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澄愈上初中以前，林念这个名字是常常被家里人提起的。
那时他妈妈陆宁非常喜欢小孩儿，又是个热心肠，因而对当时作为留守儿童、只跟着奶奶一人生活的小邻居林念十分关照。
每次做了什么好吃的都会让他给隔壁送去，也时常嘱咐他平日在学校里多帮着林念，免得她受人欺负。
但周澄愈对林念的印象并不深。
只记得那时的她瘦瘦小小，总是怯生生的不爱说话，上下学的路上喜欢安静地跟在他后头走，像个乖乖的小跟班。
而现在坐在他对面的她，笑容明媚灿烂，与舅妈交谈时开朗大方，和他记忆里那个安静到有些胆小的女孩一点儿也不一样。
“这孩子就是倔，每次我都说让你叔叔去接他，偏不听，总要自己过来，”舅妈笑眯眯地握着林念的手，又转过来看他，“刚刚念念还担心你呢，说要去地铁口接，没想到在楼下就碰上了。”
周澄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没接话茬，只把带来的水果摆上茶几，顺道问：“舅舅呢？”
“他呀，刚接了个公司的电话，又得加班去了，”舅妈叹一口气，“你们瞧瞧，这事业做大了就整天不着家。回回都这样，真是……”
“阿姨，叔叔这也是为了能让你们过上好日子。”林念笑着安慰。
“嗐，我知道，这男人啊，那是得把养家放第一，”舅妈轻拍了一下她的手，弯起眼睛把话题又转到了他身上，“但你看我们小澄，平常工作都是在家里，那才好呢！以后就有更多时间陪家人，是不是小澄？”
周澄愈只含糊嗯了一声，看见林念听见这话含笑望向他，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眼看着时间不早，舅妈便起身要去做饭 ，林念原本想帮着打下手，被她一迭声拦住了，还给周澄愈使眼色，让他别跟个木头似的，多跟人聊聊。
客厅里只剩下两个人后，一时间变得有些静。
周澄愈线下向来不擅长跟人相处，尤其对面还是女孩，即使是小时候曾在一起玩儿过，那也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在气氛将要走向尴尬之际，终是林念先开了口：“你这几年，还好么？”
他礼貌一笑：“挺好的，你呢？”
“也挺好的，”她撩了撩鬓边的发丝，“初三那年我妈把我接到国外后没两个月就弄丢了手机，所有联系方式都没了，我也是直到去年回国才知道你家……本来打算立马来找你，但因为工作的事情又耽搁了很久。”
“这样啊，”他点点头，“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在一家外贸公司当口译，我听阿姨说你现在是自由画师？”
“是啊。”
“真好，记得你小时候就说过，长大后想要以画画为生，现在真的实现梦想了。”
“我说过这话么？”周澄愈有些记不起来了。
林念便笑笑：“说过啊，你当时还给我看了你画的第一张图，是只抱着胡萝卜的小兔子。你还说，那是你最好的朋友。”
这他倒是有印象。
那张图算是他人生之中第一张正儿八经的绘画作品，现在正被他收藏在床下的秘密小铁盒里，并夹在了三本厚厚的日记中间。
“你现在还在画兔子么？”她突然问。
周澄愈点点头：“偶尔。”
现在画得最多的是一个身着绿衫的温柔女侠。
接着便听见林念笑眯眯道：“还记得你小时候说，要画够100张，这样小兔子就会从纸上活过来了。”
“……是吗。”
这种胡话当年他居然真的能说出口……不对，现在看来似乎并不算胡话？毕竟他的电脑里的确实打实的有“活”过来了一个人。
想到霁月葭的存在，周澄愈一下恍了神。
她现在在做什么呢？
之前她说过游戏里的霁月葭也是她，但是那个角色永远都只是站在门派的角落里，没有动作，也不会变幻表情，唯一的交互就只是与玩家对话，而内容总是雷打不动的那三句。
会很无聊吧？不断重复的日子。
搜集萌宠视频的时候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想看看能不能以此留住她，没想到最后真的诱惑成功了。
周澄愈在那个时候就猜测，或许当NPC的趣味比他想象中的要枯燥得多，而昨晚她的回答也印证了这一点。
“你在想什么？”
林念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突然拉近的距离让他心头一跳，下意识地转动了轮圈往旁边挪，同时答：“没想什么……”
林念看着他的动作，冷不丁问：“周澄愈，你知道阿姨让我来吃饭，是为了什么么？”
周澄愈默默点头。
“那你是怎么想的，你愿意吗？”
没想到她这么直接，周澄愈怔了两秒，随后实话实话，“抱歉林念，我暂时还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林念追问：“是没有谈恋爱的想法，还是没有结婚的想法？”
他摇摇头：“都没有。”
女孩儿抿抿嘴唇，忽然笑着坐回了原来的位置：“我知道了，那我们就从朋友做起吧。”
正因她前半句话松了口气的周澄愈，在听到后半句后心又提了起来：“从朋友做起是……什么意思？”
这话问得有点蠢，话音落下他就后悔了，但林念已经回答了他。
“意思是，我喜欢你，我想和你交往。不过既然你还没有考虑好，那么我们就先当朋友。”
表白来得太过突然，周澄愈一时之间忘了该作何反应，愣愣地看着她。
那模样让林念忍不住笑了：“怎么傻啦？”
周澄愈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喜……”后面那两个字实在说不出口，最终改成了另一个问句，“我们好像才见面不到半小时吧？”
“可我们认识很久了啊。”
周澄愈仍然不能理解：“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吧？你总不可能小时候就……”
“是啊，”林念相当自然地接过他后半句话，弯起唇角，眼神澄澈地望过来，“我从小时候开始就喜欢你了，周澄愈。”
“……”
周澄愈从来不认为被人暗恋十多年这种事情，有一天会真的出现在他生命里。
虽然长了一张算得上是好看的脸，但必须靠着轮椅生活的现状，让他自从上了高二后，就再也没有体会过原来每隔几十天就获得一封情书的经历了。
有的只是带着几分同情的视线。
就算是在那场车祸以前，他和林念还住在同一个巷子里的时候，自己和她除了每日上下学，以及偶尔在一起玩玩具外，似乎也没有别的什么深刻的交集，他也从来没有为她做过什么值得让她心动的事。
可林念却说那段时间是她人生里最开心的一段日子。
“那个时候没人喜欢跟我一起，他们嫌弃我不爱说话，嫌弃我胆子小什么都不敢做。只有你，不管是老师安排的小组活动，还是集体的春游秋游，你都会主动拉上我一起。”
那是我妈妈说过要我照顾你。
这话周澄愈没敢说，林念却自己笑着讲了出来。
“我知道，你对我那么好，其实是因为阿姨嘱咐过你对吧？可是就算是被要求的，你也一点都没有不耐烦，不管我不说话也好，走得慢也好，总是愿意耐心等我。等我开口，等我跟上你。”
她看着他的眼睛。
“喜欢不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么？不管前因后果是什么，只要在那个过程里有过让自己心动的感觉，就能够喜欢。”
“……可我并没有那样的感觉，况且小时候的事情对我来说，真的已经很遥远了。”
周澄愈还是说了抱歉。
但林念却并不在意。
“我知道，所以我也没有现在就让你一定要跟我试一试，”她从挎包里拿出手机，打开了企鹅二维码的界面笑眯眯递给他，“你现在不是也没有喜欢的人么？那我们就先当朋友，你不会连跟我做朋友都不愿意吧？”
“……当然不会。”
周澄愈扫码加了她的好友，看见ID上的“念鱼”二字，默默把备注改成她的名字。
“芋已成粥？很可爱的名字，”林念点进他的资料页，“咦”了一声，“你也在玩这个游戏么？”
“也？”
“我有朋友也在玩这个，”林念说，“她还邀请过我一起，但我不太擅长就一直没玩，你打这个游戏很厉害么？”
“嗯……马马虎虎吧。”
“那我突然想试试了，”林念弯起唇角，“不过我第一次玩这类型的游戏，你能带我一起么？”
他当然不可能拒绝，毕竟刚刚才说了不会不愿意跟她做朋友。
含糊应下后，舅妈那边做好了菜，高声招呼两人去洗手准备吃饭。
一顿饭倒是吃得相当和谐，周澄愈基本没怎么说话，只在舅妈提起自己时应几声。
晚餐后在舅妈的竭力提议下，两人一起到楼下散步消食。林念便推着他，从小区门口一直走到公园。
晚风吹散了白日的热气，她仍然在时不时说着彼此小时候的事情，周澄愈对那些久远的回忆其实并没有记得很清楚，总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一般。
而再一次听她提起那只曾被他画在许多课本上的兔子时，看着远处的夕阳，他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想念霁月葭。
于是在回来之后，借了舅舅闲置的笔记本，用云游戏打开了《万剑沉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