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下了一夜的大雪,仙风台覆盖一层厚厚的冰霜,银装素裹,纯净美丽。
夏一大早的就把仙风祭坛收拾好,扫雪燃火,然后将几个仙玉门弟子一一绑在巨石柱上,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着敛秋寒来了。
可不知为何,左等右等,他一直都没有出现。
“这个敛秋寒,也不至于就下不了床吧!”夏皱着眉,手里紧紧把着折扇,“还是说,出了什么事?”
正思索间,却见一抹白影由远及近,一个眨眼就飞到了他的跟前。
“敛秋寒,你小子怎么来得这么晚?”见到来人,夏不怀好意地挤了挤眉,“是不是应微月又折腾了你一宿?我说你俩还是节制点比较好,毕竟你是鬼体,他是仙躯,仙鬼有别。就算你俩新婚燕尔,如胶似漆,难舍难分,那也不至于夜夜笙歌,不……”
敛秋寒眯起双眸:“你成语学得很好?”
“一般一般。”夏笑眯眯地点头。
“少给我卖弄风骚!”敛秋寒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今天早上起来,师尊说他有些头疼,我给他熬了药,所以才来得晚了些。”
“哦?应微月……”对方的眼刀子登时甩过来,夏忙改了口,“掌门他是生了病?”
“不知具体情况……”敛秋寒的神情无不担忧,“师尊只说他头疼,倒并无其他症状。你这么关心我师尊干嘛?”
他投来不悦的目光。
夏面上笑着:“这不你提起了,我就随便问问。”心底却道:看着年纪不大醋劲儿倒不小!老子认识应微月可比你早得多!我还是他师兄呢!你还得叫我一声师伯呢!关心一下咋了!咋了!
“哼!师尊可是我的夫君,你不要想太多。”敛秋寒冷哼一声,一脸骄傲地转身去看那几个仙玉门弟子。
夏在心底继续骂了一遍。
“你还真把叶星昭带来了?”敛秋寒一一看过去,见到叶星昭,心里还是有些惊讶的。
“掌门夫人都发话了,那我肯定要带他来,只是这小子一直在昏睡,叫都叫不醒。”
夏突然“哦”了一声,想起什么似的拉着敛秋寒走到祭坛另一边,指着坐在地上披头散发、气息虚弱的人说:“对了,你仔细看看这个人。”
“有什么好……”
敛秋寒的话就此哽在喉咙,他直直盯着那个身穿黑紫衣服的人,凌乱的发间,竟是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他、他是……”
“如果没猜错,这是你的身体。”夏拍了拍敛秋寒的肩膀,“只是不知,为何里面是他人的魂魄气息?”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敛秋寒不敢置信,盯着那张脸,就像是面对一个怪异的漩涡,他想移开目光,却做不到。
无数东西,情感、思绪、记忆……顿时全都涌现挤压,眼前光怪陆离,大脑不堪重负般疼痛欲裂。
“啊!好疼!好疼啊……”敛秋寒抱住头,全身颤抖,忍不住失声尖叫。
夏心叫不好,连忙扯下外衫盖住那个人,然后将敛秋寒拉到一边。
“敛秋寒!敛秋寒!”夏拍着敛秋寒的脸,想要将人给叫醒,“给我冷静一下!醒醒!”
敛秋寒仍是那般浑浑噩噩的样子,捂住太阳穴,发出痛苦的低吟。
见实在叫不醒敛秋寒,夏打算用灵力,但是他已堕魔,不知鬼体是否接受他的灵力?他想了想,召出一股精纯的红色灵流,慢慢注入到敛秋寒的体内。
片刻之后,敛秋寒终于清醒了不少。
“我是鬼体,我是怎么修炼出的鬼体?我的凡身怎么会有他人的魂魄?为什么我没有一点记忆?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敛秋寒按着眉心,满腹疑虑,“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道:“恐怕只有你师尊才能给出答案了。”
“师尊……”敛秋寒的眼眸现出迷茫痛苦的色彩,“我、我不敢去问他,我害怕……”
“你怕什么?”夏疑惑不解。
“我怕我真的死了,师尊身边没有我,他该多伤心啊!我更怕他为了我做出许多难以想象的事情,只要一想到他孤身一人,我就心疼得要命……”敛秋寒低垂眼帘,神情哀伤。
“夏,我有一件事,逃避很久了。”他慢慢说道,“距离我被长白剑杀死那天,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多久?”
“这……”夏嗫嚅着唇。
“告诉我!”
“应该有……四十多年了吧……”
“四十多年……”敛秋寒身躯一震,几乎是立即捂着脸,声音哽咽,“四十多年……我曾经狠心远离师尊七十六年,只为找到净世珠,能够正大光明地待在他身边。可他说过他很冷啊,说过他独处的时候都没有人陪他,说过他很想我,可我却因为净世珠一直没有回到他身边。那是我做过的最愚蠢,可又最无能为力的决定,现在我竟又犯下了这样的错误!我独留他一人四十年!”
“其实……”夏踌躇道,“在你死后的那段日子里,应微月他……”
“我知道。”敛秋寒轻声打断他。
“你知道?”夏有一股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那是师尊最痛苦的岁月,我却任性地以为是他抛弃了我,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在临死前对师尊说出那样的话,不该问他喜不喜欢我,还说什么只爱我一人……我真的是太自私了!”
湿润温热的液体从敛秋寒的脸颊缓缓淌下,他的声音夹杂着悔恨的哭腔。
夏望着他,神情染上悲伤,也有一丝难言的苦涩。
“敛秋寒,你不要过多自责,应微月是自愿为你做的,他很爱你。为了心爱之人,无论是谁,都会拼尽全力,哪怕牺牲自己的一切。”夏劝道,可说着说着竟有些失神。
他曾经那样对修长老,是爱吗?
“师尊,这样好的师尊,我也不会放手的……”
敛秋寒慢慢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抬起眸的时候,眼睛布满血丝,看起来极为脆弱,却又闪烁着坚毅的光。
“夏,开启祭坛吧!”敛秋寒坚定道,“虽然不知道这具身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仙风祭坛我一定要打开!”
“你……”夏直觉他有什么事情,可又不太好问,最后只得点头,“看你的样子,应该是想好了。那就来吧!”
“谢谢你,夏!”
敛秋寒走到祭坛面前,夏挥了几下折扇,只见八道灵力红中带白,齐齐飞向巨石柱上的仙玉门弟子,割开他们的手腕。
鲜血顺着手臂流下来,夏又是一扇子,将那些还未冷却的血液汇聚到一起,注入到祭坛中。
敛秋寒趁此机会将自己的灵力与那些血液一同渡给祭坛,仙风祭坛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一股猛焰迅速窜了出来,鲜烈炽红,灼目耀眼。
敛秋寒鬼气大放,全身黑气森森,喊道:“还不够!”
夏犹豫了一下,再次挥扇划开弟子们的手臂,汇聚更多的热血。
那几个弟子似乎感觉到了疼痛,忍不住皱起眉头。
“住手!”
一声愤怒的厉喝从天而降。
闪烁金色光华的宝剑自屋顶上携带雷霆万钧之势向仙风祭坛俯冲,那人满目怒火,亦有深深的失望。
“夏!拦住他!”敛秋寒加大鬼气的释放,冲一旁愣怔的夏喊了一声。
夏回过神,将折扇放好于怀中,随即摘下发间血玉簪,玉簪变大,幻化成一柄暗红色的长枪。
他持血缨枪飞身迎上那人,枪剑撞击在一起的时候,是彼此灵力的震溃。
“你终于肯来见我了!”夏注视着对方的眼眸,低声道,“师父。”
修长老身形微滞,神情隐忍,双目喷火,雪衣在狂风中猎猎翻飞,手中赤帝剑迸发出更为耀眼的金色光芒,灵力倾注更多,血缨枪只得往后退去。
一金一红两道光芒在空中划出笔直的一线。
夏被逼退至仙风台下,脚底踩到坚硬的地面,因为修长老过于强势的进攻,又往后退了数百米。
而修长老已经收剑往敛秋寒飞了过去。
“不要走!”
见到对方远去的背影,夏生生刹住脚,足底发力,如离弦之箭般冲了过去。
“不准走!”
他的神色带着慌张和焦急,当年意识朦胧中,他见到的也是这样的一道背影。而他醒来后,就发现自己被关在了暗无天日、阴森冰冷的锁妖塔,从此再也没见过师父。
原来那已成为他的恐惧。
修长老回过身停住,灿烈的赤帝剑举于胸前,白皙的手指寸寸抹过剑身,迸溅出纯金的灵流,他的神情与曾在战场上的坚决一般无二。
夏也停下来,只是他的神情充满震撼和悲伤,还有不可置信。
“司夏!没想到过了百年,你仍无半点悔过之心,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修长老内心止不住地悲痛,想他一生浮沉,虽犯下大错,但也算迷途知返,光明磊落,真心待人,前半段时间在战场以命厮杀,后半段时间只想安稳度日,因故人所托收个徒弟,却获得这样一个结果,他内心是对夏的失望和恨铁不成钢,更多的是对自己的质疑。
是不是因为他造了太多的杀孽,涂炭生灵,所以老天要这样惩罚他?
见到被淬了灵力的赤帝剑,又听到思念成疾的师父那样说,夏几乎是心痛如绞,登时咬破嘴唇。
百年了,他终于见到了日夜思念的人,可他却要与他兵刃相向,丝毫情面都不讲!
“师父,你忘了吗,我们已经不是师徒了。”夏眼眸阴沉,唇上艳丽的血增添一抹残忍和妖冶。
“曾与你耳鬓厮磨,行床笫之欢,我们之间早已不是简单的师徒关系,你也已经不认我这个徒弟,不是吗?”
“可我想和你在一起,就像应微月和敛秋寒那样,拜堂成亲,结为夫妻……为什么别的师父都能给徒弟,你却不肯给我……”他低垂眼帘,抿紧嘴唇,看起来可怜又委屈。
修长老的神色有片刻的不自然,但他很快就恢复正常,冷道:“够了!司夏,我对你只有师徒情义。你若再执迷不悟,休怪我无情!”
“你已经对我无情无义很多次了,又不差这一回。师父,请赐教!”
夏冷着眼嘲笑,血缨枪光芒大盛,他如一颗红色的流星直冲向修长老。
赤帝剑正面挡下,金色灵流如焰电,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两道强大的灵力碰撞在一起,激起一番强风巨浪。
灵力气浪狂舞,迸射出灿烈的金色、诡异的暗红,彼此交缠又分开,复又对峙在一起。不过几个呼吸,修长老和夏就已过招百来个回合。
“师父,和我打个赌吧。”
隔着肆意迸溅的灵力,夏望着修长老,目光深深,声音朗朗,“如果今日你能打败我,我自刎谢罪,如果你没有,你归我。”
“胡闹!”修长老气得都快要七窍生烟,止不住轻喘咳嗽,“司夏,你能不能不要再这么任性了!”
夏沉眸道:“师父,你都能纵容应微月任性,为何就不能纵容我?他为了自己的徒弟胡作非为,掀起大乱,你不为了自己的正道大义去阻拦他,又凭什么拦我?你不觉得你这样太偏心也太自私了吗!”
“你!”
修长老一时哑口无言。
一旁默默吃瓜的敛秋寒闻言不禁出声道:“诶,你们师徒俩吵架,干嘛扯上我师尊?我师尊可还轮不到你们多管闲事!”
但是没人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