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桥上,一抹白影蹁跹而至,修长老看着高耸入云、古怪阴森的锁妖塔,心底一时泛起诸多情绪,却尽是苦言。
一百多年前,仙玉门曾有过一次突如其来的动乱,除了当事人和应微月之外,谁也不知具体真相,门派卷宗记载的也不过是一个谎言。
而这次动乱后,修长老宣布外出云游,其徒弟以身封印于锁妖塔最顶层,一生不可出塔。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修在外云游多年,风餐露宿,却不小心遭遇雪崩,被困于极寒玄冰数年。
如今他终于脱身,回到仙玉门,一路走来诸多流言,他本不信,可见到那两人牵手相依的场景,心底的最后一点希冀就此熄灭。
应微月,终究是受了他的影响才会做出此等行为吧!
是他这个长老做得不够格,给当初年幼无知的掌门树立了一个如此糟糕的负面形象。
都是他的错。
现在,整个仙界动荡不安,其他势力暗中窥伺,他必须将一切拉回正轨。
即使是付出自己的一切。
夕阳西下,残阳渐歇,云山交接处,红霞多姿,绚烂盛大。
修伫立许久,直至夜幕四合,肩上都起了一层薄霜。
他却始终没有踏进锁妖塔一步。
而塔顶上,本静心打坐的青年突然产生一股异样的感觉,但那种感觉还没来得及发酵,就被四肢粗黑的锁链灌以残酷的雷刑,剧烈的疼痛骤然袭遍全身。
一月一次的雷罚之刑,早就习惯了,可是今晚,为什么感觉异常难受呢?
夏发出痛苦惨烈的嚎叫,眼眸血红,白发狂舞,全身爆发出凶残暴虐的气息,几乎是自虐般用身体横冲直撞,以此换取点点的舒缓。
红得发亮的血玉簪掉落在地上,整座锁妖塔都能听到夏的动静,石桥上的修也是如此,只是他不敢进去,不敢去面对夏。
他已经为了一己私心求应微月放过夏,绝不可能再对他有任何怜慈。
修慢慢闭上了眼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塔顶的动静渐渐小了下来,一切恢复寂静无声。
“师父……师父……”
力气已经耗竭的夏气息奄奄地躺在地上,血肉模糊的手伸向那根血玉簪,桃花眼里满是泪水。
“为何不来见我……为何不来……”
敛秋寒真有一股要锁住应微月的架势,每天三餐精心备好,琴棋书画、鲜花糕点,凡是应微月感兴趣的东西,他都拿到天云殿,陪着他一起吃喝玩乐。
这样的生活很惬意很舒适,对应微月来说是梦寐以求,以前是他总关着敛秋寒不让他逃,现在却变成了敛秋寒关着他照顾他。
倒真是一对冤家师徒。
敛秋寒一直不愿撤掉禁制,只想让应微月待在天云殿,虽然应微月并不在乎这个,但还是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尤其是当他提出要见修长老一面的时候。
正在思考如何走下一步棋的敛秋寒咬着嘴唇,闻言一愣,垂下眼帘轻声道:“师尊,不是说好了不看别人只看我的嘛?怎么可以言而无信呢!”
应微月放下棋子,笑着说:“为师只是有事要和修长老商量。只谈正事,绝不多看。”
“那也不行!那个修长老长得那么好看,师尊和他说话,说着说着就忘了我怎么办啊?”他一脸委屈的样子,“师尊,你有什么事和我说,我帮你转达。”
“秋寒,这件事意义重大,为师必须要亲自和修长老说。”应微月的态度强硬起来,他觉得敛秋寒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万一是会伤到他自个儿的……
敛秋寒低下头,双手绞着衣袖,一语不发。应微月正要说些什么,却见晶莹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直往下掉。
他忙起身走到敛秋寒身边,握住他的手,放缓语气:“秋寒,你怎么哭了?”
敛秋寒犟着不说话。
应微月只得扳起他的脸,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布满血丝,鼻尖红红的,薄唇轻抿着,像是受了莫大委屈似的。
“秋寒?你怎么了?内心有什么委屈,要和为师直说呀。”应微月怜惜地擦掉他的眼泪。
敛秋寒抓住应微月的手,眼睛一眨,泪珠就掉落下来。
“师尊,我不想你去找别人,谁也不行。我好不容易和师尊在一起了,只想把所有的时间都和师尊一起度过。我知道我不能阻止你,可是只要一想到师尊和别人说话,哪怕是正事,哪怕是一句话一个字,我就很难受。师尊,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你不要去好不好……”
他卑微而可怜地述说着,乞求着,泪水涟涟,言语真切,脸上的不安和无助深深刺痛了应微月。或许真的是他还不够关心他。
他是敛秋寒最深刻的一缕魂魄灵识,承载着对应微月最刻骨铭心的记忆和情感,只要有一丝风吹草动,应微月有一丝摇摆不定,他就如风声鹤唳,恐惧不安。
应微月叹息着将人揽在怀里,亲吻着他的发顶,温柔地说道:“不去,秋寒,为师哪儿也不去,只和你在一起,你不用害怕。”
“真的吗?”敛秋寒抬起毛茸茸的脑袋,眨巴着漆黑的眼睛。
“真的,你不信为师吗?”应微月认真地回道。
“师尊亲我一下,我就信。”姓敛的不要脸,开始得寸进尺。
应微月便含住他的唇,细腻而温柔地吮吸、舔舐。
两人再次分开之际,敛秋寒的呼吸急促不稳,他满心满眼都洋溢着笑意,搂住应微月的脖子,小声而沙哑道:“师尊,你好好呀!我好想要你,给我,好吗?”
“好。”向来不会拒绝敛秋寒的应微月只会回应这一个字。
应微月比想象中的还要疯,一到床上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加上敛秋寒玩得也嗨,最后的结果就是少见地扶着腰才能慢慢走出天云殿,姿势看起来有些滑稽。
也亏得是鬼体,柔若无骨,自我修复能力强,能承受得住应微月,不然他今晚别想出来了。
因为提前给熏香里加了点安眠香,应微月睡得很沉,即使是有动静,他也察觉不到。
敛秋寒一走出天云殿就在白雪覆盖的屋顶上看见了一个人,长发如瀑,白衣飘飘,发间红玉簪美丽透亮,与这明净纯洁的雪夜互相映衬,当真是令人惊叹。
他容颜极美,一双桃花眸眼波流转,便是勾人摄魄,颠倒众生。不同于应微月的清冷绝美和时不时流露的邪气,他是那种完完全全的妖孽,美得张扬又肆意。
“敛秋寒,你倒是芙蓉帐暖,**一刻,留我一人在外面吹冷风。怎么,这就不行了?”
夏从屋顶上飞下来,落到敛秋寒面前,端的是一派风流潇洒之姿。
敛秋寒瞪了他一眼,直起身子,不悦道:“你哪儿来那么多废话!还没找到那个黑影?我看倒是你不行啊!”
“哼!”夏冷哼一声,“他对仙玉门很熟,有些地方比我还了解,何况他实力也不弱,想要找出来还真没那么简单。”
“少找借口!”敛秋寒白了他一眼,“我把你放出来,是为了助我一臂之力,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那我就只好送你回去了。”
“啧!”夏看了看敛秋寒,一脸嫌弃,“你还不如失忆的时候可爱!”
敛秋寒微疑惑:“我……真的失过忆?”
叶星昭这么说,现在夏也这么说,可他完全不记得失忆这件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正要说什么,却察觉到一丝异常,忙转身射出十来根灵力凝聚而成的长针。
那针飞入草丛后,抖落一地雪花,敛秋寒和夏对视一眼,飞快上前去查看,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你是被关久了,变得神经兮兮了?”敛秋寒小小嘲讽了一下。
夏却盯着一地发黑的长针不说话。
“算了,我们还是先去仙风台。早办完事情早回去,不然师尊醒了没看到我,会担心的。”
敛秋寒转身就走,夏眼眸微沉地看了草丛一会儿,才追上去。
等一切归于寂静,一个身形有些瘦弱的黑影从草丛投射出来的影子里慢慢站起来。他拔掉正中眉心的黑针,唇角勾起一个阴森的笑容。
此时正是深夜,月黑风高,孤寒清寂,仙风台已堆千雪,在寒月洒落的冷辉下白得发亮,更显空旷沧桑。就在这时,一黑一白两个高挑的身影出现在仙风祭坛面前。
正是敛秋寒和夏。
“仙风祭坛历史久远,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古融火种,敛秋寒,你怕不是被人给骗了。”夏围着祭坛边用灵力融雪边说,“若是像我当初那般酿下大祸,小心后悔都来不及。”
“你懂个屁啊!”敛秋寒本就烦躁得很,夏还来这么一出说教,搞得他心情更不好了。
“叫你来是帮我忙的,不是听你叨叨的。赶紧的吧!”
“行吧,谁让我欠你一个人情!”夏无奈地摇摇头。
积雪清理干净,两人站于祭坛面前,各自召出灵力,敛秋寒的手中是黑色鬼气纠缠一股紫色,夏则是红白相间的灵流,看起来阴冷诡谲,邪气无比。
两人的灵力都不是什么纯洁光明的,因此在渡给仙风祭坛的时候,无一例外遭受了反抗和拒绝。
“这祭坛还挺有灵性,居然不接受我们的灵力。”夏耸了耸肩,“该怎么办?”
“它不接受也得接受!”
敛秋寒整个人都变得暴怒起来,鬼力大放,光芒四射,将整个仙风台都照亮了。只是他的鬼气带来的不是光明,而是黑暗。
祭坛巍然不动,反而是敛秋寒开始有些疲累。
见此,夏劝道:“行了行了,别浪费你的鬼气了。这玩意儿毕竟是存在了上千年的老古董,犟得很。还是想想其他办法吧!”
敛秋寒气得召出重雪剑,怒道:“实在不行,我毁了它!”
说罢一剑刺去,就在这时,一把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由灵力凝聚而成的长剑飞了过来,将重雪剑生生拦住,力道之大,灵力之深,竟迫使敛秋寒直往后退了两步。
“是谁?”敛秋寒眼里蹦出精光。
整个仙风台一片安静。
敛秋寒和夏对视一眼,前者再次向祭坛发动攻击,后者警惕观察着四周。
就在重雪剑即将落到仙风祭坛上时,一个黑影突然闪到敛秋寒面前,黑布包裹的剑柄撞在他胸口,一道浑厚的金色灵力瞬间迸溅出来。
敛秋寒不得不再次后退。
夏却愣在了原地,眼神充满疑惑和审视。
“你是谁?为何要阻止我们?”敛秋寒道。
那人一身黑衣黑面具,身形修长劲瘦,挺拔直立,一双眼睛被面具的纱罩所遮掩,看不出来,吐出的话语自带威严,即使是故意压着声音,气势也是凌人。
“仙风祭坛乃是仙玉门至关重要的圣物,岂容你们随意开启!”
“你究竟是何人?胆敢多管闲事!”
敛秋寒心里一直兜着一股火,有人还来撞枪口,就别怪他下手狠厉了。
他挥起重雪剑,释放出更加浓郁的鬼气,如黑雾翻腾,身形一闪,几乎是与鬼气相融。那人被围困在其中,却不见半点惊慌,反而游刃有余,躲避敛秋寒的每一招,甚至到现在连佩剑都没有出鞘。
夏眯起眼眸,喊了一声:“敛秋寒,我来助你!”
说完飞身冲上去,以赤手空拳与那黑衣人搏斗。但对方却只是灵巧地躲避,没有一点想要正面交手的意思。
那人的实力深不可测,几百个回合下来,敛秋寒和夏合力之下最多也只是摸到他的一片衣角。时间慢慢过去,三人都有些气喘吁吁。
“我说你到底是谁?”敛秋寒不由怒道,“有本事就堂堂正正和我们打一场!一直逃,像个懦夫一样!有意思吗!”
黑衣人轻喘出声,胸膛微微起伏,见天边泛起鱼肚白,看了敛秋寒和夏各一眼,最终选择飞身离去。
“好啊!你就是故意拖延时间的是吧!别让我逮到你!不然我决不轻饶!”敛秋寒气得大骂,可现在天快亮了,他还得回去守着应微月,也就懒得去追那神秘人。
夏却愣住了,那轻微到几乎听不清楚的喘息声太熟悉不过了,曾在耳边夜夜回响,如今只是细微的一声,脑海中所有的记忆就随之被唤醒,令他身体的每一寸血液都在沸腾叫嚣。他不敢置信地追了上去。
“喂!”
敛秋寒见他二人一前一后都跑个没影,偌大的仙风台就剩他一人吹冷风,焦躁又无趣,赶忙回了天云殿。
室内暖和了不少,应微月还在睡觉,他熟睡的时候表情极淡,就像是一座精美无比的雕像。但似乎是因为这份宁静,这样的没有防备,偏偏多了一种诱惑的味道,叫人忍不住摸他、亲他、对他做些大逆不道的事情……
这种异样的感觉就好像……就好像是在玷污亵渎高高在上的神明似的。
而这具仙躯早已自己走下神坛,为了他坠落万劫不复的深渊。
敛秋寒轻抚上应微月闭合的眉眼,他的眼尾常年含红,尤其是在被**灼烧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整副眉眼都变得格外妩媚,别有风情。
那样的应微月只有他看过。
那样的疯狂和深情。
只属于他。
敛秋寒胸口泛起一股强烈的兴奋和冲动,他突然很想看看应微月被欺负到哭的模样,看看这双世上最美的眼睛变得更红,湿润可怜,在他身下求饶,如果师尊他……
敛秋寒一个激灵,简直不敢深想,因为实在难以想象。
等等。
他好像见过的。
他跟着龙泉鬼刀到了这副鬼体里,终于与应微月重逢的那个晚上。那个时候,应微月就在他身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虽然是他自己动。
他们全程注视对方,眼中只有彼此,因此应微月水光潋滟的红眸,心疼宠溺的眼神,明显疲惫的倦容,都一一落在敛秋寒的眸中。
他知道,那时候的应微月很难过,为自责为愧疚,为伤害为欺瞒,为心痛为悔恨,为这为那,一切都是为了敛秋寒。
他再也不想见到那样令人心碎的应微月。
又怎么会对他起了这样不堪的心思?
敛秋寒觉得自己真是个王八蛋,竟然有想要应微月难过的念头,他明明是要应微月做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仙道第一人玄衡仙尊,要所有人都仰望他、臣服他、跪倒在他面前。
就连他自己亦是如此。
只要他们永远在一起。
只要他们相爱相守不离不弃。
他愿意把这世上所有的东西都给他。
“师尊,对不起,我不该有这样的念头,以后也不会有了。徒儿不会再让你难过。”敛秋寒俯下身,轻吻着应微月的眼尾。
“师尊,不管是谁,你都只能属于我。我一定会成为你唯一的敛秋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