着才意识到自己整个人都陷在李望舟的怀里。

他耳根微热,小心翼翼想挪开,头顶传来沙哑嗓音:“别乱动。”

宣从信身体一僵,立刻不敢再动。

李望舟也没完全清醒,揽着他的手臂紧了紧,下颌蹭过他头顶的发丝,咕哝:“……时辰还早。”

依赖亲昵,宣从信从未体验过。

他屏住呼吸,心口被羽毛轻拂过,泛滥陌生酸软,不知如何止息。

又过了一会儿,李望舟方才彻底清醒,松开手臂,坐起身,牵扯到手腕的伤,他声色未动,却悄悄将手腕藏进衣衫内。

“感觉如何?”他垂眸看向青年。

“好多了,劳大人挂心。” 宣从信顿了顿,声音更小,“昨夜,多谢大人。”

李望舟没接话,探手过来,搭上他的脉门。

“余毒未清,还需静养几日。”他收回手,起身下榻,“今日不必去太学了。”

“是。”宣从信应下,目光不自觉地追着李望舟。

早膳是明月端进来的,小童眼睛还有些红肿,但精神好了许多,念叨着大人吩咐厨房熬了补血的药膳,又絮叨着公子以后可千万要小心。

补血?宣从信疑惑看向李望舟,李望舟面不改色道:“本大人体弱多病,照顾了你一晚,有点亏气血。”

明月:“额……”

宣从信:“……辛苦大人了。”

用过早膳,喝了药,宣从信气力恢复了些,迷迷糊糊就又睡了半日。

午后,李望舟又来看他,手里拿本闲书,自顾自坐躺椅上翻看,并没多说话。

宣从信拿了本经义在旁边默默温习,空气中有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偶尔,风过庭院,树叶簌簌作响。

歇了不过半日,平静就被打破了,宫里便来了人,宣读圣旨。

陛下褒奖宣二公子,“忠勇可嘉,护驾有功”,赏赐了金银绸缎、珍玩药材若干。

紧接着,东宫属官奉太子令前来慰问,言辞恳切,又添份厚礼。

后来,长公主府、成年皇子的府邸、素无往来的勋贵人家,通通遣人送来了补品或礼物,名帖堆了小小一摞。

沈良也亲自登门,送上安神香料,言语宽慰。

一时间,向来冷清的照雪楼竟显得有几分门庭若市。

李望舟起初耐着性子应付两拨,待到第三拨人上门时,他不多的耐心终于告罄。

“明月,关门!”李望舟撂下话,“今日起,闭门谢客,谁来都说本大人需要静养,不见!”

世界瞬间清静。

宣从信更是无措站在满屋的礼物堆里,手足无措:“大人,这些……”

“你自己处理,”李望舟不感兴趣,“顺眼的留下,不顺眼的扔库房或者赏给下人。”

如此过了两日,其中扔有不死心的敲门送礼,这次李望舟脾气好些,忍到了第四波,送礼的人通通被扔出门外,至此再无人敢叨扰。

歇息一旬,宣从信的伤势才养好不少。

反正无事可做,宣从信便在院中温习李望舟教的剑法,力道不足,招式却颇为流畅。

练完收势,宣从信额角见汗,李望舟递过一方素帕,看着他擦拭汗水,忽然开口:“今日有客想见你。”

宣从信停下,稀奇,今天这位竟然没被打出去?

“不知是哪位大人?”

“你母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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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化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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