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糟糟的声音充斥着刘婕的脑袋,她漂浮在空中,庭院内的仆从婢女看不见她,慌慌张张地跑来跑去。
从房内拿着一封信跑出来的陈长河手抖得不行,愁眉苦脸道“夫人啊,咱们这回是遭了殃了。王爷吃我的药,本来身子骨已见好转,如今却被我一副药治死了。信上说这天下怕是大乱了。你我夫妻一场,怕是来日地府再相见罢。”
刘婕一眼就看出,这不是现代的陈长河,说话文绉绉的,还夫人呢。
身边衣着华贵打扮的陈刘氏牵着大儿子,手里还抱着才两岁的女儿,泼辣骂道“你个不要命的,都叫你不要贪图那神医虚名,莫要去给权贵人家治病。你偏是不听,如今倒好,连累了我和一双儿女。”
“夫人啊,这全都是我的罪过。真真是可怜了你和两个孩子。”
是古代的陈长河和刘婕的原身在交谈,他们本是这城中有名的夫妻。
一个是世代行医的后人,祖上还出过不少御医,只是到了陈长河这一代没落了,没能再入朝为御医。
另一个则是清流读书人家出来的泼辣女子,刘婕当初瞧上了这行医的陈长河,品行不错,又有一身的好医术,便私自忤逆家中先前定下的婚事,和家里闹翻了脸,才下嫁给了陈长河。
陈长河本想借着给王爷治病的名声翻身,没想到,反倒是把老王爷治死了。
二人自打成婚后,闹出不少笑话,尤其是刘婕不让纳妾这条规矩,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
空中飘着的刘婕看着以前发生的一切,感觉这是自己曾亲身经历过的,又感觉那古代的女人不是自己。
乱作一团的陈府,被一群黑衣官兵忽然闯入,众人吓得跪倒在地。
领兵的正是莫松,此刻的他,板着脸肃道“将陈府上上下下全部打入牢狱中,如有反抗,就地诛杀。”
刘婕被吓得手一松将幼年的陈南星摔到地上,自己也晕厥了过去,身下流出一滩血,画面也到此为止。
旺福村内,陈长河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顾不得擦汗,终究是把水打了回来。
两个倒霉孩子老老实实按照老父亲的吩咐,把火烧好了,屋内也收拾得干干净净。
陈家怕是这村里头吃晚饭吃得最晚的一家,只见陈长河麻利地解开梅婆送来的东西,里面竟还装着两块腌肉,还有盐,还有蜡烛一些生活用品。
咽了咽口水,心想回头得找个机会好好谢谢人家,刘二那厮可没说村子里会发肉啊。
他还以为这麻袋里全是些稻米,没想到,这腌肉用油纸包着藏在了最下边。
洗干净手,麻利地做起了菜。虽然没有菜刀可以切肉,但他傻儿子力气够大,能把肉撕成一大块,再撕成肉丝。
在灶台上捯饬了良久,一锅大米饭,一盆子野菜,配腌猪肉炒野菜,这就是他们陈家今晚的晚饭。
将饭菜端上饭桌后,两个嗷嗷待哺的倒霉孩子闻见饭菜香激动得不行。
换做以前,他们根本不在乎这些东西,在幸福的新华国,什么好吃的没吃过。饿过肚子之后才知道,吃嘛嘛香。
陈南星忙跑进屋内唤醒刘婕和鹿衔,刘婕侧身抱着鹿衔,这天气也不嫌热,睡得正香甜。
她掐了一把鹿衔的小脸蛋,试图把他叫醒,只见鹿衔缓缓睁开眼睛,小手又搓了搓迷糊道“姐,咋的了?”
“你说咋的了?该吃晚饭了!开饭了!”
听到能吃晚饭了,鹿衔乐得直接从床上跳下来,凑到刘婕耳朵根前,大声喊道“姨,吃晚饭啦!!”
陈南星也凑过去,道“起来减肥啦,不吃饱哪有动力减肥啊!”
这声音奶凶奶凶的,刘婕还沉浸在刚刚的梦境中,在梦里她看见了许多事,得到许多原身的记忆,迷迷糊糊的地听见减肥二字。
蹭地一下从床上爬起,大概是减肥这件事已经深入骨髓,她下意识回道“今天是水煮鸡胸肉还是蔬菜沙拉?”
这招果然有效,熟悉的妈又回来了。陈南星暗喜。
脑子清醒片刻,瞧见变成小女孩的女儿,还有平白捡来的便宜外甥。刘婕起身,嘲笑道“以后别说减肥了,我现在还需要减肥吗?”
古代的她,确实较比现代的模样,清瘦了不少,更是憔悴苍老了许多。
“我现在需要的是保养,保养,懂吗?”
“妈,以后护肤品全归你!”陈南星卖乖讨好道。
哼,带着两娃往饭桌上走去,瞅见一桌子的“粗茶淡饭”,她心里莫名的滋味又来了,努力摇摇头甩去不快的感觉。
陈长河累了一天,身上还有伤,累道“先吃饭,先吃饭。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
陈泽兰早就饿了,也不忘吐槽道“不是应该有什么事等过完年再说吗!”
没想到,刘婕抬手就赏了他脑门一个大枣子,淡淡道“要你多嘴!吃饭,吃完饭我有事和你们说。”
似是预料到女儿也会多嘴抬杠,还没等陈南星张嘴,刘婕没有顾此忘彼,抬手也赏了她脑门一个大枣子,道“我知道你想说你还是个孩子,但我打的就是你两这倒霉孩子。”
鹿衔个子小,爬不上凳子,陈长河将他抱在怀里喂饭,陈长河本想劝劝,“哎呀,你这一整天奇奇怪怪的,莫不是更年期提前到了。”
“哟,活该我嫁给你那么多年生儿育女,没讨着什么好,倒是落了个流放逃犯的罪名。活该我辛辛苦苦操持家务,活该我替你下矿干活,活该我养了两个不识好歹的孩子。这一切都是我阴德的。我真是过得太幸福了,老陈,你说呢?”
好一番阴阳怪气!
年纪最大的和年纪最小的两个男人,面对此情此景,默默吃起了饭。
见鬼了,你妈疯了?
我怀疑我妈不是我妈了。
姐弟两不敢再吭声,只能用唇语和眼神交流,交流间还不忘抢饭菜吃。
没人说话的用饭时间显得如此诡异,让陈南星和陈泽兰吃得浑身不自在,饭菜难吃就算了,老妈还像变了个人似的。
多恐怖啊?我妈被人夺舍,二穿了?
姐弟两加快了干饭的速度,打了只有他俩能懂的手势,意思一会吃完饭出去说悄悄话。
当爹娘的肯定能发现自家孩子的小动作,陈长河不作任何表示,刘婕用一种恐吓地语气说道“一会吃完饭都别想着开溜,老陈负责洗碗,星星负责擦桌子,兰兰和我负责带鹿衔去外头洗澡。”
....
这家务安排分配得还挺到位,各有各活,刘婕阴恻恻说道“别以为这还是咱们以前的家,没阿姨干家务活了。这些杂事都得你们自己干!”
满嘴嚼着又咸又苦的野菜,鹿衔苦道“姨母,你不就是姨吗?”
陈长河忙往他嘴里又塞了一嘴野菜,这孩子真是不懂事,没有眼力见!
勇士!我愿称你为真正的勇士!陈南星和陈泽兰对鹿衔投去称赞的目光,依旧没吭声,继续干饭。
刘婕温柔地笑了笑,道“你看姨母的手和脸,干巴不?细腻不?适合干活不?”
直觉告诉鹿衔,这话不能接,有危险!于是他也选择了沉默。
好不容易一家子熬过古怪的晚饭时间,忙不迭地干起了活。
陈长河和陈泽兰父子两将那从刘二那搬回来的木床抬进屋内,先前他们已经已经滚烫地热水擦了一遍,但条件有限也顾不得了。
明天再将这内屋的两张木床抬出去暴晒,消毒杀菌,否则今晚就只能睡地上了。
该洗洗的东西赶紧洗了,该擦擦的桌子赶紧擦了,该去洗澡的赶紧去洗澡,生怕惹得刘婕不痛快。
在古代晚上也没啥娱乐节目,更没打发时间的玩意,陈家人点了根蜡烛,洗干净整整齐齐都躺到床上去了。
陈长河和陈泽兰睡一张床上,剩下的自然是刘婕母女带着鹿衔一起。
四人瞪直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屋顶,都不敢说话,都在等刘婕发话。
刘婕翻了个身,道“你们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会突然变这样吧?”
那肯定好奇呀,您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谁说话怼谁,还阴阳怪气的。
刘婕慈爱地摸了摸鹿衔的小脑袋瓜,不语。
陈长河踹了踹儿子的脚,示意让他把鹿衔先抱出去,有些话小孩子不能听。
可惜他儿子是个蠢的,叫道“爹,你踢我干嘛!”
“蠢货”陈长河心里暗暗想道,便打算起身把鹿衔抱到外边去。
还没等他搞定鹿衔,刘婕就悠悠开口道“行啦!别折腾啦!”
陈南星看懂了父母的心思,她将鹿衔抱起来,正视着他,严肃道“姐姐要你发誓,你在我们家听到看到的一切都不准对外人透露。否则,陈泽兰哥哥会打你,你姨丈会下毒毒哑你,你姨母会把你赶出去,让你自生自灭。你能不能做到?”
懵懵懂懂的鹿衔大约是听懂了陈南星的意思,急切说道“姐姐说什么我都会做到哒。”
刘婕心有不忍,心疼道“算啦算啦,他还是个孩子。说不定,以后他都不记得这些事了。”
难道就像陈长河所说,刘婕可能真的把这孩子当做上天对她的弥补?
老妈终究还是圣母心啊,她那不曾来到世上的第二个弟弟哟,陈南星也没再多说什么,眼中尽是忧伤和迷茫。
此刻的陈泽兰和白日里的刘二内心活动是一模一样的,嫌弃道“嘿,你可真是个牛掰。坏事都让我们干了,你自己当好人是不是。”
“别废话了,接下来我要和你们说的事是个大事。”刘婕不知道为什么,对这儿子不耐烦极了,又开口道“我今日和原身的自己共情了,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今日听完刘二说的那番话,我的身体就不太舒服。下午睡了一觉,回忆起了从前的诸多往事。”
将自己在梦境里看到的画面,一股脑全都说了出来。说着说着,眼角不禁泛起了泪花,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难过伤心,就好像是自己的第二人格的亲生经历。
“那日我们家被判入大牢,本以为我们一家都会被判处死刑,可没想到新皇登基,我们就到了这罪村,这本是不幸中的万幸。可我和你爹带着你们两在流放千里的途中,又失去了一个孩子。”
说到最后,刘婕没忍住哭出了声。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的她,都失去了一个孩子,所以她把鹿衔留在身边,当做自己的亲生孩子对待。
身侧的陈长河没想到刘婕会是这样的一个际遇,牵起她的手吻了吻,又将她抱到自己怀中。
轻声细语地哄着刘婕,念叨着“都是我不好,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别哭了,所有的事情都怨我,赖我....”
刘婕不甘的捶着丈夫的肩膀,哭泣道“就是怨你,要不是你,要不是你!”
这一刻的她仿佛将原身的不甘和痛楚都宣泄了出来。
床上的陈南星自觉抱着鹿衔走开了,留给夫妻两独处的时间。
她对那个不曾谋面的弟弟实在没什么感情,没法子做到和刘婕一样的感同身受。但她能明白失去亲人的痛苦,如果换作是陈泽兰遭遇不测,她....
她不敢想。
躺另外一张床上的陈泽兰满脸不敢置信,低声问道“到底咋回事?妈怎么哭的那么惨?失去孩子又不是她自己。”
....
果然,我的亲弟弟是不值得同情。陈南星悄默默地用脚狠狠踩了陈泽兰的脸,然后将刘婕因为计划政策打掉孩子的事情告诉他。
被踩了脸的陈泽兰本想发作,但听见这件事情后,他心中也是惊疑不定,又带点惋惜心痛。
惊的是这件事他居然是全家最后一个知道的!
疑的是鹿衔这小屁孩难道是五百年前被压在山下的弟弟?
惋惜的是他也很想见见那个可怜不能出生的亲弟弟?
心痛的是母亲的遭遇,身为人子,不能替母亲分担痛苦。自己原身还是个只知道打架惹事的混小子。
偌大的房间内,原本的陈家四口心中都带着沉痛,鹿衔看着大家不大开心的样子,也跟着揪心。
蜡烛燃尽,月光透着破窗洒了进来。
漆黑的夜色里,刘婕眼睛都哭肿了,哭过一场后。心中的不痛快和脑子里的不适仿佛都随着一场哭闹烟消云散,她调整好情绪,哑着嗓子道“以后的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老陈,你说,以后咱们怎么过活。星星才七岁,兰兰都十四了,鹿衔才五岁!家里五张嘴要吃饭,总不能全靠梅婆接济吧。”
原身记忆里的梅婆与她关系好,平日来往最多,看见家里多出来的这些东西,她一下就猜到是梅婆送来的。
她也和家里人解释了今日送东西的人是谁。
一家之主的陈长河,也惆怅着呢。但作为这个家里的主心骨,他必须站出来挑起担子,“以后的生计我会带着泽兰下矿干活,一定让你们娘三过上好日子。”
从弟弟变成长子的陈泽兰很适应哥哥的身份,他也表示下矿干活不算什么。想当初在部队没少吃苦,这些体力活难不倒人民子弟兵!
话是这么说,理也是这么理。
可这生存资源这么匮乏的村子该如何才能过上好日子呢?失去了空间的金手指,他们在这里有算得上什么呢?就连和旁人打交道都生怕露馅,暴露自己不是本地人的真相。
呼呼大睡的鹿衔似是没睡饱过觉,没听见他们后边的聊天内容。
可习惯了熬夜的陈南星,虽然眼皮子已经开始打架犯困,快睡着前想的却是世界那么大,我要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