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秋寒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和冰湖有不解之仇,小敛曾在寒冬腊月摔进冰冷的湖水里,他曾为了救走敛潮尘不慎跑到天池进而掉下去,现在,在寻找净世珠的途中,他又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不慎落入冰湖,这次还直接被冻成了冰雕。
暴风雪将湖水搅得天翻地覆,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掉进去的敛秋寒只觉眼前一黑,天旋地转,待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阴森寒冷的洞穴之中。
他化掉身上寒冰,抖落掉冰渣雪沫,沿着前方的一点光亮行去。甬道两边皆是被封在冰里的残骸,有动物有植物,还有人。
敛秋寒没有灵力,因而感觉不到这里的冰层其实蕴含无比深厚的灵气,在外来者闯入时布下天罗地网,将其永久封冻于玄冰之中。但也正因为他没有灵力,免受玄冰侵袭。
敛秋寒一一看过去,那些人面色苍白,躯体各异,或是惊悚或是恐惧或是绝望……在晶莹剔透的冰雪中显现出别样的诡异美感。
突然,有一人引起了敛秋寒的注意。
那人很年轻,相貌俊逸,着青白长衫,垂眸静坐,一派温润儒雅的书生气质。
敛秋寒看他有一种熟悉感,但这种感觉很淡,就好像是曾经偶然见过一面,经由时间的流逝,最终在脑海里留下淡淡的痕迹。
敛秋寒还没来得及细究,只见前方那点光亮变大,他感受到了一种非同凡响的力量,飞快跑了过去,却没想到进入了另一方天地。
满地血腥,俨然炎狱,不远处,从地拔起一道冰柱,上镶嵌一枚灼目鲜红的红珠,拳头大小,晶莹剔透。
这就是净世珠?
传说中的冰封和净化之力,竟是这番诡异森然的模样?
敛秋寒大为震撼,就在此时,那自冰中渗透而出的鲜红突然蔓延至他的脚下,似花非花,似雾非雾,看似柔弱无形,却有着极强的攻击性。敛秋寒忙足尖一点,刚跃至旁边冰柱,那股鲜红就迅疾而来,差点击中他的脚踝。
曾有太多的人为了净世珠而来,却都死于玄冰阵中,他们不甘的怨念和灵力通过冰雪反污浊了净世珠,此后,这里便成了一座魔窟。
敛秋寒一边躲避那股凶残的灵气一边回想影灵之术,他依稀记得影灵之术中有一种特殊的吞噬,在面对没有影子的怨念和灵气时,影灵依旧可以借助这种特殊吞噬将其化为己用。可他记不太清了。
凡人之躯体力有限,敛秋寒的速度渐渐慢下来,那些鲜红趁机爬上他的手脚,纠缠全身,将他整个人淹没。
阴森诡谲的寒意瞬间笼罩,敛秋寒头皮发麻,登时想起了天池寒气,想起了三尺冰牢那七天七夜的痛苦折磨,更是想到了应微月一次又一次为他担惊受怕。
他已经不管不顾,任性地抛下应微月,又怎能再一次身陷险境,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
应微月看见他这副样子,一定又会生气了。
只听一声暴喝,一道强烈的紫光穿透血红灵气,猛地爆炸,滔天气浪瞬间爆发,却在须臾间又聚拢于散发幽幽紫芒的影灵石。
敛秋寒已是凡人,因而只能通过影灵石吞噬,但在影灵石祭出的那一刻,冰柱上的净世珠突然迸射出一道耀眼的光芒,连同他和影灵石彻底吞没。
净世珠内的世界,血腥与白洁交织混杂,茫茫无边,修仙者的怨念和灵力在不断侵蚀污浊净世珠。在见识到敛秋寒的影灵石能够吞噬那些凶残可恶的灵气后,不堪重负的净世珠选择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敛秋寒明白过来净世珠的用意,便用影灵石替它吞噬掉那些凶狠顽固、纯粹浓厚的怨念和灵力,但这比吞噬外面的灵气来得困难太多。
就这样,敛秋寒在净世珠内的世界不知不觉间度过了六十年。
六十年后,敛秋寒终于将怨念和灵力全部吞噬,净世珠恢复了往日的洁白和纯净,散发的光芒是那么柔和,那么美丽。
事情已解决,敛秋寒正要带着净世珠回去,但不知为何,净世珠似乎不想随他离开,死死嵌在冰柱里,任凭他费尽力气也无济于事。
就在这时,地底冰层破出一道冰柱,上面放着一个残破泛黄的羊皮卷——《生魂凝魄术》!
敛秋寒猛然看向净世珠,脸上浮现出狂喜的神色,激动得当即叩首三拜:“谢谢你!谢谢……”
从见到复活禁术的那一刻起,敛秋寒就在谋划一件事,舍弃影灵之形炼出真身,无魂无魄的他没有转世和未来,死了就再也不能和应微月在一起了。
应微月生命无涯,那些漫长而孤独的岁月里,留他一人该多痛苦啊!
敛秋寒不忍心,更舍不得,所以,他要实施复活禁术,以不死者的身份,永远待在应微月身边。
可复活禁术要付出的代价比想象中的还要大,仅是魂魄,就足以让他的想法胎死腹中。
但现在,净世珠将这最为关键的第一步放到他的面前,这叫敛秋寒怎能不惊不喜!
那张羊皮卷上的内容全是古文字,幸亏应微月曾教过他,不然看不懂的话,还不得郁闷死。
只是实施生魂凝魄术,需要强大的灵气支撑,所幸极寒之地千年玄冰,倒给了敛秋寒得天独厚的环境优势。
可他太想应微月了,虽然不知道具体过去了多久,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多么想见一见应微月啊。
但敛秋寒也知道,时机还未到,他必须抓紧时间生魂凝魄,为以后做好准备。
敛秋寒看着净世珠,心底突然想到了一个点子。
春季是万物复苏的好时机,草长莺飞,楚天清风,庭院里的霞染红霜开了四分之三,娇嫩无比。
应微月正在给半亩花田浇水,这是他的灵力凝聚而成的花,被大地赋予生机,颜色鲜艳,热情盛放,霜雪连枝的纹路独特美丽。
这是生命怒放的模样,看着它,就如同看苍生。
因而应微月极为喜欢这种鲜艳的活力,喜欢生命蓬勃、温暖有力。
就如同他喜欢着敛秋寒。
敛秋寒也很喜欢这花,在霞洛轩移植了几株,还种了一棵月桂花树,说是想着以后能自己动手做桂花糕给师尊吃。
可如今月桂亭亭如盖,他的秋寒还要多久才会回来?
应微月不禁垂眸,黯然神伤之际,一只通体雪白的鸟儿从遥远的天际飞到他的身边,落在他的肩上。
“师尊!师尊师尊!”
一个熟悉的充满活力的声音。
应微月几乎是立即抬眸,不可思议地望向那只白鸟,鸟儿小嘴一张一合,吐出的声音却是来自敛秋寒。
“师尊,对不起!我现在才联系你,你不要生气!你不要不理我!”
他一来就是急急忙忙的道歉。应微月脑海里一下子就浮现出敛秋寒认错的样子,低着头,咬着唇,脸颊烫红,一双大眼睛一直偷瞄他,看起来无辜又委屈。
应微月本来很容易心软,敛秋寒又很少惹他生气,可偏偏每次惹他生气的事情都不是小事,气愤痛恨盖过心疼怜惜,应微月就很想收拾敛秋寒,可又实在舍不得。
现在,见着这只传音鸟,应微月多么希望他就是敛秋寒啊!
“师尊,你放心,秋寒没事,只是目前还不能回仙玉门,净世珠我……快要拿到手了,还差一点点,请你不要着急。等等我,师尊,你一定要等我回来!我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说,我……再也……不……会……”
后面的内容听不清,传音鸟的外形开始溃散,看来是支撑它的灵力所剩无几。
应微月当即给传音鸟注入灵力,可传音鸟恢复生机,里面的内容却听不见了。
这种传音鸟一次性只能传一次话,为了不泄露里面的内容,往往在读取后就会自行消散。应微月强行留住它,也不过只是留住了载体。
虽然已经听不到传音鸟的话,但这给了应微月莫大的惊喜,在过去六十年里,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敛秋寒,却寻遍仙界都没有找到他的踪影,如果不是般若阵的长明灯亮着,他一定会以为敛秋寒早已经历不幸,身死……
不会的!
现在这只传音鸟来了,证明敛秋寒活得好好的,他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不少。
可是,他很想他,很想现在就见到他,哪怕是一分一秒都不愿意再等。
应微月心念一动,施了个仙法,传音鸟啾啾地叫着,随即飞往来的方向。他立即御剑跟了上去,穿越十万大山,渡过渺渺云海,最后,传音鸟来到终年不化的极寒之地,在空中盘旋不落。
看来,敛秋寒应该就在这里,只是不知道具体位置。应微月感应了许久,却仍旧没有寻觅到他,甚至连一丝活人的气息都没有。
“秋寒!”
他出声喊了起来,“秋寒!为师来找你了!你出来看一看为师好不好?为师没有生气,为师会一直等你!秋寒……”
寒风冷冽,应微月喊了很久,喉咙都干涩了,可没有声音回他。
“这些年来,为师独自一人在天云殿,都没有人陪为师,为师好冷啊!秋寒,我的秋寒,我很想你……”
我也很想你!
师尊!
玄冰之下的敛秋寒听到了应微月的声音,可他已经开启了生魂凝魄术,在魂魄没有炼出来以前,他不能停下。
“师尊!你再等等我!等等我!”
敛秋寒用尽了力气叫喊,只愿应微月能听见。
此后,应微月天天来极寒之地,他知道敛秋寒在,可不知为何回不了他,或是回应不了,但也不重要了,他知道他的秋寒平安无事,那便好。
应微月每天都会带上茶点,席地而坐,自个儿絮絮叨叨,给敛秋寒讲仙界的趣闻轶事。等糕点吃完了,清茶喝光了,他就会离开。
起初几年应微月来得很勤,可后面随着仙魔大战帷幕拉开,他来的次数便渐渐少了。
“秋寒,仙界目前发生了许多事,等着为师去处理,可能要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办法来了。你……别着急,等为师解决完后就会来找你。”
应微月说完这段话之后,就再也没来过极寒之地。
敛秋寒心里着急,现在他算是体会到应微月那数年等待的煎熬滋味。可生魂凝魄还未完成,他也无法离开。
于是,敛秋寒更加努力地生魂凝魄,不顾灵魂日益增长的痛楚,只想着要赶紧完成禁术然后去找应微月。
可两人都不知道,等再次相见时,却是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