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月亮格外圆润明朗,悬挂在墨蓝色的天幕上,向整个世界撒下清亮的光辉。
敛秋寒抱着生明珠独自走在路上,却是有些不敢回天云殿,他直觉应微月听到了白蒲的话,可他却不知道要如何解释。
小敛的心愿他没完成,没救出敛潮尘,也没杀了白蒲,他是如此愧对他们,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弥补这份失约所带来的愧疚?
同样的,对于应微月,他亦心怀歉疚,他是人人厌恶的影灵,意外窥见神迹也就罢了,还处心积虑接近神,应微月对他那么好,他却以欺瞒回报。他到底图什么?
敛秋寒开始怀疑自己,他是不是不应该来找应微月?
敛秋寒心里乱成团,既惆怅又忧愁,竟信步走到了天云殿。
殿内烛光摇曳,许是应微月还未睡下。
敛秋寒徘徊不定,最终幽幽叹气,心想:算了,还是明日再来找师尊吧,要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只能坦白了。
他转身,迎面走来一个人,广袖云袍,衣姿飘逸,神情似有落寞,却在见到敛秋寒时,蓦然生光。
“师尊!”敛秋寒喊了一声,“你不是在屋里吗?怎么从外面进来了?”
应微月三步并作两步,步履快而稳,走到敛秋寒面前,望着他说:“为师去霞洛轩找你了。”
“哦哦……师尊找我,是有什么事吗?”敛秋寒慢慢低下了头,不敢去看应微月藏着月光的眼睛。
“进去说话吧。”应微月几乎是不由分说就把他拉进了天云殿。
殿内清冷孤寂,灯火幽幽,将明净的玉石地板映照得鬼魅丛生,敛秋寒没来由的有些害怕,抱住生明珠的手越紧了。
应微月察觉到他的一举一动,音色凉人:“秋寒,把你手上的东西给为师。”
“好。”
敛秋寒早就想把这玩意儿放下了,只是走来跑去的大半天,他全给忘了,自然也忘了他向应微月说过的话。
应微月接过生明珠,用手掂了掂,随即往地上一摔,瞬间四分五裂。
宝珠落地的声音尖锐刺耳,敛秋寒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半晌都没回过神。
“师、师尊……”他嗫嚅着唇,“你怎么了?”
“秋寒,吓着你了,为师没事。”应微月摸了摸敛秋寒的脸,“为师只是看这珠子心生厌烦罢了。”
“那、那也不用砸了呀!把它存放到……”敛秋寒不敢再说下去,应微月的眼神已经阴沉沉的。
“那你为何一直抱着它呢?”应微月注视着敛秋寒的眼睛,轻轻摩挲着他的眼窝,“秋寒,你明明怕冷,却还一直抱着这颗生明珠,你明明告诉为师,你要去把它放起来,可你却抱着它出现在为师面前。”
“师尊,你别误会,我……”
“你去找了敛潮尘?还是白蒲?”应微月慢慢道,“秋寒,其实为师什么都听到了。”
他什么都听到了!
白蒲声音再怎么小,也不可能瞒过玄衡仙尊的耳朵,更何况他压根就没有想隐瞒的意思!他就是故意的!
“师尊!我、我……你听我解释好不好?”敛秋寒心慌意乱,脸色有些发白,紧紧抓住应微月的衣袖。
应微月回握住他的手,眸底闪过一丝难过,说:“秋寒,你不用解释,为师大概能猜到。为师只是痛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早一点遇见你,早点遇见你,我的秋寒就不会遭遇这种事了。”
听到他的一字一句,敛秋寒几乎是热泪盈眶,时至今日,应微月都在为他着想,理解他、包容他、心疼他,甚至将这一切归咎于自己身上。
这个世上不会再有人比应微月对敛秋寒更好的了。
“师尊!师尊……”敛秋寒已是泪流满面,迫切想要说什么,“我……其实我……”
如果应微月能怜惜他这件事情,那是不是说明,他也能接受敛秋寒是影灵的事实?
可敛秋寒话还没说出口,应微月又道:“秋寒,你放心,白蒲罪恶滔天,必死无疑。不管他是什么长白宗宗主,还是什么护剑之人,只要他伤害无辜,祸及苍生,为师绝不姑息。”
他的语气强势又坚决,带着不容反抗的气势。
敛秋寒愣在原地,却是一个字也不敢再说了。
伤害无辜,祸及苍生。
这个世上没有谁能比影灵一族还要为祸苍生。
他的存在本就是个危害。
应微月是为守护而生的神石,他的使命是守护苍生,可苍生里并没有影灵的位置。
无魂无魄,没有姓名和真身,生来吞噬他人的影子,顶替他人的身份。
就连敛秋寒这个名字,都不会出现在三生石上。
这就是影灵。
这就是他。
敛秋寒感觉前所未有的悲痛和难过,应微月不会接受一个祸害苍生的人,亦不会接受他。
“师尊……师尊……”思及此处,他忍不住痛哭起来。
应微月以为敛秋寒是因想起与白蒲的那些糟心事而伤心,当即将人抱在怀里,安抚着:“秋寒,别难过,迟早有一天,我要白蒲死无葬身之地!”
应微月对待祸害从不手下留情,敛秋寒哭得更凶了。
“没事的,秋寒,一切都会过去。”应微月继续安慰他,“你还有我,为师会永远和你在一起,保护你。”
“呜呜呜呜……”敛秋寒直摇头,“师尊不会想和秋寒在一起的,师尊会讨厌秋寒,会嫌恶秋寒……”
“怎么会,为师最疼爱秋寒了,不会讨厌也不会嫌恶秋寒。”
“不会这样的……师尊不会这样的……”敛秋寒边哭边抖,肩膀一抽一抽,身子摸起来又冰又凉。
应微月心中不免担忧,将人打横抱起,正要回寝殿,却瞥见地上的生明珠碎片。
丝丝缕缕的白色寒气在碎片间萦绕不散,那是来自天池池水的凛冽寒意。
应微月眉间闪过不快,眼眸划过一道红光,灵力将那些寒气全都击溃,这才抱着人回了里屋。
他将敛秋寒放到床榻上,盖好被子,又拿出法器黎阳给他暖身子。
淡金色的光芒落在敛秋寒的脸上,他就像个脆弱美好的仙灵。
“冷……好冷……”
敛秋寒蜷缩成一团,抱着身子止不住地喊冷。
此时已是深夜,应微月不好惊动旁人,想了想,脱掉靴子上床,将敛秋寒紧紧拥入怀中。
他身上穿的是敛秋寒亲手缝制的衣服,金线莲的灵气能够让人感受到温暖,加上他的灵力,能够让这种温暖大幅度地强化。
过了好一会儿,敛秋寒终于不喊冷了,只是身子还有些冰,轻微颤抖着,看起来既可怜又无助。
应微月真的是心疼极了,抱着敛秋寒毛茸茸的脑袋,忍不住亲了亲。
他知道他的秋寒可能遭遇过不好的事情,但没想到是这样的龌龊不堪。
那个时候敛秋寒才十三岁,看起来小小的,弱不禁风,白蒲那个畜生怎么敢!
应微月气得胸口疼,但不想吵到敛秋寒,就硬生生憋着那口气,上不去下不来,难受了一宿。
应微月醒来的时候,正见敛秋寒低垂着眉眼,抿着唇,窝在他怀里发呆。
他神色还是有一层淡淡的悲伤,像是再也驱散不了,白蒲给他留下的阴影太大了。
应微月一想到此,心底就升起一股怒意,不禁动了动手,却惊醒了出神的敛秋寒。
“师尊,你怎么了?”
他抬起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眼球血丝分明,眼角还有些红肿。不知怎的,表情有些难看。
“为师没事。”应微月拨开敛秋寒耳边一缕碎发,目光充满怜爱。
“师尊,我……”敛秋寒又低下头,不敢直面应微月。
“秋寒,没事的。”应微月语气十分温柔,像是生怕惊吓到怀中的可怜人儿,“不管白蒲做过什么,在为师心中,秋寒始终都是为师最宠爱的徒儿,为师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敛秋寒眼眶一酸,只想哭:“师尊,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因为你是秋寒,是喊我哥哥、给我温暖的秋寒。为师把你带回来,自然要对你好。”
他温柔地看着敛秋寒,俊美的脸庞染上一丝淡淡的红晕,显得肌肤白里透红,煞为好看。
或许最初带敛秋寒回来只是因为厄运体质,但现在,已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变化。
“师尊……”
敛秋寒忍不住眼眸湿润,原来应微月一直把他当成弟弟般的存在,他和敛潮尘一样,都是宠爱弟弟的哥哥,都是对弟弟的责任和爱护。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小敛与敛潮尘是真正的血浓于水的亲兄弟,而他只是一个代替他人、被人厌恶的影灵。
他要如何告诉应微月,就连敛秋寒这个名字都是虚假的?他一直都在欺骗他,骗这个世上对他最好的师尊,可他真的能说吗?
就算应微月不怪他,愿意接受他影灵的身份,可是诸位长老呢?仙界众人呢?他们本就讨厌敛秋寒,更不会放过影灵一族。
到时候,应微月又会身陷两难境地,被人妄议。
他明明是高高在上、举世无双的玄衡仙尊,生来瞩目,君临天下,又怎可因为一个影灵而葬送所有!
只有隐瞒至死。
是了,他原本只是想与应微月重逢,告诉他与他之间的奇妙缘分,就算以死作为代价也心甘情愿。
可如今,他真正见到了应微月,还和他在一起那么久,他却不敢说出真相的一个字。
是他太贪心了。
凡人一生不过百年,那就向天借这百年,只求陪在应微月身边。
百年后,吾必当以死谢罪!
“师尊,谢谢你!”敛秋寒收起所有的负面情绪,向应微月展露一个灿烂的笑容,“对了,师尊,昨天是你的生辰,我有礼物忘了送给你。”
他从怀里摸了摸,却没摸到,不禁失色:“我的东西呢?怎么不见了?我的……”
就在这时,应微月伸出手,垂下一个晶莹剔透的白玉环,看起来就像是一轮圆月,上面雕刻了许多花纹,十分精致。
“是这个吗?”
“嗯嗯,就是它,师尊喜欢吗?”敛秋寒一脸期待地问道。
“为师很喜欢。”应微月细细摩挲着白玉环,“秋寒,这上面刻的是什么?”
敛秋寒神秘一笑:“师尊猜一下。”
应微月拿起白玉环仔细瞧了瞧,说:“有霜雪,连枝,还有……花?”
那些花纹看着倒是有些眼熟,但应微月并未来得及细想,就听敛秋寒说——
“师尊真厉害,全都看出来了!徒儿觉着好看就都刻了上去,显得有些杂乱,师尊可不要嫌弃呀!”他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秋寒送的东西,为师喜欢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嫌弃呢。”应微月将冰冰凉凉的白玉环握入掌心,“秋寒,谢谢你的心意,为师真的很喜欢。”
“师尊喜欢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