泺城茉莉街Ice Room,我的新据点。举着一杯Godfather,享受黑胶唱片娓娓道来的怀旧声音。外面急雨骤降,有不少人进来躲避。茉莉街名声不好,常常发生意外,因此生意一般。却是由于Ice Room处在街尾,疾走几步再转过一个弯就是十字路口,交通便利,成就了唯一的例外。
雨越下越大,原本冷清的酒吧也霎时热闹起来,侍应却并没有因为客人的增加而热情哪怕一点点。
有男人上前搭讪:“美女,可以请你喝一杯吗?”没新意!
我回绝:“你没看见我正在喝吗?不要打扰我,OK?”男人讪讪的离开。
Tim是这里的专职调酒师,一直瞅着我奸笑,不怀好意。我将目光挪向他——“干嘛啊?”
他微笑:“如果有看上的猎物,我帮你搞到手啊!”莫名其妙!
“我小谢想要的,犯得着让你帮忙吗?”
他无奈地耸肩,专注于自己的工作。
猎物……倒是勾起了我的回忆,以前专乐于此的。勾引好色的男人,然后吃了他们。记得有一次碰到Tim,施展了浑身解数也难以让他上钩,直到最后才知道,他也是妖精。这个该死的狐狸!媚术比我还要高明的。我只是条修行了两百年的竹叶青,自然比不上他。
想着想着,嘴角不自觉的上翘,狩猎……倒是蛮好玩的,很久没有过的运动,要不今日重温一下?一念及此,即刻向刚才对我献殷勤的男人投去能够拉丝的一瞥,人类可是比妖精好上钩多的。果不其然,那家伙饶是人模人样也还是难以抵挡**的诱惑!没错!是**,而不是女人。他对我献殷勤并不是因为爱我,在他的眼里,我也不过是个猎物。如今,倒是要看看两个猎人,谁更高明!
酒吧后巷,黑暗得令人发指。由房檐延伸出来的塑料顶棚为我们遮蔽了大半风雨。我引着猎物到此,立刻陷入妖精勾引好色人类的戏码,我仰着头,吐出分叉的舌头,瞳仁生成细线,当然这一切那个喝到五迷三道的家伙是不知道的。我吞了下口水,面对食物,我总是无法冷静的,然后才一点一点施力,收紧了尾巴。
男人开始觉得疼痛,也只是调笑:“小妖精你弄疼我了。”想必他的手已经触到了我光滑甚至有点黏腻的蛇皮,所以呆滞了。
我笑:“怎么了?我的好哥哥?”顺便歪着脑袋努力睁着瞳仁细成线条的眼睛望向他。
“妖、妖……”
怪字他是再也喊不出口了,因为他的咽喉此刻正被我衔在口中,顿时鲜血喷溅,不亦乐乎啊!表情还保持着上一时刻地惊恐,我最爱这种表情了,真可爱。
大口吞咽着鲜血,就像渴了好几个世纪一般,我甚至,都来不及将身上的衣物重新穿好。讨厌的声音响起:“小谢,你找死啊?”呃……脉脉,我的主人。
脉脉是一个奇怪的男人,明明长得很好看却总打扮得老气横秋。当然,这老气横秋是对于21世纪的品味来说,这厮极其爱好唐装,尤其是白色的唐装。此时此刻被他抓了个正着,我心下叫糟,脉脉可不是好打发的主儿,随即眯眼笑得谄媚,甜蜜蜜叫道:“主人……”
只见他面色一沉:“少来。”与此同时还有他甩来的一根绳索,一触及我的脖颈,便迅速化为项圈,这可比孙猴子的紧箍咒要厉害得多。
我撇撇嘴,该来的怎么也躲不过不是?下一刻便如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蔫儿,讨好也便懒得了。
脉脉挥手,我便只觉得一阵风吹得我偏离了原来的位置。好色男人的尸体这才软绵绵的瘫在地上,鲜血浸染了他的衣衫,看起来不甚恶心。脉脉紧皱眉头,开口:“你到底是太任性呢,还是完全不懂得规矩?妖精伤人一旦被查出来,你可知等待你的是什么吗?”
“大不了一死!”我心想,却没敢说出口来。
“哼!”脉脉冷笑,“死?想得倒美。”
我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早知道不乱想了。
“三魂七魄被打散,永世不得超生。你以为那么轻巧?很痛的。”脉脉又说。痛?他可谓是知道我的弱点了,没准是吓唬人的!
“呵!”脉脉继续冷笑,“现在没时间跟你贫。趁本溪知道之前,这个东西得赶快处理掉!”
唔……东西?顺着脉脉手指的方向——恶心的尸体。刚才我怎么就能下得去口呢?不自觉的,我呕了。
脉脉无奈的翻翻白眼儿,抓起尸体就走,顺便扔给我一句:“剩下的你搞定。”
啧,原来鲜血一旦冷却我就不喜欢了。
曾经的我就是这么一只顽劣叛逆的小妖精,用脉脉的话来讲就是缺少了社会的毒打,一路太过于顺风顺水,一成精就遇到了他,在他的庇护下搞风搞雨作天作地,逐渐不知天高地厚逐渐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了。对此我却有不同的见解。
诚然我遇到他有些早,尚未成精时就被他养在了身边,诚然他给了我很多……便宜?同时我却总觉得透不过气。我倒是想做一只遭受过社会毒打的小妖精,能在山涧在树林在一切我们爬行类动物可以存在的地界儿,呼吸着自由的空气,活得奔放且热烈!
好吧,我不能。人类的活动轨迹已经将我们妖精的生存空间压榨到指甲盖那么丁点儿了,科技网络社交媒体等等的存在更是令我们无所遁形,抱着打不过就加入的信念,我们很多妖精都渐渐融入了人类社会。不过是学做人嘛,我们活得时间那么长,可不比人类还学得像些?虽然很多时候他们在我看来就是食物,和食物做朋友的感觉……嗯……着实有些微妙了。哪个时候我都不会想到,有朝一日,我甚至会爱上一个食物……嗯……人类。
都说蛇是冷血动物,没得感情。那你是真不了解我们。所谓冷血动物,只是体内没有自身调节体温的机制,仅能靠自身行为来调节体热的散发或者从外界环境中吸收热量来提高自身的体温,并不是没有感情好吧?一般情况下蛇是需要冬眠的,但是我不需要了,我已经成精了嘛!于是乎,冬天我喜欢热乎乎的……人。
自从脉脉发现我吃人之后,就把我关了起来,美其名曰教育反省,再出来时已经是冬季了。依然是在Ice Room,我第一次见到陆天顾。第一印象……平平无奇,可是他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第一次被个人类看得不自在。
“我说,再看我可要把你吃掉了!”我不客气道。
他却笑了:“对不起我有女朋友了。”
什么玩意儿?我说的吃可是真的吃,这家伙会错意也就罢了,他也太自大了些,有女朋友?那还盯着我干啥!我一个白眼瞬间翻上了天:“有毛病!”
陆天顾又笑:“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嘿!果然是个有毛病的,毛头小子跟他奶奶我这儿讲前世今生?我可是活了两百年的妖精!
见我不搭话,他又道:“你和我的一个故人很像,很像很像。”说这话时,他蹙着眉,眉间淡淡的哀伤流转我都能感觉到。他的哀伤是真的,这个气味可真不好。
第一回我有了冲动想要听一听这个人类的故事,于是道:“少来这套,这说辞用来搭讪也太老土了吧。”
陆天顾垂眸,并不曾辩解什么,只是点燃了一根香烟,待吸了一口方道:“有没有兴趣听一个故事?”
你看这不就来了吗?我自然是欣然应允,甚至豪爽道:“要是好听今儿的酒姐给你包了!”
然后我就知道了他叫陆天顾,他的故人叫作李雁儿。据他所说我和李雁儿是真的很像很像,像到令他怀疑我是李雁儿的转世。转世什么的当然不可能啦,毕竟我是只妖精,我只是一直顺着他的话讲而已,然后他便越喝越多了。
坦白说那是一个俗套的故事,臣子与宗室女一见倾心君子相交,于上元节偶遇看了花灯猜了灯谜,渐生爱慕。在陆天顾的描述中,唐朝的上元节是真的热闹且浪漫令人想往。上元节后二人往来发乎情止乎礼,直到臣子直问了宗室女心意,婚事只差临门一脚,臣子将将请了媒人,圣旨便到了……宗室女转瞬成了公主,婚事也被板上定钉,需和亲吐蕃。那个时代,王命大如天,更别说二人只是有意结亲,尚未结亲。公主却是欣然从命,毕竟在公主的眼中家国的需要大于一切,公主高义,臣子却始终意难平,因为臣子知道,公主一去虽会万古流芳,却鲜有人知她结局悲凉,他明明知道的,却终究无法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她走向既定的轨迹,无力回天。
这份意难平一直延续到了今天,渐渐生出了愧疚生出了疼惜生出了万般情绪无法纾解。好在,陆天顾遇到了我。
这可不是我瞎说,是陆天顾自己说的。他说:“小谢,我会对你好的,无论有没有前世今生这一说,你想要什么就跟我讲,能力所及必为你做到。”
你看,是他先招惹得我吧?他先招惹了我又想将我弃如敝履!一面与我喝酒谈天,望着我的脸痴痴迷迷,一面又要与我讲:“小谢,我要结婚了。”
我小谢是谁?一只顽劣叛逆的小妖精呀!这辈子顺风顺水惯了还没试过被个人类玩弄呢!开玩笑,这我哪能忍呀?
管他三七二十一的,我便打上了他陆天顾的婚礼去,于是第一次见到了他视若珍宝的新娘——脸上有疤,丑得嘞……他怎么好选她不选我的?于是我在婚礼上一通发作,这人类婚礼居然还有吸血僵尸参加是我始料不及的,怎奈那还是个铁板老娘踢不动反被重伤。也没关系呀,背后有人我怕啥!那吸血僵尸再厉害能厉害得过脉脉去?脉脉总归不会放任我去死的……晕倒前我还这样想着。
没想到……
没想到那是我最后一次见陆天顾。如果我能事先知道那将会是最后一眼看他,我一定要,一定要把眼睛黏到他的身上。我是一只妖精呀,活了两百年却没读过什么书的妖精,彼时我还不知道爱情是什么,只是遵循本能的,想要见到他,想要听他讲故事,想要看他笑,愿意被他痴痴迷迷地望着,想要摸摸他,贪恋他的体温,沉迷于他的气味,甚至,甚至是我想要和他jiao配,生点蛋也好呀,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孵出东西。这一切都是我的本能,我还不知道那就叫爱。
直到……直到很多很多年后,我遇到了一个吸血僵尸,一个女性吸血僵尸,脸上有疤,丑得嘞。我不认得她,她却一下子叫出了我的名字,她叫我:“你是小谢吧。”
我:“嗯?”十分得莫名其妙。
她自来熟地说:“我以为你会来送他最后一程。”
啥玩意儿:“谁?”我说。
她的目光晦涩难懂:“陆天顾啊。”
彼时我只觉得这名字耳熟得紧,多的啥也想不起来了。还记得有一回我莫名其妙重伤将醒,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像忘记了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小林说我:“这叫ptsd,终日打雁终被雁啄了眼,挑谁吃不好偏挑了个吸血僵尸的大佬,被打傻了吧?”
我也很纳闷,心里闷闷得难受,就因为忘了个吸血僵尸大佬?咱也算花丛中的老手,不至于不至于。心里是这么想的,终究还是默默慌张了许久。开玩笑,谁丢失了记忆他能不慌呢?
脉脉说:“谨防吸血僵尸大佬打击报复,你出国躲躲吧。”他说话向来不是商量而是通知,话一出口便是板上定钉,没几天我便被打包去了欧洲。
也罢,暂且当做散心。只是不知为何,我从此对狩猎人类失了趣味,心里空落落的一块也无论如何都填不满……
自从听到陆天顾的名字我便回了国,哦对,那个吸血僵尸我是在欧洲遇到的,原本在一群金发碧眼里看到一样的肤色会本能的生出亲近,可是看到那个女的我完全没有这种感觉,我不喜欢她,不喜欢她的直觉非常非常强烈且难以忽视,也是直到后来我才明白,这叫作女人的第六感,虽然我是条蛇,也是条母的。
回国后我火速通过各种秘密途径查询到了陆天顾这个人,原来已经死了呀。我也查到了他的墓地,尚在纠结要不要去。
要是这个时候我还不明白脉脉的苦心就太傻了吧,我大概也猜到了出国以及丢失的记忆都与这个叫陆天顾的人干系重大,我不确定的是,这个真相是不是我能够承受的。脉脉肯定是为了我好,那我是顺水推舟难得糊涂还是辜负他的好心好意呢?
纠结了有三五天吧,小林找来了。
小林说:“你知道了?你、你别恨脉脉,我也劝过他,他的脾气你知道,要是我能劝动,现在我就是浮世阁老板了。”
“嗯?”这话音不对,恨?我为什么要恨?
我终究是去了墓地,看到了他的墓志铭——将愧疚留在千年之前,如今的我是完整的我,完整的爱着你。心口蓦然疼痛令我猝不及防,完整的爱着谁?愧疚的又是谁?终究不是我,都不是我……
我没有泪腺,不会哭,连个宣泄的渠道都没有。我想把这墓碑砸了!我又想……摸摸它。我想起来了,统统想起来了,所有脉脉不愿我想起的,以及,那些不堪的记忆。此时我明白了我是爱着陆天顾的,所有的那些冲动那些本能全部都是爱啊,可是,我只是爱着一个爱别人的人类罢了。我被他的故事所吸引,希望我就是他故事里的另一位主人公,我希望的从来都是与他在一个故事里啊,可是来不及了,什么都来不及了。
我去找了脉脉,想发脾气可是又打不过他,砸了浮世阁也好啊,砸了他又得让我赔。我想跟脉脉要个说法,脉脉却说:“我知道你迟早会想起来的,不必直面他的死应该就没那么疼了吧?”
我回怼:“可是我还有许多话要跟他讲。”
脉脉一个白眼:“讲什么啊他又不爱你。”
一句话令我哑口无言,是啊,他又不爱我,我何苦这么心心念念自找不痛快呢?我何苦要追追逐逐那些不好的记忆呢?虽然他教会了我爱,可是他已经死了啊,他是人类,他原本也会比我死得早,早死晚死不都是一个死嘛,那我为什么又要因为这个必然的结果哭兮兮?
这么一想果然豁然开朗,我终究还是那个顽劣叛逆的小妖精啊。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