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日,周五,初雪
纪淮站在病房窗前,呵出的白气在玻璃上凝结成雾。窗外飘着今年第一场雪,细碎的雪花落在窗台,很快融化成水痕。病床上传来窸窣的响动,他立刻转身,看见厉骁正试图去够床头柜上的水杯。
"阿骁,我来。"纪淮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扶起他消瘦的肩膀。曾经能轻松将他圈在怀里的身躯,如今轻得像一捧雪。
厉骁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水,喉结艰难地滚动。左耳垂的银钉早已取下,只剩下那颗黑痣孤零零地缀在苍白的皮肤上。"下雪了?"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嗯。"纪淮把被子往上拉了拉,"你之前说想看初雪。"
这是倒计时日历上的第14天。肿瘤压迫视神经后,厉骁的右眼已经看不见了。纪淮小心地避开连接在他手背上的输液管,把病床摇高了些。
"哭包。"厉骁突然说,"我昨天梦见我爸了。"
纪淮正在削苹果的手一顿。这两个月来,厉骁提起父亲的次数越来越多,就像在匆忙补全一生的拼图。
"他说..."厉骁的呼吸变得急促,"说我做得不错。"
苹果皮断在了垃圾桶里。纪淮知道厉骁指的是什么——那张被反复修改的诊断书,那些假装无事的日日夜夜,以及他们心照不宣的谎言。
护士推着药车进来时,厉骁正靠在纪淮肩上昏睡。纪淮轻轻把他放平,看见护士在镇痛泵上调整了剂量。
"林医生说..."护士欲言又止,"可以增加探视时间了。"
这句话像钝刀划过心脏。纪淮点点头,从书包里取出素描本。这三个月来,他已经画满了七本:厉骁在天文馆看星星的侧脸,厉骁吃西柚糖时眯起的眼睛,厉骁在初雪中伸出的手掌...每一笔都是倒计时的刻度。
"阿骁。"他轻声唤道,"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厉骁半睁开左眼。纪淮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西柚糖,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这是他们之间的仪式,尽管厉骁已经两周无法正常进食了。
"尝尝?"纪淮把糖放在他唇边。
厉骁极轻地舔了一下,嘴角微微上扬:"...好甜。"他的声音气若游丝,"和哭包一样甜。"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纪淮握着他嶙峋的手指,感受着微弱的脉搏。床头监护仪上的数字不断跳动,像是某种无声的倒计时。
"纪淮。"厉骁突然叫他的全名,"帮我个忙。"
他从枕头下摸出一封信,信封上歪歪扭扭地写着"给哭包"。肿瘤已经影响了他的小脑平衡,曾经漂亮的字迹现在颤抖得像风中蛛网。
"现在不能看。"厉骁合上他的手指,"答应我。"
纪淮把信封贴在胸口,点了点头。他感觉有温热的液体落在手背上,不知是谁的眼泪。
夜深了。厉骁在镇痛药的作用下陷入昏睡,呼吸轻得像片雪花。纪淮轻轻抚摸他后颈的刺青——"2018.11.23 RIP"下方,新添的"2023.08.15-2023.12.15"已经被汗水晕开些许。
窗外的雪渐渐停了。纪淮在素描本上新的一页画下今日的厉骁:瘦得脱相的脸颊,紧闭的双眼,以及唇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画到左手时,他停顿了一下——那里还虚握着半张没吃完的糖纸。
监护仪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声。纪淮的世界在那一刻静止,只看见纷乱的雪花在窗外无声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