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来了！他来了！”
我们俩一露面，就听到人丛里飘过一阵窃语，跟传声筒一样，一个传一个。当然......不用想也知道，说的肯定不是我。
“谁来了？谁来了？”
“沐云城，还能有谁！”
“不是分了吗？他来干吗？”
“那谁知道！你看着不就是了！”
我是真佩服老沐的定力，上百人的目光像聚光灯一样打在他身上，他直接从人群中间走了过去，好像根本听不见他们在说谁。这时我才发现，他从武术馆出来都没换裤子，外套也没穿，就是一件薄毛衣，看着都冷。
“哎！”我就落了他几步，没想到就被人抓住了胳膊。“听说林舒她爸是公安局局长？真的假的？”
“那又怎么了？”我气不打一处来，这又不是丢脸的事，怎么一到他们嘴里，就好像成了笑话？“我爸爸也是警察！”
“警察怎么了？你以为你在哪儿？”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冷笑，声音似曾相识，顿时让我有了种噩梦重演的感觉。一回头，心里立刻一片呜呼哀哉，居然就是当初在篮球场欺负我的那几个高中生，现在看起来都有十八了，比我高了整整一头。“在这儿，就算你老子是玉皇大帝，也得乖乖听话，否则......你就等着吧，嘿嘿！”
“最好送到特别看护区。”另一个跟着附和。“关她个三五年，看她那个当公安局长的爹还能不能救得了她！”
说罢几人一阵哄笑，我站在他们面前，后背上冷汗涔涔，实在不明白......明明是为保护受伤儿童建立的慈善学校，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恶意?
“别啊。”第三个笑着说。“特别看护区多没劲，你不是还想领教领教......这小妮子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呢，是不是？”
“你！”我看见他那一脸邪笑，心里瞬间就充满了恐慌。“我告诉老师！”
“你告诉老师什么？”最开始说话的那个又往前迈了一步，我们俩之间一下子剩了不到半米。“小朋友，哥哥我跟老师谈过的话比你吃的盐还多，你拿老师吓唬谁呢？倒是你......来了这么久，还不知道该怎么做人吗？”
不是吧......他居然还记得我？
虽然说众目睽睽之下，估计他也不能怎么样，可就怕这种人以后再找上来，到时候要是没人在......不过没等我想完，这厮突然就跟牵线木偶似的向后一仰，在空中翻了180度，重重摔在草坪上，捂着肩膀打了好几个滚，半天都爬不起来。
周围的人一片惊呼，他那几个死党退成半圈，准备一拥而上，然而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被沐云城打得满地哀嚎，全程不到十秒。
一时间，除了地上那几个人还在哼唧，整个草坪鸦雀无声，谁都回不过神来。大庭广众之下，教学楼门口连揍六人，我只能说......不愧是他。
简直全校作死第一人，这回不用别人造谣，洗都没得洗。
打完人一句话也没有，转身就走，从那些高中生脚边迈过去的时候，那几个人瞬间就没了声，好像连气都不敢喘了。等他走过去，才有个人带着哭腔说：
“他不是病得都快死了吗？怎么还这么能打？”
“同学们，让开一下！发生什么了？”偏偏就在这时候，刘老师和杨老师一同出现在教学楼门口，看见那几个高中生的惨状，急忙从台阶上冲了下来。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还停留在草坪中央那几个人身上，只有当事人连头都不回，淡然自若地走上台阶，我才发现原来小悯也出来了。
“怎么样？老师怎么说？”我一看，当下也顾不上别的了，赶紧跑过去问她。
“不怎么样。”她垂头丧气地答道。“给我做了一下午的心理疏导，全是关于失恋后怎么排解情绪的。”
“然后呢？”疏导就疏导吧，关键不在这儿，到底要怎么处罚她啊？“就......就没了？”
“没有了。”她撇了撇嘴，没好气地瞪了旁边的老沐一眼。“让我回去调整心态，杨老师还要搬到别墅来监督我们。”
就这？还真就......什么惩罚也没有啊？
“这是怎么了？”她也注意到了草坪上的景象，定睛一看，又看了看老沐，似乎就全明白了。“你......”
“别提了！”我都不知道怎么解释，虽然他是替我们出气，可是为此把自己搭进去，真让人怀疑脑子是不是缺了根弦。“你是没看见，他刚才......”
“不要再查了。”当事人本人突然开口道。“无论你在做什么，到此为止。”
“这个人......”小悯的眉毛都快飞上天了，看了他将近一分钟，又故意转向我。“他是不是以为全世界都得听他的？”
“不是！我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俩还有心思吵架？”我真是服了这对卧龙凤雏，这次的麻烦算是惹大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人，恐怕自从哈德创立以来还是第一次，老师不气疯才怪呢！
“沐云城！”这也是我第一次听见刘老师气急败坏到直接喊一个学生的名字，一听就知道，这回是真完了。“你怎么解释?！”
“刘老师！”杨老师跟在后面，还在极力劝解。“这里学生太多了，先进去再说！”
“是我打的。”不等她话音落下，我旁边那个神奇动物就平静地承认了。
“是你......?”杨老师失声重问了一遍，仿佛还是不愿相信。
“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刘老师被他气到语塞，指了他半天，好像完全找不到合适的词来教育他。“学校的校规，你不知道吗？！”
“刘老师，我们先进去。”还是杨老师先控制住了情绪，把这家伙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到底也没说什么。“我这就去告知欧阳教授。”
“等一下......”眼看着老沐又要被他们带走了，好不容易才回来，万一欧阳教授认定他有问题，搞不好又要催眠，天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那个......其实......我也打了！”
“什么？！”这下好了，老沐，小悯，刘老师，杨老师一齐转过来看我，那个表情，就好像刚刚发现我会说话一样。
“你？？？”杨老师的眼神简直杀人诛心，这，虽然我承认我有些方面是不太行，可是......不至于连打人也要怀疑吧？
“其实......这个事都怪我。”事已至此，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刚才那句话是怎么冲出口的，但既然都说了，索性揽到底得了。“是我先跟他们吵起来的，他们骂我，我又打不过，然后老沐才来帮我的！”
“把他们带进去。”感觉刘老师已经一句话都不想跟我们说了，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转身对门口的保安吼道：
“叫各班的导师来把学生带走，不许他们在一个地方聚集！出了问题，由心理导师负责！”
不出所料，五分钟后，我们俩就被带到了全校最德高望重的心理专家，大名鼎鼎的欧阳教授办公室里。两年没来，欧阳教授的办公室还和我记忆中的一样，墨绿色的墙布，墨绿色的地毯，整个房间就像是被层层裹起来了一般，一进来就让人浑身不自在。角落里的壁灯几乎没什么光，最晃眼的就是书桌上那盏看起来很老的欧式台灯，黄铜灯罩下的光线把周围的一切照得影影绰绰，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暴力伤人，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袭击其他学生，造成六人受伤。”欧阳教授坐在书桌前的扶手椅上，手里还捧着本厚厚的精装书，漫不经心地捻着书页。“能不能告诉我，你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我正伸着脖子，想看看他拿的到底是什么书，冷不防听到他说话，整颗心突的一下，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答了。昏黄的办公室一片安静，我下意识地看了看老沐，却见他还是直直地站在房间中央，低头盯着红木书桌的卓沿，好像自从进来后就再没说过一句话。
“没有理由。”想不到欧阳教授一问，他几乎马上就开了口，声音很轻，却怎么有种就是故意要跟你们作对的语气。
“好。”欧阳教授的语调没有丝毫怒气，仿佛只是在做一场普通的心理测试。“这么说来，在行为发生的时候......你知道你在做什么？”
“知道。”这次，我明显感觉到老沐在说话前顿了一下，连声音都变得有一丝沙哑。
“既然如此......”欧阳教授慢慢转了过来，把书放到了一边，我才看见封面上赫然烙着五个描金的大字 — “犯罪心理学”。“作为一个练了七年截拳道的人，下手的时候，你应该也考虑过后果。”
后果？什么后果？
老沐什么也没说，不过欧阳教授好像也没打算等他回答，直接转向门口的杨老师：
“说出来，让他知道。”
“好。”杨老师看了看她手里拿着的那张纸，似乎还是犹豫了一下。“修罗班的高宇轩同学，左肩关节脱位，全身多处软组织损伤；曹文彦同学，鼻骨骨折；刘振杰同学，左手腕关节韧带撕裂；其他几位同学情况较轻，都有不同程度的软组织损伤。”
我听得目瞪口呆，感觉他也没怎么打啊，怎么就搞得这么严重?
“这个后果，是你想要的吗？”欧阳教授双手十指相握，等杨老师念完，平静地问。
我以为老沐怎么也会辩驳几句，谁知他还是一言不发，死死盯着书桌的最边缘，脸色白得像一张纸。
“学了这么多，你也该明白些道理了。”欧阳教授的声音灌满了整个办公室，让人无处可逃。“有些事我们无法从本质上改变，但是你的所作所为，最终只取决于你自己。正如柏拉图所说，每个人都具有善恶两面性。问题只在于，你让哪一面来支配你的行动。”他说着摘下了金框眼镜，搞得我更加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了。“既然知道孰是孰非，你就必须时刻提醒自己不能跨越边界。让你学习心理，就是为了让你能够更好地了解自己，知道该如何预防，如何控制自己的行为。”
听了半天，我也没太明白什么意思，但是看老沐那个表情......这些话就像是他们之间的暗语，只有他听得懂真正的含义，仿佛再普通不过的字眼背后还隐藏了什么可怕的信息。
“只有学会控制自己，你才能以正常人的身份融入社会。”欧阳教授无情地继续道。“你能明白吗？”
我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冷不防看到老沐抬起了头，脸颊微微抽搐，就像是在拼命克制自己一样。
“我知道我不是正常人。”我从没听过他用这种声音说话，嗓子里似乎只剩下了空气，苦涩的语调让人完全认不出来。“我也从来不想融入什么社会。”
欧阳教授微微一凝眉，擦了擦眼镜片，声音依旧沉着淡定：
“以你目前的状态，看来是不适合集体生活了。”
“您就不想知道这件事的起因吗？”就在我已呆若木鸡的时候，老沐突然反问了一句。
“沐云城同学。”这次开口的是杨老师，我没敢回头，然而都能感觉到她的声音在微微颤抖。“任何起因，都不应该成为你犯错的动机。”
“我没想要辩解。”黄铜灯光下的少年倔强地答道。“但您应该也知道，林舒的身份......已经不是秘密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刚刚还两眼通红，而现在，惨白的脸突然变得如死灰一般平静：
“我犯的错，学校怎么处理都可以。但你们应该比我清楚，这里的其他学生对她的身世会是什么反应。让她留在学校，可能还会造成更严重的事件。”
什么鬼？！他还真想让小悯被开除啊？！
“这与你无关。”欧阳教授冷冷地说，又戴上了他的金框眼镜。“在分析别人的心理之前，先学会管理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