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秋寒醒来的时候,外面正乌云密布,阴雨连绵,好天气没了,好心情也跟着没了。他伸了个懒腰,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是霞洛轩,想来昨晚是应微月送他回来的。
他如今是鬼体,倒也不怕冷,睡在何处都一样。
只是……应微月总是这样,明明都选择牺牲他,为什么还要做出一副关心他、爱惜他的样子?
他究竟安的什么心?
敛秋寒打了个呵欠,倒头接着睡,把自己裹成一团。这种鬼天气和应微月一样讨厌,还是睡大觉比较好。
就在这时,大门发出咔哒的一声,一袭白衣的应微月提着食盒走到桌边,将准备好的吃食一一拿出来,看起来极为丰盛。
“秋寒,起来吃饭了。”他轻声喊道。
敛秋寒闭紧眼皮,不理他。
“秋寒,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应微月也不恼,坐到床边,温柔地抚摸着敛秋寒的发丝。
“今天可是你的生辰。”
生辰?
敛秋寒想了想,今天的确是他的生辰,只是他从来不过这个生日,可是应微月是怎么知道的?还是说,他指的是那个前世?
即使是转世,连生辰都一模一样,他大爷的,真是气死个人!
等等!
今天还是……
“我的秋寒,又长大了一岁。”
应微月俯下身,将脸颊贴住敛秋寒的头顶,亲昵地蹭了蹭,动作熟稔得仿佛做过许多次。
敛秋寒却极为受不了,扭头瞪着应微月,怒道:“今天不是我的生日!今天是……是我被你抛弃、被你牺牲、被强行拉入鬼界的忌日!”
应微月面色一僵,掩于衣袖下的手猛地颤抖了一下。
“应微月,你到底有没有心?”敛秋寒流着眼泪,愤怒又委屈。
“对不起,秋寒,对不起,是为师错了,是为师只顾你生辰到了,想要给你一个惊喜,却忽略了……”
应微月心痛得都快不能呼吸,后面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够了!”敛秋寒强硬地打断他,拉起被子把自己裹起来,“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就当是我的生日愿望,别再来烦我了。”
“秋寒……”
应微月满目哀伤,伸到一半的手不得已折了回来。
半晌,关门的声音响起。
敛秋寒蒙着被子,迫切想要入睡,想要把那些烦心事抛之脑后。可越是这样越是睡不着,脑子里时不时冒出一些东西,将整个思绪搅得混乱不堪。
大清早的,本来就因为阴雨天没了好心情,现在还来了这么一出,简直糟糕透了。
敛秋寒气得把被子一掀,左右睡不着,还是出去转转吧。
他穿好衣服走出霞洛轩,院子里的月桂树高大繁茂,郁郁葱葱,那几株霞染红霜依旧开得红艳美丽,芳华如故。
因为吸收了净世珠的粉末,它们能长时间保持这种盛放状态,没想到过了三十年,它们还能活得好好的。
而他却已物是人非。
净世珠……
他用前世的身体与应微月夜夜赴**,不惜使出浑身解数讨好他、迎合他。听着他唤他师尊,一字一句浸满深情,想必应微月那个时候看他也不过是在看个跳梁小丑自娱自乐吧!
可能应微月还很恶心,但是为了能让心爱的徒弟消除厄运体质,他只能强撑着,忍着心中不适,应付他、敷衍他,故意做出一副迷恋不已的模样……
敛秋寒越想越火大,他真的很想撬开应微月的脑壳,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
这里的一切都承载着过去的记忆,无时无刻不在勾起敛秋寒的伤心烦忧事,多待一刻都觉得窒息。敛秋寒难以忍受,几乎是大步流星地跑了出去。
他要找一个没有应微月的地方,任何记忆都没有的地方,不然一直面对那些回忆,他会发疯的。
可是……
仙风台、藏书阁、仙玉殿、后山冰室、银花铃、寒山雪境……无处不在!无处可逃!
“啊!应微月!都是你害的我!我杀了你!”
敛秋寒简直要疯了,杀气腾腾地跑到天云殿,空旷清寂的室内空无一人。
应微月不在。
敛秋寒扭头一望,正见黑木雕花的梳妆台上,那面光滑明亮的铜镜照出他的样子,眼眸斥血疯狂,满脸扭曲狰狞,整个人的状态都变得不对劲,就像是濒临崩溃的边缘。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优雅从容、沉着冷静的大少爷了。
只见敛秋寒猛地扑向梳妆台,对着镜子想要解开那个碍眼又讨厌的麻花辫,可红线上的仙法灵力高强,坚不可摧,他再一次束手无策。
敛秋寒心里直兜着一团火气,迫切地想要发泄出来,他径直抄起镜台上的剪刀,咔嚓一声剪断了那个小辫子。
黑发散乱,红线与辫落地,敛秋寒露出一个得意而畅快的笑。可这个笑容还未停留片刻,就凝固在脸上。只因他又瞥见精美繁复的雕花屏风上,一块色泽美丽的白玉环静静悬挂着,闪烁着动人的光辉。
敛秋寒的目光猝不及防触到它,就像是碰到了什么毒蛇,瞬间收了回来。
与之相关的记忆顿时涌回脑海,那是他一点也不愿回想的不堪和耻辱。
“啊……啊……”
敛秋寒抱住脑袋蹲下身,唇齿间发出痛苦的低吟,额头冒出密密麻麻的汗,将头发都打湿了不少。他起身冲到屏风面前,劈手扯下那枚白玉环,然后将其狠狠摔在地上,玉环霎时四分五裂。
这般还不够似的,他又一脚踩下去狠狠碾磨,几乎是气急败坏地跺脚,咬牙切齿地低吼:“为什么这么对我?凭什么这么对我?你凭什么!凭什么……”
“秋寒!”
刚进门就看见敛秋寒愤怒而狰狞地踩着什么东西,应微月想也不想就冲过去抱住他,安抚道:“秋寒,别怕,没事的,为师在这儿……”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凭什么这么对我?应微月你就是个王八蛋!人渣!垃圾!败类!你丧尽天良!……”
敛秋寒气红了眼,只顾狠踩脚下的玉环碎片,好像只有把它踩得粉碎,才能挽回自己的一点点尊严。
他整个人都变了,仿佛陷入某种癫狂的状态。应微月痛惜地抱紧他,内心悔恨交加。
“秋寒!秋寒!你看看我!看着我的眼睛!”应微月抓紧敛秋寒的肩膀,迫使他看向自己,“冷静一下,秋寒,是为师错了,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那样对你,不该抛弃你,不该牺牲你,这一切都是我的罪过!你要打要罚,我都接受,只求你不要折磨自己好不好?”
两人拉扯半天,敛秋寒突然安静下来,布满血丝的眼眸看着应微月,好半天才回过神。
“应微月,你真的后悔了吗?”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我后悔了,秋寒,我不该抛弃你,原谅我……”
应微月的眼底是疼惜,是担忧,是痛苦,是悔意……
“秋寒,你要我如何做才能原谅我?”
敛秋寒直直盯着他:“原谅?你对我的伤害岂是那么容易就能消弭原谅的!我要你的身份和地位!我要你的灵力和修为!我要你的命!我要你应微月的一切!就算你能给我,我也不一定就原谅你!”
“我给你,秋寒,我什么都给你,只要你能原谅我。从现在起,你就是仙玉门的掌门。”应微月将代表掌门身份的仙玉令放到敛秋寒的手中,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面露一丝为难之色。
“只是,秋寒,以你鬼体,目前承受不了我的灵力和修为。但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给你。至于我的命,你随时都可以取走。我在这把刀上施加了一个破除护体的仙法,只要对准我的心脏,我必死无疑。”
他拿出短刀放在敛秋寒的另一只手中,寒光扑面,冷意森森,正是当初他刺他心口的那把淬了毒的凶刀。
敛秋寒神色极为复杂。
“秋寒,我会尽我所能补偿你,爱你。”
应微月轻轻地捧着敛秋寒的脸,如呵护稀世珍宝一般,生怕碰碎,他的目光温柔而深情,细细描绘敛秋寒的眉眼,像是要镌刻在灵魂深处那样细致。
他低头含住敛秋寒的唇瓣,熟悉的柔软触感,却因为是鬼体而过于冰凉。
应微月的双手似乎在颤抖。那曾是他噩梦般的恐惧,在梦中无数次上演。
敛秋寒的双手各拿着东西,任凭应微月抱着、捧着、吻着,身体微微战栗,铭刻于记忆和灵魂的情感全都如海潮奔涌出来,鲜活般叫嚣着,沸腾了。
他感觉自己快要呼吸不过来。
可他明明没有呼吸。
看到那把凶刀,敛秋寒想起自己还要找一样东西,那就是无源破法刀。
他曾在藏宝阁中见过这个法器,锋利帅气,威力无比,当时还想把它偷偷拿走,但因为没有灵力,就只能放弃。
枕边的人睡得很熟,俊美的睡颜带着一点圣洁无邪的意味,完美到挑不出一丝毛病,可一想到他干的那些缺德事儿,敛秋寒气就不打一处来。
昨日他生辰,大闹一场,精疲力尽,后来就直接睡了过去,依稀只记得应微月说要补偿他,还将仙玉令和凶刀给了他。
敛秋寒望了一眼放在床边的精巧短刀,又看向熟睡中的应微月,心里盘算了一下,要不要现在就捅死他算了?
可这个想法只在脑子里盘旋了几秒,就被抵触得自动过滤掉了。
大少爷知道自己下不了手,无论应微月如何待他,他都无法亲手杀死这个人。
真是栽得彻彻底底。
敛秋寒不禁露出一个苦笑,悄悄摸摸下了床,沿着记忆中的路线来到藏宝阁,径直上了三楼,一路走来却是越发奇怪。
藏宝阁中的法器呢?
为什么不见了这么多?!!
应微月那个败家爷们儿!都把法器拿去干嘛了?
希望无源破法刀还在。
敛秋寒心底祈祷着,飞快跑到尽头,直奔放置无源破法刀的那堵墙面前。
见到那堵空荡荡的石墙,他的心拨凉拨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