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西南?”
方茉莉瞬间收回手指,看着眼微微喘气的男人。
他似乎特意换了一件干净的蓝布衫,下半身的裤子也换成了黑色的直筒裤,上面没有沾到任何的蜂蜡。
“你?是来…”方茉莉有些不确定,话只说出口一半。
“我…我来上课。”程西南难得地有些局促,他锋利的眼睛此刻是耷拉着,时不时偷瞄方茉莉一眼,“可以吗?”
方茉莉杏眼一亮,开心得眼睛睁得圆圆的,“当然可以!”
方茉莉激动地走到黑板处,重新写上了“扫盲班”三个字。
程西南走到最前排,离方茉莉最近的位置坐下。
他从带来的竹篮里拿出一个搪瓷缸,放在了方茉莉的面前,“给你带的绿豆汤,解暑的。”
方茉莉惊喜地接过,直接触碰到了程西南还未挪开的手。
男人迅速抽回,耳尖泛红,不知道是热的还是为什么。
“那就谢谢啦。”方茉莉抿了一口,清甜冰凉的绿豆汤滑过喉咙,“很好喝!那接下来我们就开始上课?”
方茉莉首先开始询问,“你认字吗?”
通过平时的观察,她发现似乎整个村的村民都不怎么识字。
果然,程西南有些别扭地小声说:“不怎么认识。”
方茉莉点点头,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纸和笔,递给了程西南,对他笑了笑,安慰道:“没事的,我会好好教你,教了你不就认识了嘛。”
方茉莉在黑板上写下了“a o e”,用自制的教棒指着黑板,“我们今天从拼音开始学…”
程西南听得很认真,一笔一划得做着笔记。
方茉莉讲完了知识点,走到程西南的身边,突然发现他的握笔姿势不对。
方茉莉以前跟着团队去过小学支教,对待小朋友的错误握笔姿势,她都是直接上手纠正。
此时,她依旧这样做了。
程西南正在认真记着笔记,突然感觉后面有一个人贴了上来,一只温热干燥又白净的手覆上了他握笔的手。
“要这样食指和大拇指握着,笔杆要靠在中指上面,角度不要太倾斜…”
方茉莉的气息轻轻拂过耳畔,温热、轻柔、还有股像茉莉花一样的香味。
程西南的耳朵慢慢变得通红,心跳也不受控制地开始加速。
此时的方茉莉对此一无所知。
她依旧像纠正小朋友的姿势一样,整个人半包围着程西南,用手带着他用正确的姿势写字。
两个星期过去了,在落崖村,方茉莉依旧只有程西南这一个学生,也只有程西南这一个朋友。
上课的过程中,方茉莉惊喜的发现,程西南的学习速度超乎想象的迅速,对此她感到非常欣慰。
没错,年纪轻轻的大学生,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了长辈看小辈的感觉。
八月中旬,距离方茉莉进村已经快半个月了。
最近的落崖村突然变得热闹起来,白天的村道上不再是空空荡荡,大家好像都在准备些什么。
方茉莉照常巡村,看到一个空闲的大爷,开口问道:“大爷,这么热闹,是在干啥呀?”
几乎所有的村民都对这位年轻的书记感到不满,这位大爷也不例外,他瞥了一眼方茉莉,嘴里“切”了一声,扭头走了。
方茉莉习以为常,也不恼,碰到闲着的村民就上去搭句话。
从村头走到村尾,又回到村委会,方茉莉大概知晓了,原来今天是落崖村一年一度的“祭山神日”。
“方书记!”程西南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方茉莉朝外看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他的面前。
方茉莉的嘴巴微微张开,一声“哇”轻轻飘出。
眼前的程西南一改往常的简洁穿搭,身着色五彩法袍、上面还纹有蟒蛇,上半身唯一露出的脖子上还用不同颜色的颜料涂画上了一些神秘的符号。
方茉莉因为好奇直直地上下扫量着,程西南被盯地有些不好意思,开口轻轻唤了一声:“方书记?”
“哦!”方茉莉这才发觉自己的打量太过明显,有些冒昧,假装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说,“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程西南回答:“今天晚上是祭祀日,方书记你有空的话,要不要去看看?”
方茉莉向来是一个无神论者,对于祭祀一直保持着尊重但不参与的态度,因此回答很干脆:“我就不去了。”
程西南似乎有些失落,微微低下了头,眼睛看着地面,嘴巴张张合合,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方茉莉敏锐察觉到了什么,问道:“你今天晚上会去表演?”
祭祀除了传统的仪式外,也会有一些助兴的表演,加上程西南这一身华丽的装扮和明显失落的态度,方茉莉由此推断出以上的结论。
程西南诚实地点点头,说:“我本来是想要邀请你来看我的表演,但是既然你不…”
“我去。”方茉莉打断了程西南的话,“什么时候?在哪里?”
程西南瞬间开心,“在祠堂,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我直接带你过去吧!”
在方茉莉得知是程西南想要邀请他去看他的表演时,就秉持着不能扫朋友的兴的想法,方书记决定去参加她人生中的第一场祭祀。
落崖村的祠堂很大也很破旧,祭祀台前摆满了贡品,正中央放着一个面容狰狞的可怖面具。
方茉莉被那面具吸引住了,她越看越觉得眼熟。
“小方书记怎么来了?”程伟国从供台后面走出,老远就看见自己的侄子带着这位村官进了祠堂。
方茉莉的注意力从面具挪到程伟国身上,她回答道:“程村长,这不是今天祭祀嘛,我是新来的的村官,那就是咱们村的一份子,怎么都得入乡随俗吧。所以我这不就来了?”
程伟国从一开始就没想着邀请这位外乡人,因此也没有告诉她“祭祀日”的事情。
但此时方茉莉已经走进了祠堂,搞得他还有点尴尬。
他干笑了几声,特意把方茉莉带到自己的座位旁边后,将程西南往旁边一拉。
“你带来的?”
程西南回答:“是。”
程伟国被自己侄子的直白噎住了,想了半天还是没说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准备吧,时间快到了。”
算了…
一个年轻的外乡人,也干不了什么的。
天慢慢黑了,可是祠堂里却因为篝火而格外明亮。
祭祀仪式正式开始,方茉莉依葫芦画瓢,照着旁边人的动作,跟随着拜完了山神。
在仪式接近尾声的时候,一串串清脆的铃声响起,鼓声由小到大,低沉而沉闷。
一阵烟雾模糊了视线。
突然,一群带着夸张狰狞面具的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打散了烟雾。
为首的男人身姿高大挺拔,脸上带着面具也格外可怕——额头突出,双目圆睁,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两排森白的獠牙,熟悉的五彩法袍穿在身上。
是程西南。
舞台上,程西南一个干脆利落的转身,法衣下摆划出完美的圆弧。
接着是第二步、第三步…
程西南的脚重重踏在土地上,每一次落脚都激起一小团尘土。他的动作刚劲有力,似猛兽捕食,又似飞鹰翱翔。
方茉莉被惊艳之余,似乎想到了什么,顿了一秒后,她马上拿出手机,打开了相机。
“好!跳得好!”
村民们的掌声此起彼伏。
整场祭祀持续了整整一个半小时,在最后的舞蹈表演中落幕。
几乎在场的所有村民都很兴奋,气氛高涨,纷纷携三五好友,拉着拽着要去祠堂内里喝酒吃饭。
方茉莉没有跟着大流进入祠堂内,他一个人蹲在舞台旁,拿着手机看刚刚拍摄的视频,反复比对着。
真的是傩舞…
方茉莉不可置信地看着手机。
从她看见程西南穿那身奇装异服,再到供台上的可怖面具,她总觉得很熟悉。
最后,在程西南带着面具出来,开始舞动时,方茉莉灵光一现,这不就是傩舞吗?
以防万一自己认错,她还特意拍下了视频,发给了自己专门研究非遗的朋友看,在得到肯定回答之后,方茉莉几乎有些兴奋。
“方书记你怎么在这?不进去吃饭吗?”程西南此时已经摘下来面具,熟悉的脸凑了过来。
方茉莉看见他,猛地起身,但是因为蹲太久了,腿有些发麻,踉跄着往程西南怀里摔去。
“……”
方茉莉用双手扶住程西南的双臂,借力直起身来。
“咳咳咳,那个我不饿。”方茉莉尴尬地视线乱飘。
程西南确定她站稳后,收回了手臂,说“那我送你回去吧,现在天太黑了。”
方茉莉本想拒绝,但看着根本没有完好路灯的乡间小道,很没有骨气地说了句“好呀”。
本想在路上问问程西南关于傩舞的事情,但是由于天太黑了,而且加上路灯还闪来闪去,把方茉莉吓得紧紧拽着程西南的衣角,一言都发不出来。
她在心里默默吐槽道,“这种灯不如没有…等资金下来了,马上给你们全部换掉!”
总共不到1公里的路程,硬是被方茉莉走了二十多分钟。
一进到村委会,那门口散发着微弱白灯的吊灯都变得亲切起来。
程西南再三确认方茉莉真的不饿后,打算走时却被少女叫住。
“程西南,你今天跳的舞很好看。”
面对突如其来的夸奖,程西南挑挑眉,心里十分满足,但是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平静地说了一句“谢谢”。
方茉莉笑着看向他,“你这个舞蹈有名字吗?”
“嗯?这是我爷爷教给我的,他好像没说过有什么名字,我一般就是祭祀助兴的时候和兄弟们跳一跳。”
问起这个,程西南还真不知道,这是他爷爷教给他的,因为觉得有意思,他又教给了他的兄弟。
面前的少女不知为何,兴奋地抓住他的手,小幅度地晃动着,嘴里说着,
“这是傩舞,傩舞!是非遗啊!程西南,你竟然会跳非遗唉!”
程西南虽然不知道少女在兴奋什么,但也跟着一起开心。
方茉莉目送走了被她搞得一脸懵的程西南。
随后她坐在所谓的办公桌前,拿起纸笔,开始进行筹划——“如何为落崖村赚取第一波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