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澄愈回到家时，已经是上午11点。
舅妈送他出门时的嘱咐言犹在耳，这会儿又掐着时间给他发来了信息。
“到家了没有？昨晚跟你说的事情你再考虑一下。那女孩儿条件是真的不错，北大毕业的，漂亮懂事，你们小时候还一起玩儿过，知根知底的，不比别人更亲？”
“更何况人也不嫌弃你腿的问题，这么好的人家可是可遇不可求的。想好了就告诉我，到时再安排你们吃个饭。”
他垂下眼，简单回复“到家了”三个字后，将手机扔在了床上。
又是这样。
每个周末回去吃饭，无可避免地总会被念叨成家的问题。前一阵子还只是明里暗里地嘱咐他“是时候谈恋爱了”，这回已经开始直截了当地为他张罗起相亲的事宜来。
拒绝过很多次，但常被当耳旁风，在关于终身大事的决议上，他这个当事人偏偏是最人微言轻的一个。
每每说起自己没有恋爱结婚的打算，就会被舅舅舅妈用“你也老大不小了”几个字堵回来。
即便他明明才25，大学毕业到现在也不过几年的光景。或许还是因为如今的身体状况，让他们担心再拖下去恐怕就更不好找了吧。
周澄愈向后靠上轮椅椅背，仰起脑袋望向天花板，搭在膝上的左手长指缓缓摸索着没有知觉的那条腿，开始每日的例行放空。
只有在四周和自己都完全陷入沉默的时候，他才会感到一点点自由。
直到一阵短促的消息提示音打破了宁静。
周澄愈从喉间溢出一道轻声的叹息，握住轮圈缓缓转动来到电脑前，正要点开右下角疯狂跳动的小企鹅图标时，目光忽而被那仍在闪烁的录制提示吸引去了。
昨天下午是在录屏绘画过程来着，原来自己最后忘关了么？
这种事倒是偶尔会发生，所以他也没怎么在意，先是回了木琉影问他“今晚要不要转点打本”的消息，随后才关掉录制并打开视频，准备把多余的后半段剪掉。
谁知一拉到后半段，就被屏幕上所播放的画面给震住了。
他有些怀疑自己看花了眼，鼠标反复拖动好几次进度条，又在自己的脸上掐了掐，确定这会儿真的不是在做梦后，才怔然望着电脑喃喃出了声：
“什么鬼啊……”
薄唇微微抿起，重新点开企鹅消息框，长指在键盘上啪嗒啪嗒快速打出一行字，给木琉影发了出去。
芋已成粥：我的葭宝好像活了。
木琉影：？
芋已成粥：我看到她不仅在我电脑桌面上乱跑，还自动打开了我的浏览器，还看视频。
木琉影：……我还以为你说游戏里，在桌面上那不是你自己弄的桌宠么，桌宠不就是会跑来跑去的么，你是不是没睡醒。
芋已成粥：是桌宠，但是她打开了浏览器啊！
木琉影：你自己设置的吧，是不是忘了，再检查看看是不是有这功能？
……他忘性倒也没这么大，自己制作的桌宠到底有什么功能自己会不清楚么？
周澄愈皱着眉头叉掉对话框，重新点开录制的视频，这回打算从自己离开电脑后的时间开始仔细看一遍，当然，视线主要锁定在了可爱的桌宠“霁月葭”身上。
起初的霁月葭还是很正常地随机进行各种活动，要么漫步，要么抚琴，要么荡秋千。
然而当时间来到0:20分之后，一切就开始变得不对劲起来。
只见那小小的身影从企鹅聊天窗口跳下来后，竟蹦跶着用手里的伞戳开了浏览器，不仅作出十分使劲儿的模样把页面扒拉了下来，还十分笨拙地开始输入搜索词。
“‘程序自动连接未预设目标’是什么？”
周澄愈轻声念出了那行字，满头雾水。
见之后的霁月葭搜不到结果后两手叉着腰，脑袋顶上冒出一圈表示大失所望的凌乱线团，虽是背对着屏幕，却也能想象出她当时应是气得鼓起了脸的，唇角便忍不住扬了扬。
再往后，Q版小人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也不再去管刚刚的问题了，点进ilibilib开始乐呵呵地刷视频。
她似乎特别喜欢沙雕和萌宠类，看到好笑的会眉眼弯弯乐不可支，看到小动物会捧着心口一副要被萌化了的模样。
周澄愈本来是想搜集自家桌宠“出bug”的证据，然后截出一段来发给木琉影，证明自己刚刚所言非虚。
但看着看着，自己就先入了迷。
她明明是坐在浏览器窗口上的，又是怎么能看见视频内容的呢？
周澄愈不解，歪着脑袋托起下巴，盯向屏幕上笑得开怀的霁月葭。然而脑海里的思考还没持续几秒钟，就总会立马被她劫去所有注意力。
他看见她在熊猫视频的评论框里打下“好可爱好可爱”几个字后删去。
看见她给一个科普的评论点了赞后又取消。
看见她刷到救助流浪猫的视频，圆圆的大眼睛里哗啦哗啦流下夸张的面条泪。
看见她将停在一条不友好的评论上许久，额头上小小的“井”字若隐若现，嘴里嘀嘀咕咕的也不知在叨叨些什么。
若非木琉影的消息通知又“嘀嘀嘀”地响了起来，周澄愈几乎要一直保持着托脸微笑的状态将整个视频看完。
点开企鹅小图标时不经意瞥了一眼屏幕右下角，才惊觉时间竟已经过去了一小时。
周澄愈捏了捏眉心，快速给木琉影发了消息。
芋已成粥：抱歉木头，今晚转点不打本了。
木琉影：？鸽我是吧，你一个小时前才答应的。呵，果然这就是男人变心的速度。
芋已成粥：给你1000金。
木琉影：好兄弟，我早说过转点打本对休息不好，你终于听进去了。
芋已成粥：这就是男人变脸的速度吗？^ ^
木琉影：彼此彼此。所以你那个桌宠到底是怎样？bug？
收到消息的刹那，周澄愈微垂的目光缓缓右移，落在桌面右下角已然切换成边边坐模式的Q版霁月葭身上。指尖悬在键盘上许久，最终回了个“嗯”字。
芋已成粥: 是bug。
木琉影：(￢_￢)我就说，一串数据而已，哪有可能活过来 ，你怕不是做梦呢。
芋已成粥: 欸嘿^ ^
将聊天窗口关掉，他把刚刚的那段录屏拖入剪辑软件，从桌宠“活过来”开始分成两段。前一段惯例放进作画相关的文件夹里，后一段则加密压缩，挪进了D盘目录下名为“葭”的私密文件夹中。
周澄愈知道自己这样是有些魔怔的，不管是程序出现了bug还是电脑中了病毒，都比一串数据确实“活过来”的可能性高。
但因为那个名字，他还是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
就当是暂时沉浸在一场奇妙的梦里好了，不要去确认答案。把这段记忆放进小匣子里，当成心中某个念想的支撑，十八年来他一直是这么干的。
虽然这么告诫自己，却还是神使鬼差地捡回手机，打开“瞬屿”app，发表了一则动态。
@芋已成粥（霁月葭单推版）：最近在构思一个小短篇，主题是“发现桌面壁纸上画的角色活过来了”，但是在角色刻意隐藏这个事实的前提下，该怎么去交流比较好呢？
很快便收获了一大票回复。
1L：这个题材挺有意思的，第一次是怎么发现的呢？
→回复：录屏录到了。
7L：那还不简单，直接播放录屏，然后在文档里打字“你也不希望你活过来的事情暴露吧”……
→回复：(°ロ°) 你这个展开有点太邪恶了吧！
12L：就是，而且既然人都刻意隐瞒了，那就算放一百遍视频，只要对方不承认你也没辙啊。
→回复：(╥﹏╥) 那怎么办嘛。
34L：听我的，真诚才是必杀技，直接文档留言“我不会告诉任何人这件事，但我们可以交个朋友么QAQ”，开展纯爱剧情！
→回复：万一对面当作没看见呢，
55L：那就继续留言啊，每天留言，死缠烂打(≧?≦)。
→回复：这样会不会给对方造成困扰……
73L：芋老师你怎么一副好像真的有这种事情发生了的样子☉_☉
→回复：绝对没有！只是在构思剧情。
打下这行字后，见评论区似乎也提不出什么更好的意见，周澄愈便也不再往下翻了，把手机往桌面上一放，强制让自己从名为“探寻”的冲动中抽离出来。
夜幕如约而至。
今天他还是和往常一样，边在游戏里挂机，边切屏出去画画。
答应给木琉影所画的插图已经到了上色收尾阶段，本来预想的是晚上之前就能弄完，但因为一直记挂着关于桌宠的事，所以速度显然慢了许多。
这会儿眼看着时间快要来到0:20分，他也顾不上继续画了，把软件统统关闭，只留下游戏仍然挂着，开始趴在电脑前，一动不动盯向屏幕里正快快乐乐荡秋千的“霁月葭”。
视线之灼热，让正处于放空状态的某人，莫名感觉到了一丝心虚。
这家伙到底在干嘛，怎么好像一直在瞅她？
毕竟对方是自己的单推人，在魂气的影响下，霁月葭是可以隐隐约约感觉到芋已成粥的状态的。
今晚她进入休眠的时间提早了几十分钟，意识刚穿越进来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便也就十分自然地开始了例行的“伪装桌宠行动”。
可是不知为何，从刚刚开始，就总是感觉那家伙的视线一直盯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