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那时他还不是如今人人喊“可”的“国民老公”。
那是叶乔第一次跟随萧虹进组，所以很多细节都记得清楚。
民国戏，剧组开机仪式时顺便开了新闻发布会。
散场后，她有些忙乱地去寻找某个刚刚“勾搭上”的女记者，拜托她把萧虹的照片修得好看一点。
因为事先没有想到这一层，她还当众挨了萧虹的骂，心情并不好，眼圈红红的。
走到某个搭建好的场景，一阵笑声传来，清爽得像夏雨刚刚洗刷过的天空。
一身淡灰色长袍，袍脚随风摆动。
风掀起白色窗帘，露出他饱满的额头，微曲的卷发和英俊的眉眼。那时他面颊上还带着点稚嫩的婴儿肥，也没有打磨出如今这样收放自如的魅力，但是已经有了一种令人错不开眼的帅气。尤其是那双单眼皮的眼睛，狭长而不局促，有种独特的辨识度。
他微微垂头，站在女记者身后看她手中厚重相机的显示屏。细长手指似有似无地擦过手背，轻轻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引得女记者笑得花枝乱颤。
回想起这一幕，叶乔笑了——
她早就该发现，薄俊言一直就很会讨女人欢心。她还记得当时他那个别扭的站姿，因为个子生得高，只能靠叉开腿降低高度，这无疑在女人眼中显得特别绅士。
那次不过是一面之缘，薄俊言甚至没有看她一眼。
叶乔又是什么时候下定决心要离开萧虹呢？大概是她非得要自己做她裸替的那次。
她在惶恐和羞愤中完成任务，只记得自己浑身哆嗦着从那个脏兮兮的木桶里爬出来，跑回房车上换衣服。
车门突地被拉开。
叶乔将阔大的浴袍裹紧，转身走了过去，横在门前。
她满腔的怒火正无处发泄，满脸不悦，近视的眼睛微微眯起。
薄俊言看着眼前的女人光脚站在门内，一只腮帮鼓鼓的，好像储存食物的松鼠。
高大的身影向前靠了靠，待看清了车里，又垂头问她：萧虹呢？
似笑非笑的视线却沿着她的脸部下滑，一路蜿蜒到胸口。
叶乔被他盯得有些发毛，拢了拢浴袍领口。
“你是刚刚那个……替身？”
他注意到她光裸的小腿，那上面属于角色的纹身还在。
“我是她的助理。”她向后摆了摆头，“她不在。”
薄俊言笑眯眯地望着叶乔。
这么久以来，他都没怎么注意过那个聒噪又神经质的女配角萧虹，更何况她的助理。不过，印象中似乎有个带着黑框眼镜的女孩被她使唤得团团转。
眼前的人肌肤白皙、小腿匀称，脚尖还带着一点粉色。没了镜片的遮挡，凑近看去，眼睛是好看的长方形，眼尾部分弧度微微上挑，看着有些凌厉的天真。
“吃的什么？”他认真地请教。
“糖。”
他个头原来这样高，离得又近，叶乔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和烟草味。
原来他吸烟的，牙齿倒还很白净。
“巧克力？”薄俊言盯着她，舔了舔唇角，低声说道：“我也想吃。”
“只有这一颗。”她不知道自己脑子里是不是刚才进了水，竟然盯着他笑。
薄俊言又向下矮了矮，一手撑在她耳旁，缓缓靠近。
叶乔疑心他要吻过来，微微偏了偏头，却没能躲开。他的眼睛、声音，他身上好闻的味道，于她都是一种蛊惑。
“别动。”他微微皱了一下眉。
温热干燥的手指擦过脸庞，抚在她嘴角，一触即离。
好像有电流通过，麻麻刺刺的，叶乔觉着半边脸都烧了起来。
薄俊言笑着将拇指放进嘴巴轻轻舔了一下，那上面蹭着她唇角的巧克力残迹。
“嗯，蛮不错的。”他笑了起来，一脸舒朗无邪。
叶乔觉得喉咙发紧，心脏随时可以跳出喉咙。
“今天晚上可以来找你吗，我们一起喝两杯？”他直起身，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在这种荒郊野岭拍戏，一拍就是一两个月，孤男寡女很容易擦出火花。难怪剧组里流行临时“爱情”、剧组夫妻，就像一段速食的关系或者是枯燥、高压工作中的调剂。
叶乔原以为自己耳濡目染到对这种事情见怪不怪，但临到自己身上却是另外一回事。
她费力眨了眨眼睛，希望自己能从薄俊言的蛊惑中挣脱出来。
“我、我晚上可没有时间……”
“你们在干嘛！”萧虹尖利的语调从身后传来。
待看清楚是薄俊言，随即换了一副娇媚语调：“啊，是小薄啊，你要不要进来坐会儿？冰淇淋请你吃啊。”
薄俊言双手插兜，始终没有理会身后的响动，仍旧定定地看着叶乔。
“你知道怎么找到我，对吗？”他朝她眨眨眼，将一摞纸放进她手里，随即换成不耐烦的语调，“大姐——你又把剧本落在现场了，导演让我给你送来。”
言毕，他转身离开，懒洋洋地挥挥手，算是用背影道了个别。
“切，现在的新人，都不尊敬前辈的。”萧虹抱怨。
叶乔不理她，径直钻进最里面换衣服，脑子里像是要爆炸。
她那时并没有勇气去敲一个年轻演员的房门。不像现在，为了谈成一个项目，她甚至可以冲进男厕所堵金主。
薄俊言撩人的手段一流，叶乔招架不住，他们两人很快在一起了。
第一次去酒店，洁白的大床上洒满了金纸包装的巧克力球……
很长一段时间，叶乔脑海中爱的味道就是费列罗巧克力的味道。
这种甜而微苦的小零食，成了她和薄俊言心照不宣的秘密。
在剧组的那几个月，叶乔一有空就偷偷跑去和薄俊言呆在一起。都空闲的时候，他们会一起到附近的篮球场打篮球，去街上吃羊肉锅，或者躲在屋子里看一整晚电影。
相比薄隽言，叶乔自己可以自主的时间特别少。
在萧虹上场的间隙，薄俊言会突然冒出来，拉着她在一堆昏暗的道具后面偷偷接吻；或者干脆在半夜敲开她的房门，像一只大猫一般钻进被子，拥着她入眠。
叶乔当时太过年轻，她很认真地投入这场恋情。认真到萧虹都看出点端倪。
爱情就像咳嗽一样，是这世界上最藏不住的东西。
想起薄俊言，她有时候会偷偷的笑，会失眠，有时还会偷偷地哭。
她暗暗地去打探拍摄进度。一旦薄俊言和萧虹其中任何一个人杀青离场，都会让这段卑微的爱恋戛然而止。
最令她不安的是，薄俊言的演技太好、颜值太高。
她坐在一旁看他和萧虹寥寥无几的对手戏，导演满意、群演鼓掌，自己却勉强挤出个苦笑。
——他迟早会一飞冲天，就像暗夜里冉冉升起的新星，徒留她在地面上仰望。
叶乔把自己善于照顾人的本事发挥到极致，在给萧虹炖燕窝的时候顺便给他也炖上一盅鸡汤，或者趁他不在的时候，把积攒了几天的衣服袜子拿去洗干净。
年代剧很辛苦，一场夜戏下来，薄俊言经常昏睡得不知魏晋。
醒来时，发现身下的床单是香的，牛奶温热、面包焦黄……让这个浮浪公子的心有那么片刻沉溺于这种家常。
薄俊言提醒自己，不过是“剧组夫妻”。他有时还会自恋地想道，是这女孩子运气好，换了任何一个时间、地点、环境他都不可能跟这样平凡的女孩子有任何交集。
两人都是抱着每天都是最后一天的心情在一起。只是，一个高高在上，轻松无谓；一个低在尘埃，患得患失。
戏要杀青时，薄俊言在片场迎来了职业生涯第一个正儿八经的专访。
叶乔转场时抱着一堆东西急匆匆从背景板后走过，听到他熟悉的令人心神荡漾的轻笑。
“女朋友？没有、没有，拍戏那么忙，哪有时间谈恋爱。我超宅的，平时下了戏就在酒店打游戏、睡觉…… ”
她那时是什么心情呢？就好像卖火柴的小女孩手最后那根火柴熄灭了，同时，又有种“啊，终于来了”，这种感觉。
……
指尖传来微痛，打断这场回忆。叶乔将烧到尾部的香烟按灭，脸上平静无波。
“乔乔，再见就是缘分，加个微信吧。”
叶乔转身正对他，一 双眼睛像寒星一般逼人。
薄俊言不由得端了端肩膀，收起自己那吊儿郎当的神气。
叶乔仰头看着他，默默地，修长的脖颈在夜色里像一株悄悄探出地面的菌子。
末了，她微微勾起唇角，软软地靠了过来，伸手抚上他的胸口。带着公式化的、应付的微笑，一张名片，硬硬的、小小的，塞入他西装胸口袋。
“薄先生，常联系啊。还有，下次见面叫我叶乔好了。”
叶乔礼貌地一笑，款款离开。
薄俊言一手插兜，一动不动。他知道自己已经输了——这女人真地完全不在乎他。
他终于明白心里那种刺刺的感觉是什么了。
这些年来，他惯常要安慰一些为情所伤的旧日情人。唯有叶乔，她是太想得开。
他记得被分手不久后他还见到过她一次。她顶着那顶熟悉的帽子，卖力地扒着剧组的盒饭，腰身比他们分手前还粗了那么一圈。
今天回来有点晚。
很多所托非人的恋情，回过头来都会觉得自己很蠢……叶乔的第一次“恋爱”就是这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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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