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生和我不一样,她好像永远不会为别人的情绪所困扰,我很羡慕这一点,希望以后我也能多加学习。
我原以为只要不再次捅破窗户纸,我们就可以一直是这样的关系,亲密无间,无人能比。
转折点发生在那天傍晚,我刚从蒋生的病房出来就撞见了陈医生,他的脸色很不好看,不停地低头看手上带着的表。
我上前问“陈医生怎么了?”
“你妈妈约好了今天来做透析的,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人还没到。”
心里咯噔一声,我知道母亲最是守时,小学开家长会时,她总是第一个到校门口的,宁愿提前半个小时在太阳下晒着也不愿意错过一点儿。
“我去找她回来。”我大步往外走,蒋生却快步跟了上来。
“我和你一起去。”
她的脸上血色尽褪,还有些站不稳,不过在陈医生想扶她时却像被烫到一样骤然抽回手,惊弓之鸟般迅速弹开。
我不知道那个面容慈祥和善,自称心理咨询师和她说了什么,我只知道,她让她痛苦了。
如果可以,我再也不想看见那个女人。
“你别跟着我了,好好休息吧。”
蒋生黑漆漆的眼睛盯着我看,我心里没来由的紧张,蒋生的倔强我是早有体会的,但凡是她下定决心的事,恐怕百个千个我都拽不回来。
出乎意料的是,蒋生片刻之后竟然向后退了一步。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她的声音有些闷“那你去吧,注意安全,有什么事电话联系。”
“好。”
找到妈妈的时候,她就躺在居民楼下,一地刺目的红。靠近路灯的地方,是几颗圆溜溜的珠子,在夕阳下的颜色瑰丽清透,在我眼里,却像血,那么红,那么鲜艳,晃得我眼睛生疼。
她的头磕到了马路牙子上,漂亮的眼睛紧闭着,面色暗沉灰败,我诧异地发现自己居然很冷静,就像运筹帷幄的主角。
只不过伸过去探妈妈鼻息的手,抖得就像筛糠。
好在,还有呼吸。
接下来的一切都是模糊的,救护车的光来回闪烁,病床在地上摩擦发出的难听呻吟,白色的大褂和红艳艳的血交织在一起,就像雪地里盛开的梅花。
有很多人过来劝慰我,陈医生强硬地抓着我的胳膊往座位区拉,我的眼泪却突然涌了出来,死活不肯坐下。
我也不知道我莫名其妙的坚持是从何而来,或许是不允许自己休息吧。
晃神间一道瘦弱的身影忽地抽出来打掉他的手,惊慌又愤怒的声音就像殊死一搏的野兽“你别碰她!你不许碰她!”
是蒋生,她蓝白相间的病号服仿佛是挂在一根旗杆上的破布,在干枯的骨架上晃晃荡荡。
她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凶戾,就好像陈医生是她深恶痛绝的仇人一样。
陈医生似乎知道些什么,看她这个样子也只是叹了口气,转身走开了。
“没事了,吴悠,没事了。”蒋生抱着我的肩膀,念念叨叨地说着。
蒋生很少叫我的名字,即便叫了也是短促飞快的,带着独属于她的清清冷冷的语调。
她的怀抱和此前任何一个人的都不一样,是冰冷的,干瘪的,就像抱着一棵枯萎粗糙的老树,可是却比谁都让我安心。
妈妈虽然没死,却再站不起来了,她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我知道,我可能再也闻不到来自至亲的,熟悉的饭菜香味了。
那几个弹珠我认得,是小区里那几个经常捉弄人的孩子,我回家拿生活用品时,还看见他们抓着一只猫,用打火机烧它的尾巴。
可是知道了,我也没办法。我们小区连一个监控都没有,没有任何人能证明他们在我妈妈回家的必经之路上丢了东西。
何况世界上弹珠长得都大同小异,我又凭什么说弹珠是他们几个的,而不是别人的呢?
我甚至想过杀了他们,给妈妈报仇雪恨,我甚至在夜深人静时,制定过完整的计划。
可是那又如何呢,我是个懦弱的人,这件事我早都说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