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爹?”慕池一怔,转头看了一眼那空荡荡的床,微微低头道:“你爹恐怕……”
此话一出,少年当即眼神呆滞立在一旁,听着慕池的话,不知所措。
慕池站起来,叹了气,拍拍他。
这虚离怪虽以人肉为食,但并非是个人都吃,书中记载,当年那只虚离怪在瑶光宗时便先挑年迈的、体弱的人吃,吃光了他们才开始吃年轻力壮的。
这只虚离怪吃掉这少年的父亲,舍近求远来二楼准备吃鸩离,不仅因为鸩离发出了声音,还因他此时身体较弱。
“我爹他……”少年颤抖着,颓然跪倒在地上,不可置信道:“他是不是被……”
“节哀。那是虚离怪,以人为食,不留尸首,现已被斩杀了。”
闻言,少年瞬间崩溃抱头,倒地痛哭,“啊!爹!爹!”
慕池在一旁静静守着他,无奈叹息,盘腿坐在地上,双手合十片刻,右手伸出空中画符,默念法咒。
半晌,收手放在两侧。
天枢宗的简易超度仪式。
“公子,你家在何处?”待那少年哭了片刻,慕池问道。
那少年蜷缩着,哭的发抖,许久才慢慢平复,静静趴在地上,抽泣道:“家在荆州……”
“荆州?荆州相距甚远,缘何来此地?”慕池疑惑。
“家中从商,突发洪水,生意做不成,屋子也倒了……和爹一起,带了钱财准备投奔亲戚,路径此地竟……”少年忍不住紧紧握拳,愤愤道:“爹啊!爹……”
慕池又叹了气,问:“你那亲戚现在何处?”
“不知,我一路都是跟着我爹走的。”少年又哭了起来,绝望道:“可现在我爹也……”
慕池蹲在一旁,低头想了片刻,道:“若你无处可去,可愿先随我去天枢?待你安顿好了再寻亲戚也不迟。”
“天枢……”少年似是明白了什么,连忙爬起来,半跪在地上,一双眼睛红的像兔子,忽然抓住慕池的手臂问道:“道长,你方才说那什么凶怪,已被斩杀?是你杀的吗?”
“不是,是我的同伴。”
“多谢……”少年身体微颤,又问:“天枢,是学杀妖的吗?”
“嗯……学修仙飞升之道,亦可降妖,为民除害。”
“好,好……”少年抹了抹泪,坚定道:“我想学!我想学除妖!”
慕池微愣,点点头,“你且想好了,修习武艺不是那么简单的,需日日勤学苦练,不可懈怠。”
“我不怕苦!只要能除妖,我都能忍!”
大概是受了此事的刺激,慕池也不好多阻拦。想着若是他学艺学不下去了,随时下山也行,在天枢至少能保这少年平安。
“好。”慕池扶他站起来,“回到天枢我便向师傅引荐你。”
“多谢道长!”
慕池带着那少年查看了一番客栈,客栈再无其他人,看来那小二便是虚离怪了。
这客栈竟然不是用法力建造,看来是虚离怪吃了店家和小二后占据此地,应当是吃过不少人了。
此地距瑶光宗如此近,瑶光宗不可能一无所知,但却从未向其他六宗提起此事。
果真如师傅所说,七宗之间如盘根错节,哪一宗门都不简单。
“对了,我还不知公子的姓名。”慕池领着那少年上二楼,忽然想起此事。
“宋云怀。”少年跟在他身后,似因刚刚失去父亲,此时心情还十分低落。
“好,宋公子。我叫慕池,我那同伴叫鸩离,他略微有些古怪,你不必介怀。”
宋云怀点头应了一声。
两人刚走到转角,便听鸩离的声音传来:“哥哥。”
慕池抬头,见鸩离站在楼梯口,面色苍白,只着一身雪白里衣,身形修长消瘦。
“哥哥,他是谁?”鸩离愣愣看向他们。
“他叫宋云怀,他父亲被刚才那虚离怪杀害,没了住处,我要将他带回天枢。”慕池答道。
“见过鸩公子,多谢鸩公子除去那妖怪,替宋某报仇,宋某不胜感激。”宋云怀躬身行礼。
鸩离没说话,低头沉默着。
慕池以为他是在想着安慰宋云怀的话,没想到他闷了半天,慢慢开口说道:“原来我姓鸩啊。”
他这奇妙的思维慕池实在不懂,只能转头看向宋云怀,抬手指了指自己脑袋,又摇了摇头。
宋云怀也明白过来,不再多说,冲着鸩离点点头。
*
夜里为防止再生事端,慕池让宋云怀和鸩离睡在同一房间,自己则站在窗边守着,一夜未眠。
第二日清晨,两人还没起,慕池先去逛了一圈楼下厨房,发现了许多食材。
看来虚离怪经营这客栈十分用心了。
角落的木柜中堆了好些馄饨皮,慕池决定随便煮点馄饨,凑合凑合早饭。
剁馄饨馅有些麻烦,这客栈里的刀又极钝,慕池索性抽出腰间的溯洄,灌了一些法力,指使着溯洄剁肉。
但溯洄的脾气依然大,尤其不愿做这些事,当即便和慕池的法力较劲,慕池叫它往下它偏往上。
慕池多数时候都压不住它这牛脾气,说过好几次它要再不听话就换剑,它依然我行我素,像是知道天枢太穷,非必要不会给换剑。
这次自然也压不住它,僵持许久,慕池只得无奈收了法力,溯洄瞬间回鞘。
到底还是提起了这客栈里的钝刀慢慢剁馅。
剁完馅,随意搅和了一些调料,迅速包了馄饨便扔进锅里煮了。
慕池厨艺只能算凑合。
小时候师傅不让他学厨艺,说是君子远庖厨,但架不住天枢的饭菜越做越难吃,慕池一有空便溜去伙房琢磨。后来逐渐能做出像样的菜,师傅也不再阻止他了,甚至让他每次多做一些,顺便孝敬孝敬他老人家。
馄饨在锅里滚过几圈,面皮逐渐变得晶莹剔透,隐隐露出里面的猪肉玉米馅来。
慕池取出三只碗,各承了一些馄饨便端上楼去。
屋内两人睡相相当不佳,一个宋云怀,缩成了一团蜷在床边上,眼看着就要滚下来。
一个鸩离,睡的四仰八叉,一只手一只腿都搭在宋云怀身上,被子全压在身下。
慕池作为一个自小生活在宗门里,每时每刻都被规矩束缚着的人,单是看着他们这没规矩的模样都感觉火大。
“快起来吃饭了,稍后还要赶路。”慕池把三碗馄饨重重放在桌上,转头冲他们皱眉说道。
宋云怀因为昨晚才没了爹爹,睡得也不踏实,一唤便起来了。
睁开眼瞧见了慕池,理了理衣服,恭敬的行了礼,走到桌边乖乖吃起了馄饨。
但床内侧的鸩离却像是聋了一样,对慕池的呼唤没作出半点反应。
慕池走过去,看见他面色红润、神情放松,也不像是生病了的样子。
“你快醒醒。”慕池又唤了一声。
鸩离仍旧没有回应,一副睡意正浓的模样。
略感不妙,慕池走上前伸手推了推他,这一凑近,慕池陡然看见一道黑影从他脖子上飞速闪过。
慕池心头一惊,急忙拉开鸩离上衣的领口,只见他胸口处赫然出现了一块状如细蛇的黑痕,正盘踞在他心脏游曳,不等慕池反应,那黑痕又骤然作一团黑雾散去。
正愣神看着,慕池忽听一声轻哼传来,低头便看见了鸩离那双明亮的大眼睛。
“哥哥。”鸩离一脸无辜看着他道:“哥哥这是做什么。”
慕池这才发现自己正半跪在床上,双手维持着扒开鸩离领口的样子。
“没什么。”慕池面红一瞬,努力冷下脸来,猛地翻身下床,又道:“时候不早了,给你们做了馄饨,速速起床吃饭。”
鸩离应了一声,呆呆摸了摸脑袋,道:“哥哥竟会做饭。”
他仍穿着昨晚那身里衣,衬的整个人纤细单薄,起床也不知搭件外套,乖乖走到桌边坐下。
慕池并未多说什么,盯了他半晌,终于问道:“你身上的黑痕是怎么回事?”
“什么黑痕?”鸩离不明就里,吃了一口馄饨,眼前一亮,大为惊叹:“哥哥竟能做出此等佳肴!”
慕池瞥了他一眼。
这小子不仅呆呆傻傻,对他自己的事一无所知,似乎还一副相当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也罢,既然待会儿便要前往瑶光宗,现在也懒得与他计较了。
沉默着用完早饭,慕池不愿多耽误时间,待到宋云怀收好行李便领着他们早早离开了。
小绿驮着鸩离和宋云怀,跟在慕池身后慢慢悠悠地走着,走不了几步便会不情不愿地停下来,慕池扯一扯手里的缰绳,它又往前走几步。
见它如此消极怠工,马背上的宋云怀都不免尴尬起来,主动跳下马来。
小绿今日也是稀奇,只少了一人却像是少了十倍负担一般,脚步瞬间轻快不少,连带着胸前的铃铛都叮叮作响。
午时慕池带着两人随意找了一家客栈对付了一顿便继续赶路,终于在傍晚时分抵达瑶光宗山门之下。
瑶光宗地处婆娑山下,和天枢被群山环绕不同,瑶光宗建在山前,大气外露。
远远的便见几座贝阙珠宫拔地倚天,青山做背,云雾缭绕。
仙气之中,尽显富贵。
慕池大为震撼。不愧是有真神庇护的宗派,和天枢真是天壤之别。
“道友请留步,此乃瑶光宗属地,不知道友此来所为何事?”
门后传来悦耳女声,慕池松开小绿的缰绳,上前两步行礼道:“天枢宗弟子慕池求见,此番前来是为凶怪行凶之事。”
“原是慕公子,长老们已恭候多时。”那女声说道: “公子请!”语毕,周遭的白雾缓缓消散,现出了一道通往山顶的路。
慕池牵起小绿迈步走入门户,一瞬间浓郁的天地灵气扑面而来。
“真乃灵气飘摇。”鸩离赞许道。
慕池点点头,抬头看他一眼,又回望一眼沉默跟在身后的宋云怀。
几人向前走了没几步,一座巨大的殿堂忽然映入眼帘,殿前伫立着传闻中那樽师祖像,其身上没有丝毫法力波动,静静地立在那儿仿佛一尊普通的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