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暮君有时不太理解昆吾,就比如说现在,他目光落在周景行和娇娆远去的背影上,忍不住道:“凭你我二人实力,对付他们轻而易举,为何放他们离开?”
昆吾轻笑着望他:“那你为何不阻止我,反而听之任之?”
朝暮君哼了一声:“还不是想看你葫芦里卖什么药,若是坏了你的算盘,你找阿濯告状,吃亏的只会是我。”
昆吾有些无言,向长辈打小报告这种事,也只有朝暮君一把年纪了,还做得出来。
作为一个成熟的大人,昆吾决定忽略他的话,只道:“他们看似落入下风,实则我们一旦动手,也讨不了好。”
“噢?”朝暮君来了点兴趣。
昆吾道:“此界远古五大仙器,有四件在周景行手里,若是你不曾过来,我恐怕应付不来。”
朝暮君瞥了他一眼:“逃跑还是成的。”
“那就太狼狈了。”昆吾摇摇头:“便是你我联手,在未知的情况下,他也能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可他偏偏没有出手,所图者甚大。”朝暮君回忆起周景行那副憋屈却无可奈何的模样,觉得对方变了,不再是他认识的那个冲动易暴的周景行。
昆吾道:“图谋算不上,应当是有更加棘手的敌人,他不愿意在我们身上浪费更多的时间。”
朝暮君忽然一笑:“我们到底和他来自同一个世界,又如此友善,对他的威胁算不上大。”
昆吾对他说得‘友善’一词有些无奈,也还是笑着道:“你说得没错,正如他自己所说,我们的到来本就是个意外,而他之所以动手,只是为了探查我们的来意罢了。”
“那你信他的话?”朝暮君问。
青年之姿的东阙山之主神情依旧和煦,说出来的话却温和且无情:“不信。”
朝暮君颇为赞同:“我也不信,看他那样,探查是有,但不多,更多的是为私仇。”
他说到这里,忍不住八卦一下:“你和他也有仇吗?他虽然看上去不大聪明,但你不像是和他计较的人。”
昆吾觉得这个“也”字有些微妙,他还是认真回忆了一下,发现他和周景行的交集只在东阙山。
然后他脸色有古怪道:“不知你是如何定义有仇的,我与他并无过多私交,连见面都不曾有过,这无缘无故地交恶,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那就奇怪了,瞧你态度和煦,却感觉他对你的恶意比对我的还要大。”朝暮君散漫一笑:“亏他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还不是被我一眼看穿。”
昆吾不看他得意洋洋的模样,转移话题道:“他口中除了他之外,还有其他势力想要解开异兽王的封印,或许是故弄玄虚,转移我们的视线,或许是真有其事。”
朝暮君没有他那么在意,只道:“无论是真是假,皆是此界发展的历程,你我来自外界,若是像周景行那样参与进去,免不了被针对。”
至于被谁针对,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也罢,待问过师叔后,再行打算。”昆吾道。
他们来到这个世界,和周景行有点关系,但并非完全是为了他来。
他若是乖觉一点,到时候可以和他们一起离开。
但看周景行的打算,恐怕并没有这个打算。
既然如此,那就不必去管他了。
反正最后一切都由不得他。
无论是昆吾,还是朝暮君都清楚,一旦池濯出手,便是他们也不能反抗。
而池濯做事,也不像是会在意他人想法,就昆吾所知,当年他师尊沈山主,也未曾改变过池濯想要做一件事的决心。
不过他们还是想知道,谁能让池濯改变自己的想法。
这不是他们八卦,而是合理地好奇。
池濯天天瘫着一张脸,让人很难从中看出什么,除非他处于极怒的情况下,才窥得一二情绪。
很少有谁敢不要命去惹怒他,在昆吾和朝暮君的记忆里,他很少生气,或者说他就算生气,也极少让别人看出来,被看出生气的几次,后果都极为糟糕,且让人不想回忆。
至于说开心?
只要想到池濯突然对他们一笑,就会生出无尽恐惧和慌乱。
这不是惊喜,而是惊吓。
他们是真的会害怕!
远在万里之外龙渊海、地处边界的池濯,可想不到昆吾和朝暮君对他的腹诽,他现在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和天际相交的海面。
上一次看海,是陆戚被龙太子抓到了海里被他救出后,他为了安慰对方,留在海边和他说话。
他不擅长安慰人,但看出陆戚所忧心的,无非是见识了修仙界的险恶,有些不知道前路。
陆戚是害怕的,他也应该害怕,他不再是那个出身不凡,有强大父君作为后盾的逍遥仙君。
他只是个刚入修仙界,生活在和平时代的普通少年。
他会纠结以前不会纠结的事,去做以前也不曾做过的事。
池濯最初不想和他有过多交集,暗地里却忍不住去关注他的事,到如今在意得自己也很吃惊。
他到底是个心智成熟的人,一下子就醒悟过来这意味着什么。
可能平时过于寂寞和无趣,他随之任之,哪怕不受控制,心里也愉悦得过分。
池濯踩在礁石上,看着海面,不自觉地想了一会儿对象后,才回过神来。
这海水有些不同,呈淡蓝色,水质尤为清澈,虽达不到一眼见到海底,但天上那轮圆月倒映在海面上,清辉月影,轻风拂过,潮起潮落。
当人看着此景,听着浪声,竟有着难以形容的清冷之美,仿然如梦境一般。
池濯望向天上的一轮圆月,道:“永夜的龙渊海,本可成为群星的簇拥之处。”
“呵!”一声轻笑似从海浪上传来。
“让圆月一枝独秀,不必为多余之物,收敛自己的光芒,不是更好?”
灵气翻涌,海水冲向天幕,忽有一人踏浪而来,犹带水雾之气,长袖如云卷,雪色皑皑,眼眸清凌,似含山川水泽,神光湛湛。
池濯从来人雪白的长发上略过,和凤主白翊天生的不同,这人的白发应当是后天形成,透出苍老虚弱之气,衬得这人有种易碎之美。
他偏开视线,语气淡淡:“圆月本就一枝独秀,它不曾为别物收敛光芒。”
这其中的科学道理,和面前的玄幻生物说了也没用。
玄幻生物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如烟雨蒙蒙般清雅,长睫低垂,掩去眸中的情绪。
“大概是龙渊海得月亮太独,才失去了群星中的地位。”
池濯不想和他,你来我往的试探,道:“龙渊海之主。”
他笑意一敛:“你不是大衍?”
“自然。”池濯能看出他的真身是一条龙。
不过和堕落成妖的龙不同,他有很强的神性和神位,算是一名正神,一条神龙。
龙渊海之主闻言,有些惆怅:“也是,不提我和他还有冰魄的事,就是当年参与对他的劫杀,足够他恨我,不再想见我。”
池濯眸里泛起了寒意。
龙渊海之主像是没感觉到,他感叹完,再次看向这个和大衍十分相似的人,不得不说,那绝世容颜的冲击力极大,哪怕他如冰似雪,冷得让人心底发颤。
“相似的容貌,却是截然不同的气质,我早该想到了,你便是大衍的弟弟,武神阁下。”
池濯已经免疫“大衍的弟弟”这句话,但这平白得来的武神称号,让他有些微妙之感,就像穿上了不合身的衣服。
他沉默了一会儿,就听龙渊海之主道:“你来到此,定是知晓了当年之事,来为大衍报仇的吧?”
池濯闻言,冷声道:“昔日的狂妄者,你有幸活了下来,他既然不杀你,那我也不会干扰他的决定。”
龙渊海之主没有放下警惕,他有些诧异地打量着对方:“那你来此是为何事?我可不记得大衍有留下什么在龙渊海。”
池濯冷冷地注视他:“你们想解开异兽王的封印?”
这话是疑问句,却用肯定句的语气。
龙渊海之主没有慌乱,也没有质问池濯怎么知道的,他干脆地承认:“是又如何,难道你是来阻止我们?”
池濯移开视线,又冷又轻的目光落在了一旁的海面上。
“我对你们的计划不感兴趣,但明明已经退出了历史的舞台,却偏偏还要插上一手,该说你们碍事又多余。”
话音刚落,海水涌起,朝他冲了过来,而龙渊海之主已经消失在原地。
池濯早已料到,抬手一挥,海水被冻在半空中,溢出的寒气将周围的海面凝结成冰。
龙渊海之主立于高空,看着下面的情况,脸色不是一般的凝重。
突然,他再次消失在高空之中,如流水一般出现在海面上,源源不断的力量涌入他的身体里,让他缓了缓心神。
只要他在龙渊海,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水看似无害,实际上也可以轻而易举夺去人的生命。
当水量变大,就会冲出牢笼,将土地变成一片汪洋,人就会在溺水后死亡。
当它汇聚一处,极快地射出去时,并不比任何锋利的刀刃弱小,甚至更为强大。
“水乃万物之源,任何人都无法脱离它的存在。”
龙渊海之主手中长杖挥舞,半空中的冰轰然破碎,重新化作了水,便是海面上的冰层也浮现了丝丝裂痕。
池濯在数个水龙卷的包围之下,毫不慌乱,哪怕这水龙卷比之他在沙漠中见到的龙卷风还要大,还要危险。
周边海洋完全不成样子,汹涌咆哮着,像一锅刚烧开的沸水,随时有溅起的危险。
池濯手心浮现淡蓝的光球,随手扔了出去,一时整片海洋光芒万丈,风雪袭来,寒彻骨髓。
龙渊海之主脸色有些难看,他没有想到,池濯竟然将整个龙渊海都冻住了,海面上的冰层隔绝了他对龙渊海的控制。
他长杖一指那白衣人,飞泻的水流,直冲而去。
这次,池濯没有再以寒气截止,虽然对付水流的最佳方法,就是把它冻住。
他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柄长剑,掷了出去,长剑显出数百道剑影,拦至飞流前,两两相对,纯粹以力量的相碰。
长剑哀鸣,最终剑身破碎,从高空落在冰层上。
但剑影和飞流不受影响,依旧胶缠。
龙渊海之主淡声道:“你我如此,只是白白浪费力气。”
池濯不语,眸中蓝光一闪而过。
剑影的力量突然增大,忽然变成一把巨大的剑,将飞流砍成好几截,每一截都被重新变回来的剑影击碎。
而池濯躲开了迎面来的一杖,流泻而来的水,顷刻之间,就将他刚才所在之处淹没。
龙渊海之主看着柔弱,是个脆皮远程法师,实际上作为神龙,绝对皮糙肉厚得很,近战也丝毫不虚。
两人近距离过了几招,池濯也有几分不耐。
他加大了力度和力量,再次和龙渊海之主对上时,一击就将他打下了高空,摔在了冰层上。
冰层表面纹丝不动,龙渊海之主刚要起身时,银枪的枪尖已经抵住了他的咽喉,风雪的领域以他们为中心展开,彻底笼罩了他的世界。
“我不会杀你。”池濯的声音在风雪中依旧清晰,却也越发显得无情:“但你必须留在这。”
龙渊海之主抬头仰望他,眸色如墨般深邃:“你留住我,也阻止不了事情的发展。”
“那又如何。”池濯神情很加冷漠。
无尽的冰雪之力覆盖在龙渊海之主的身上,哪怕实力大幅度削弱,他也不会坐以待毙。
一声龙吟悠长,带有古老的清韵。
巨大的蓝龙之身在池濯眼前显现,这副垂死挣扎之态,让池濯刺出了银枪,轻而易举扎进蓝龙之躯。
他扎得不深,但烬夜乃是神器之上的品质,叫巨龙嘶吼不绝,龙身颤抖,想来十分痛苦。
冰雪逐渐覆盖巨龙的整个身躯,龙吟之声也停了,就像它的时间静止了下来。
池濯抽出烬夜,枪尖带着蓝色的血水,蓝龙的伤口很快也被冰雪掩盖,一时半会死不了。
“噗呲”一声,冰层碎裂,巨龙沉入海底,那水龙卷也在微光之中化为冰屑落到海中。
池濯重新回到礁石上,听着逐渐平稳的海浪声,心情和来时格外不同。
“旧的事物既然早就退去,那就不要再出来扰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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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第九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