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点刚过，吴元被一阵坚持不懈的手机铃声吵醒。
“醒了？”是赵云。
“嗯。托您老的福。”
吴元听到赵云无耻的笑了笑。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你看着来吧。”吴元艰难的坐起来。
“那就先说好消息，殡仪馆早上来电话，说王大妈儿子邓力强的遗体找到了。”
“坏的呢？”
吴元下了床，从冰箱里取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灌了两口。
“坏消息是，遗体好像不是邓力强本人，而且还有他杀的嫌疑。”
吴元喝水的动作一顿：“你说什么？”
“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我现在去接你的路上，差不多十分钟后到。”赵云说完就挂了电话。
吴元一坐进汉兰达，就闻见一股烟味，他拧着眉毛怼赵云：“你行不行啊？又在车里抽烟！”
“我靠!”赵云惊的瞪大眼睛，“我路上开窗对吹了半天，你还能闻出烟味？你上辈子怕是只警犬吧？”
吴元嫌弃的把后排车窗也给打开了。
“天天跟个娘们儿似的，穷讲究。给给给——”赵云拎出一袋包子和一杯冰豆浆塞给吴元，张口报了遍菜名：“素三鲜、虾仁青菜和牛肉馅各一两。”
吴元从小跟姥姥姥爷长大，他姥姥爱吃带馅的东西，什么包子、饺子、馄饨、锅贴、肉蟒……老太太不光爱吃，还喜欢做，每周至少做两三顿，变着花样的做。导致吴元对馅类食物也有种特殊的情感，只要不是太难吃，都来者不拒。
“看在早餐的份上，本队长暂且原谅你。”
庆丰小包子，吴元两口一个，他边吃，边听赵云汇报情况。
“根据殡仪馆的人说，邓力强的遗体是门卫张大爷发现的。因为头一天出了丢遗体的事，张大爷就加强了夜间巡视。他早上七点下夜班的时候，又巡视了一遍，结果呢，发现306号冰柜里的遗体又特么从天而降了。”赵云说。
“家属辨认过遗体了？”吴元喝了口豆浆。
“家属也没法确定，那邓力强摔的半拉脸都没了，等着做DNA检测呢。”
吴元听得有点迷惑，问：“照你说的，如果姓邓的摔的连亲妈都认不出来，那他们是根据什么判断遗体不是他本人？而且还有他杀的嫌疑？”
“他们电话里也没说清楚，好像是什么人发现了不对劲，这才报了警。本来我想让林子他们过去，但怕咱家老佛爷着急，想着还是咱俩跑一趟吧。”赵云狂躁的按了按喇叭，低声骂了句：
“妈的！会不会开车！”
吴元对赵云的暴脾气又爱又恨，爱的是这猛张飞似的暴脾气可令犯罪分子闻风丧胆，恨的是自己也经常被殃及，他哀怨的看了眼赵云：“一大早你就路怒。”
“嘿，警车你丫的也敢别！我就不信整不了你。”
吴元一听这话就知道要完，他立刻放下手里的豆浆，一手抓住头顶的把手。只见赵云打开车窗，从车斗里掏出警灯放到了车顶，随后一阵刺耳的警笛声响彻天际。吴元默默为刚刚吃进肚子里的早饭做了一番祈祷。
然而，老天爷今天八成是心情不好，又或者是他老人家觉得吴元受的刺激还不够，紧跟其后就给了他来了一记猛的。
吴元看着金属台面上的遗体，悔得肠子都快青了，恨自己来之前不该喝那杯豆浆。用“面目全非”来形容那具遗体都算是加了美颜滤镜了，那脑袋就像是被横着切去一半的烂西瓜，果真如他说的连亲妈都认不出来。
殡仪馆馆长丁海峰见吴元脸色一阵白，忙招呼身后的下属：“快给吴队拿瓶水来！”
“哦，不用了。”吴元摆了摆手，将胸口那股恶心劲强压下去，询问道：“那什么，遗体跟之前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没有啊，身上的衣服，还有这烂西瓜脑袋，之前就这模样。要不我说邪乎呢！”丁海峰破锣嗓说。
吴元微微皱起眉，有些不解的问：“既然没什么两样，你们是怎么知道这遗体不是邓力强？又是怎么推断出有他杀的嫌疑？”
丁海峰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几人身后就传来一个声音，那声音堪比这间遗体室的温度，叫人为之一凛。
“他的确不是。”
吴元回头循声看过去，视线落在慕江身上的那一刻，整个人一愣，心里的惊讶脱口而出：
“你怎么在这儿？”
慕江看到吴元时也是一愣。刚才他见遗体室里面人多就没进来，站在门外听了会儿，听到有人问遗体身份如何辨别的事，迟疑了许久，才决定出来解释一下自己的推论，却不想问话的警察竟是吴元。
慕江昨天一宿没睡好，直到今早起来心里还记挂着吴元的事，纠结是否该进一步了解下对方，谁知此时竟在这里碰到了。这种“蓦然回首”的偶遇，让他心里有些慌乱。或许因为周围都是人，他很快就将这种慌乱压了下去，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是来做专业解答的。
慕江拘谨一笑。
“你好。”
“这么巧……”吴元笑得有些尴尬，“咦，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慕江缓了缓紧张的情绪，回答说：“我在这里工作。”
“你在这儿上班？”吴元先是一愣，而后才想起昨天跟慕江碰面的麦当劳就在这附近，可医院里的护士明明说慕江去上海进修了啊，这让他一时有些纳闷。
“哟，熟人啊？”赵云打断两人干巴巴的寒暄，从慕江刚才进来，赵云就觉得这人有点眼熟，想了半天才想起这人就是之前他带雷晓文来时在停车场见到的风衣男。
吴元眼下并不打算把慕江的事告诉赵云，也顾不得去深究慕江如何跑来殡仪馆工作，便笑着说了句：“哦，一个朋友。”又转向慕江介绍说：“这是我搭档，我们重案支队的赵副队。”
“赵云。您贵姓？”赵云伸出手，却见慕江只是礼节性的向他点点头，并没有跟他握手的意思。他抬到半空的手有些不尴不尬的收了回去，心里默默补了个脏字。
“免贵姓慕，慕江。”慕江礼节性的微微一笑。
赵云心里不免有些不爽，觉得这姓慕的明显目中无人。吴元见赵云脸色有些垮，正不知怎么圆场，丁海峰救了场。
“哎呀，既然吴队跟我们慕科长是朋友，那这事就交给慕科长跟二位对接吧。”
丁海峰觉得自己当年把慕江弄到馆里的决定真是英明神武，自打慕江来，殡仪馆不仅业务接待能力提升了一大截，就连口碑和运气也都好像提高了不少。
吴元虽不怎么喜欢丁海峰，却也客客气气的回应了一声，顺势把话题引回到工作上，回头对慕江说：“慕科长刚才好像很肯定这具遗体不是邓力强。”
“您，您叫我慕江吧。”慕江轻轻笑了笑，做了个深呼吸，解释道：“虽然两具遗体身高和体型十分相似，但这个并非原306号冰柜……哦，并非邓力强。这一点，我很肯定。”
哟，一说到专业问题，这慕江似乎话变多也顺溜了许多。吴元来了兴趣。
“你有什么依据吗？”
慕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取了双医用手套戴上，紧接着绕过众人走到金属台旁，将遗体身上的外衣扣子逐个解开。吴元和赵云等人都看愣了。
“你这干嘛……”赵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吴元使眼色阻止，示意让慕江做下去。
“面容相貌只是识别一个人身份的最基础方式之一，人的四肢、躯干、声音、步伐等都可作为辨识依据。早前家属因过于悲痛，一看见遗体损伤的头部、衣物以及身材大小，就主观的判定这便是他们的儿子，却忽略了查看躯体。”慕江的语速不快不慢，声音很悦耳，低沉中又带着冷静，让人听了有种夏天吹空调的舒适感。他说话的时候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将遗体上半身的衣物全部解开，而后指了指遗体的右侧小腹，看着吴元问：“这里是阑尾的位置，能看见疤痕吗？”
吴元和赵云同时凑上去看了看，异口同声回答说：“没有。”
“原306号遗体的主人邓力强，曾做过阑尾切除手术。”慕江说。
吴元一下子明白了，他看了眼赵云。赵云显然也听明白了，抬眼问慕江：“你怎么知道邓力强做过阑尾炎手术？
“邓力强被送来的时候浑身是血痂，面部损伤也非常严重。我担心日后会出岔子，在给他清洗遗体时特地留心了他的躯体状况。如果不信，可以跟家属确认下。”
这个回答令赵云无话可说。
吴元也满意的点点头，对慕江多了分好印象，他见慕江并不是爱说话的人，有意引导他多说一点，追问道：“那，他杀的嫌疑呢？你又是从哪看出来的？”
慕江好像在等待他的提问，不假思索的回答说：“经过冷冻的尸体，可以呈现出原来没有的损伤。”
吴元和赵云等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遗体胸腔和腹部有一些不太明显的伤痕。
“遗体被偷走又被送回来，这些伤会不会是在转移过程中磕碰留下来的？”吴元提出疑问。
“稍等。”
慕江说着便转身向外走，过了一会儿，他拿了一瓶酒精和一些纱布回来。他先是在纱布上倒了些酒精，然后在遗体的胸腔、腹部轻轻擦拭了一遍，他静待了片刻，所有人也不由自主跟着他安静下来，等待着某种奇迹的发生。果不其然，遗体身上的印记变得清晰起来。
慕江这时才抬头看向吴元，解释道：“酒精可以让遗体生前一些不明显的印记显现出来。一般磕碰引起的外伤分布没有什么规律，而遗体上的伤痕主要集中在胸腔、腹部和侧腰，是被人殴打造成的，并非车祸。”
“那也不排除死者车祸前跟人打过架。”赵云有些不甘心。
慕江瞥了赵云一眼，那眼神差点让赵云那个糙汉子打了个寒颤。
“那他一定经常打架。这些伤深浅不一，不是同一时间留下的。”
慕江的后半句话没说，可作为一名资深刑警，赵云已听得很明白了，没有人经常打架，还总是同一地方挨打。赵云搜肠刮肚也没能想出一个能问倒慕江的问题。
可慕江好像还嫌不够，又给赵云补了一刀。
“遗体的DNA样本已经拿去做检验了，相信很快就能有结果。”说完，他摘掉手套丢进一旁的医疗废弃物回收箱。
慕江这句话简直正中靶心，赵云被噎的梗了梗脖子，愣是没说出一个字来。
吴元定睛打量专业讲解的慕江，这是他从昨天碰面以来第一次仔细观察对方。慕江个子很高——目测比181公分的自己还要高个四五公分，身材挺拔，两腿修长，此时一身白色工作服，笔挺的西裤搭配锃亮的皮鞋，眼睛深邃，鼻梁高挺，嘴唇略薄，身上自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吴然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慕江之前在麦当劳里救人的样子，他一时间有些恍惚，觉得慕江好像《白色巨塔》里英俊高冷、白衣飘飘的男主角——那是他中学时跟着许一诺一起看的医疗偶像剧。
好在吴元很快意识到自己这样盯着人看有些不礼貌，他连忙收回目光，转头对丁海峰说：
“丁主任，这案子我们接了。”
“啊？还真是刑事案件啊？”丁海峰傻了眼。
“我们也不希望啊。”吴元无奈的笑笑，掏出手机打给了自己的下属林明宇。“林子，你叫上痕检科和法医中心的人来一趟市殡仪馆。对，有案子。”
慕江见吴元的确是刑警队长，心情比头一晚更加复杂。他一方面得知吴元没有说谎，心里很安慰，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霸占了这样一个好人女朋友的心脏，非常过意不去。他朝吴元点点头，轻声说了句：“吴队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失陪了。”
吴元还没反应过来，见慕江转身欲离开，忙叫住他。
“哎！慕科长……”
慕江停下来回过头。
“……您还有事？”
“哦，我是想说，如果你回头找到邓力强的遗体，麻烦告诉我们一声。”吴元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冒出这样的想法，但他直觉慕江能有办法找到丢失的遗体。
而慕江非但没有感到吃惊，似乎还很认真的答应了下来。
“好。”
这下轮到赵云和丁海峰惊讶了，尤其是赵云，跟看精神病似的看着慕江。
“哦对了，咱俩加个微信吧。我扫你还是......？”
吴元掏出手机打开自己的微信。
慕江有些面色为难。
“我没有微信……”
吴元愣了下：“2G青年啊。”他笑了笑，把手机递通讯录里存的联系人“慕江”，拿到慕江面前，问：“是这两个字吗？”
慕江看了看，点点头。
“那先这样，有情况随时打给我。”
吴元笑时露出一边的酒窝，眼睛弯的刚刚好，让慕江也情不自禁跟着提了提嘴角，随后他朝众人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吴元看着慕江离开的背影，对这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