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金光过后,刃琙彻底不动弹了,好像连呼吸都没有了。若是仔细一看,就会发现,少年人的身体早就碎成了一块一块的肉,千丝万缕的黑线把肉块穿起来,才不至于散架。寒月淡漠地垂下眸子,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抬起步子,走向天雷台。
众仙你看我,我看你,大气都不敢出。传说神族无爱无欲,淡漠至极,只知使命,不通感情,原来都是真的。
刃琙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人走到了他的身边,但是,他的灵魂仿佛被剥离了一般,就像是掉进了一口深井,暗无天日,浑浑噩噩。
寒月蹲下身子,轻轻咳嗽了几声,颤抖的指尖伸向刃琙的脸,却又犹豫着缩回,像是担心碰坏一件制作精美的玻璃雕像。寒月的嘴唇不住颤抖着,毫无血色,一双眼睛微红。
半晌,寒月起身,一拂袖,刃琙的身体就碎成了渣,风一吹,全都掉入了下界。这个样子,恐怕收集起来都不容易,拼也拼不回原来的样子了。
众仙突然感到一阵后怕,往日,那些反对寒月的仙们,仗着人多,老是和寒月对着干,不服管教、不听命令。寒月也从没有罚过他们,他们就以为寒月没有脾气。如今看来,只是寒月懒得收拾他们,若是寒月想,他们早就死了千次万次。
有几个老家伙终于看清楚了时势,暗戳戳地想着什么时候去向寒月投个诚,也好求个安心。毕竟是神族,做个仙界首领,还是他老人家委屈了呢。白鹤不知道的是,刃琙这事一出,原本站在他这队的人,纷纷把心偏向了寒月。
寒月紧紧攥住拳头,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众人只当他有要事,也不敢拦着,纷纷说着“恭送仙尊”,语气倒是比平时更尊敬了几分。
只有朱雀注意到了寒月递给她的眼神,暗自部署仙界的兵力,严加防备。雷罚过后,银墨仿佛消失了一般,连同宫殿里的所有东西都被搬走。众仙正觉得奇怪的时候,寒月的灵蝶传讯到了:今将银墨仙人调为女君山守山人。
众仙还没琢磨出味儿来,这就没了?什么原因也没说。银墨不是寒月身边最得力的助手吗?为什么被突然调走?难道是放人家养老去了?众仙猜不出原因,也就此作罢。
寒月走后,众仙也都散了。不知为何,九叶枫亭离开了仙界,也不知去了哪里。而凤行一接到寒月的传讯珠,就火急火燎地赶到一个地方,正当等得不耐烦时,天上掉下来一个红衣仙君。凤行急忙伸手接住,定睛一看:刃琙?这小子刚从粉碎器里爬出来吗,怎么浑身是血?不过倒只是看着吓人,幻术罢了。但是呼吸全无,吓了凤行一大跳。
就在凤行接住刃琙的那一刻,他听见刃琙身上有什么珠子碎掉的声音。咦?奇怪。怎么是转灵珠?这种珠子,能够将一个人的伤势完全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
这时,一颗传讯珠又碎掉了,寒月清冷的声音传来,“照顾好他,万事莫提。”凤行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实在想不出寒月干了什么破事,只骂骂咧咧地把人带回去好生供着。
仙界,寒月步履匆匆,跌跌撞撞地走进自己平日修炼的洞天福地,连下几道结界。还没来得及走到寒洞洞口,就碎成了一地的肉块,染红了洞外的青色草地。
草地上,一根神骨压得仙草喘不过气来。神骨不停地闪着金光,似乎想努力把经脉连起来。可是,寒月的身体碎得过于严重,只得用神力连成一根根细线,把残块穿起来。
一颗鲜红的心被割成几块,但还算是被保留得比较完整的器官了,在草地上格外刺眼,几近颤抖地微微跳动着。破碎的喉管传来小兽般的呜咽,只有地上的小草听见了。一生除魔卫道的玥神尊,无论受多重的伤,从来连吭都不吭一声。
这样的呜咽,想必是痛极了吧。
莫邪信河走后,寒月想了很久。他如今神力全无,自身都难保,执意把刃琙留在仙界,那群老头子不得把刃琙生吞活剥了。
天罚那日,为了不让众仙看出端倪,并继续侵蚀仙界,莫邪信河定会设法封了他的声音,但却会保留他的部分神力。神力不够,自然不能保全他和刃琙两个人。若是他当众救了刃琙,自己非死即残不说,仙界必会动荡,莫邪信河就会趁虚而入;若是不救,刃琙还没成年,体内的魔念还不稳定,必定会在刃琙的□□毁掉之前逃脱。天地茫茫,魔念随便找个地方隐藏,用不了多久,就会重回巅峰。
于是,寒月一开始引的天罚,对象就是他自己。他先将自己的分身暴露在众仙面前,然后将本体化作一粒沙子放在天雷台上,制造出天雷在劈刃琙的假象。
由于刃琙离他的本体太近,也会受到天罚的波及。于是,寒月又利用转灵珠,将刃琙的伤转移到自己身上。
又给刃琙制造出受伤的假象,提前捏碎之前托枫亭向凤行要的传讯珠,让凤行接应掉入下界的刃琙。这传讯珠比灵蝶传讯快多了,没有法力也能用。本来是为了备不时之需,正好派上了用场。
天罚结束,分身则带着本体,赶在本体分崩离析、撑不住分身的形态之前,回到了这里。本体遭受了三道神雷,又将刃琙的伤转到了自己身上,没有立刻灰飞烟灭,已是万幸。
□□虽然破碎,可知觉还在,破碎的喉管喊不出什么字来,碎肉下的血迹却凝成了一条小溪,淹没了一片草根。
寒月的神魂蜷缩在神骨里,紧紧抱住自己,发出一串串破碎的呜咽:“师父,玥儿好痛……好累,我快坚持不下去了。师父,你带玥儿走好不好。”神魂小小的一只,缩成小小的一团,止不住地颤抖,嘴里颠来倒去地喊着“师父”,喊着“痛”。
可是师父听不见,谁也听不见。
只有九天神界上的那棵老昔年树,簌簌抖落了半树的叶子,似乎也在为谁发着呜咽之声。
“阿烛,帮我接一下。”凤行抱着一个血人回了鬼殿,立刻屏退左右。烛灭听到呼唤,衣服没穿,**着上身就出门来了。凤行皱了皱眉,“别以为你现在可以修行法术,就可以为所欲为了,还不穿好衣裳!”
烛灭挑了挑眉,“鬼王大人召唤,我怎敢耽搁?”凤行翻了个白眼,“快接一下。这个臭小子,不知吃了什么,这么重。抱着他躲开魔界眼线,花了不少时间,胳膊都快抱脱臼了。”
烛灭这才看见凤行怀中的血人,急忙接过来,“刃琙?他怎么了?也没受伤,怎么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凤行揉了揉胳膊,“阿月那家伙的幻术呗,这小子可能是在幻境中疼晕了。把他抱到后山温泉里去,给我把他洗干净了。要是他醒过来,你就说什么也不知道。”
说完,凤行找衣服去了,挑挑拣拣,找了几身适合刃琙的衣服,也去了后山温泉。
烛灭看见他过来,收回搭在刃琙肩头的手,“不对啊,这不是幻术,血是真的,没受伤也是真的,怪哉。”
凤行脱了衣裳,这才发现自己衣服上也沾了血,“真的?”凤行游到烛灭身边,搭上刃琙的手腕,另一只手摸了一点血闻了闻,“刚才太紧张没注意,还真是真的血,我就说,阿月的幻术什么时候这么逼真了。”
烛灭皱着眉头,“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寒月没有一起来,是仙界发生了什么事吗?”一说起这个,凤行一肚子都是气,“正睡觉呢,就被传讯珠叫醒了,一见面就给我这么大一个‘惊喜’。”
说完,凤行又冷静下来了,“阿月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凤行传讯给鬼卫长,让他去仙界打听消息,心里却是不安。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这样不安了。
烛灭一把将他捞在怀里,“放心,寒月一定不会有事的。”看见凤行这样担心别的男人,烛灭一点吃醋的意思都没有。寒月于他而言,不仅是救命恩人,也是月老红线,多亏了寒月,他才可以和凤行笑谈一辈子。
想到这儿,烛灭将凤行搂得更紧,轻轻吻着他的额头。凤行整个身子靠在烛灭身上,不安地闭上了眼睛,继续补觉。
烛灭一手揽着凤行的肩膀,一边注意着不让昏睡的刃琙滑下水去。盯着凤行微微皱起眉头,却又沉沉睡去的模样,亲了亲他的额头,不禁失笑:真是累坏了。刚才还叫嚣着把刃琙洗干净,如今却睡得锣鼓都叫不醒。罢了,这温泉可以温养元神,就这样让刃琙泡着吧。
正当烛灭一把捞起差点淹进水里的刃琙时,鬼卫长的传讯蝶飞进来。烛灭听着,眉头越皱越紧,看着刃琙,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