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从背后撵上来。我眯了眯眼,勉强认出眼前这个戴鸭舌帽的小个子是刚才卡座里默不作声中的一位。
“唉唉……别打我别打我,祖宗。”
他狼狈躲开我挥动的酒瓶,忙不迭解释:“我不是替吴总来抓你回去的。我跟他没什么关系……呃,这样说好像也不对……总之,我是来帮你的。你总不能一直在这儿待着呀?你看,前面不远就有个超市,我扶你去那儿坐会,你先缓缓……再不成,我送你去医院?”
我没动弹。吴非凡在我这彻底信用破产,他带来的人我自然也不会给什么好脸色。鸭舌帽先拉了我一把,没扯动,才蹲下身,又好声好气道:
“祖宗,你看,这儿附近全是人,我就算真想害你也犯不上挑这会儿。这样,咱们就走到超市门口,稍有不对你就嗷一嗓子,都是大男人,我还能强行把你掳走?”
我没吭声。他说的确实有道理。而且,最关键的是,我现在的状态也确实差劲,需要有个人搭把手。
鸭舌帽个头比我小不少,粗看只有一米六几,人又瘦,体格看起来甚至还不如我之前交往过的一些女孩儿,很难想象能撑住我这么个大男人。他搀我起来的时候,我压根没敢把重量全压过去,只当是拄了条拐棍借力;可他倒是很不见外,一个劲儿把我往他身上捞:
“你不舒服的话靠我身上就行,没事儿,我吃得住。我看你一直捂着胃……是胃疼?我待会儿去超市帮你看看有没有暖宝贴卖……哎哎,你腿别使劲儿,我扶着你。”
他的动作稳得出奇。哪怕我交付了大半体重,也不见什么吃力的迹象。
“你力气倒挺大。”我由衷道。
“那是!我这人从小就这样,在老家掰手腕就没人赢得过我。”
他似乎很喜欢跟人聊天,逮到一个话题就能滔滔不绝讲下去。
“我后来又干了好几年场务,剧组要搬什么道具、摄影器材啥的,都是我们几个负责,搬着搬着就习惯了。害!我还背过群众演员呢!他们这些拍戏的都怕胖,看着人高马大的,实际分量轻的很……像你这样的,我应该也能背得动。哦,你刚才说你胃疼……那不能背,万一压着就不好了。”
我听他起劲地自言自语。心想这人心倒是细,可也太絮叨了。
鸭舌帽果然没耍花招,安安分分扶我到超市门口的马路牙子坐了。路边来来往往的人时不时侧目打量我们俩,八成是把我当成喝多了的醉鬼。
“你等我一下。”鸭舌帽说。
他消失了大概小半分钟,很快就重新回来,手里捏着瓶矿泉水和一沓白花花的东西。他先把那坨不明物拆了一张贴在我肚子上,又当着我的面拧开水递过来:
“喝吧。多喝点,喝完吐出来就好了……你放心,催吐这事儿我有经验。”
我想也知道这大概又是他从哪个小演员身上学来的,于是依言灌了大半瓶,一心一意抱着垃圾桶呕吐。等到胃酸也吐过一轮,肚子里实在没什么东西了,才感觉先前尖锐的疼痛平息了些。
脑子被冷风吹得清醒了点,我才想起来问他:“你跟在吴非凡身边到底是干嘛的?”
“噢,我不是跟着他,是跟着他旁边的人。”鸭舌帽用手比划了个人形:“那会儿坐在吴总旁边,染黄色头发,个子高高皮肤挺白那个——我是他经纪人。”
我努力回想当时的场景,终于记起当时似乎的确有个刚见面就试着往吴非凡腿上坐的黄毛,领口几乎开到肚脐眼——后来被姓吴的一把撇开了。
“哦,你是他的老鸨。”我了然地点点头。
“不是——哎呀,吴总是他自己连的线!”
鸭舌帽急得连连摆手,又忽然露出有些尴尬的神色,顿了顿才继续道:
“也不能说他有错吧,就是……唉,干我们这行的,出头都不容易。最好的年纪就这么几年,总得为自己打算打算。他想走这条路,只要自己想清楚了,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吴非凡不好这口,我想劝他算了。可是那姓吴的又自己找上门来,说是想让我们帮个小忙。什么忙?还不就是他生意上那些事。说是跟他一块儿做生意的,有个人老跟他抬杠,他就想膈应膈应人家——让我帮着搞点chun药,拍两张照片什么的。
他没跟我说你是男的……男的还不简单?搞两片万艾可就成。可他说成那样,我以为是要给女的下——那他妈不成迷jian了吗?我又不傻,犯法的事能干么?我就想着啊,糊弄糊弄他得了。
鸭舌帽从手机上翻出购物软件给我看:“我特地从网上选的最便宜的。喏,你自己看,九块八包邮。我想着这价钱,里头总犯不着加什么真东西吧……差评也多啊。都说没用,喝着跟糖水一样,我才敢今天带过来……谁成想你喝了反应这么大。哎,你好点儿了没,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
我听他断断续续地解释,脑子里涌上来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cao,运气还真他妈好——这撑死了也就算个轻微的食物中毒,死不了人,也不会因为吃了什么不该吃的被迫转行。因为心情大好,连带着看鸭舌帽都无比顺眼——我当然记得他是吴非凡的帮凶,可不管他是因为良心发现、还是害怕摊上一条人命,就结果而言,确实也算是帮我一把……没必要再太多计较。
“行了,别去医院了。你送我回家就行。”
我给他报了地址,顺带毫无负担地把钥匙甩给他——反正我那狗窝里除了乐器之外一件值钱的都没有,贼看了都得倒找我两百。鸭舌帽替我打了车,跟我一块儿挤进后座;车窗外的灯一盏接一盏地晃过去,我忽然就想起刚搬家那会儿、跟郁琛一块儿打车去他公司睡觉那次,也是这么晚的天。
他当时在车上没说话,好像该嘱咐的全在帮我搬家的时候一股脑儿嘱咐完了。我盯着他的侧脸出神,先是有一搭没一搭想起他身边来来往往的女人,再是回忆起他学生时代里收到的那些无疾而终的情书。
郁琛总骂我没心没肺。可我打心眼儿里觉得,我实在是比他长情得多——那些沉甸甸满载柔情的少女心事,吃的喝的统统被塞给生长期的我填肚子,信则是看也不看地打包搂进次月要卖的废纸。有一回我问他,干嘛不干脆留几封当纪念?他就笑笑,说反正不打算答应,留着也是占地方。
他在这方面跟我一点儿都不一样。我是属貔貅的,只进不出,猴年马月的东西都宝贝似的攒着;哪怕一年也想不起来一次呢?东西总是在的。
可郁琛不同。他东西少,什么时候都是轻装上阵。哪怕是原本揣在手上、反复把玩怜爱过的东西,哪天一不小心坏了,也就干干脆脆地扔了。
我最烦他那幅德行。永远冷静,永远睿智,永远绝情,好像多复杂的事儿都能在他那颗聪明的脑袋里分解质因数,换算成单纯的0和1。我害怕他丢下我,把我从生命里就此剔除,像摘豆角一样干脆。我和他之间,他才是那个只要下定决心,就能说走就走的人。
所以我故意靠着他,假装困得睁不开眼——只有肌肤相贴的那一刻,我才能确信,他还愿意留在我身边。
鸭舌帽正在打电话,小声儿和他带的黄毛解释一会儿为什么回不去酒吧。经纪人做到这地步也是够跌份儿。我懒得听他漏洞百出的谎话,却突然想听听郁琛的声音。
说来也怪。我疼得最厉害那会儿,还以为自己命不久矣,却愣是咬牙没敢告诉郁琛;等现在缓过劲来,反倒是想给他打电话犯贱,把今天这摊烂事儿添油加醋地说一通——最好能让他急得忘掉我们还在冷战、狠狠替我担心一把。
到那时候,我就能活蹦乱跳地冒出来,跟他说——
嘿,我可是刚刚才死里逃生呢。你还不抓紧机会对我好点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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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