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江是掐着点下班的，他匆匆收拾东西下了楼，远远看见吴元骑跨在一辆蓝三色白红相间的摩托车上，心里瞬间装满了笑意。
吴元看见慕江走过来，便从摩托上下来，笑着朝他招招手。
“我正好路过，想着你快下班了，就约了你。没影响你晚上的安排吧？”
“没有。”慕江摇头，随后看了看吴元身后的摩托，问：“CBR400R吗？”
“哟，你也喜欢摩托？”吴元有些意外。
“年轻时候玩过一阵。”慕江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
吴元乐了：“年轻时候？您老高寿啊？”
“就......上大学那会。”慕江有点难为情。
吴元脑海里浮现出慕江骑着摩托在大学城驰骋的画面，差点笑出声。他从车两侧的置物箱里拿出一个头盔递给慕江。
“你就别开车了。吃完饭我送你回去。”说着，吴元自己先跨了上去。
慕江看着狭窄的车后座有些迟疑，见吴元已经戴好了头盔，只好从命，但也尽量给两人之间留了一些空隙。
吴元发动油门：“坐好了。”
慕江一时不知该双手该往哪里扶，他刚想去抓车座尾部，摩托蹭一下就动了，身体猝不及防跌向前，撞在了吴元的后背上。
这一撞让慕江觉得有些尴尬，他慌忙跟吴元分开，身体向后微微倾斜，两手紧紧抓住车座尾部。
“我开的比较快。你扶着点我。”吴元提醒道。
慕江个子很高，坐在翘起的后座上显得更高，直愣愣的感受了风的阻力。
“你拽着我腰。”吴元的声音透过头盔传出。
慕江松开一只手，身子向前倾，小心翼翼的揽住吴元的侧腰。吴元的腰很紧实，摸不到一丝赘肉。慕江看着吴元的背影，不觉有些入神。
吴元微微侧着头问身后的人：“想吃什么？有什么忌口吗？”
慕江回过神，清了下嗓子回答说：“我都、都可以。没什么忌口。”
“那咱们吃点清淡的。海鲜粥啊？”
“好。”
转眼间，吴元带着慕江来到一家潮汕砂锅粥店。摩托一停下，慕江就连忙将搭在吴元腰上的手拿了下来。
吴元点了份海鲜砂锅粥、两荤两素四样菜，末了又叫住服务员：“再给我来瓶啤酒吧。”
看出慕江脸上的疑问和关切，吴元说：“不是还有你么，待会儿你开吧。”
慕江点点头，想到回去时不用再扶着吴元的腰，心里轻松许多。
吴元一口气喝下一杯啤酒，舒爽的打了个嗝。
“空腹别喝太多酒。”慕江提醒说。
“知道了，慕医生。”吴元笑。
本是一句玩笑话，可慕江听了却一愣，吴元也立刻意识到自己无意间暴露了早就知晓慕江过去的事。
吴元尴尬无比，绞尽脑汁想要给自己这种不耻的行为找一个理由，磕磕巴巴说：“那个……我之前就……就是好奇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去过你们医院找你，但你不在，我就走了。”
慕江心里一阵惊慌，他怎么就忘了吴元是个警察，警察想要查点什么事简直太容易了。他心里有吴元，吴元是那样正直干净的人，倘若知道他胸膛里那颗心脏是通过什么手段得来的，一定不会想跟他来往了。
吴元抬眼看见慕江僵坐在那儿，眼睛有些红，两只手无意识的揉搓着桌布，手指变得一阵白一阵红。此刻他才深刻体会到任何说辞都不如直接道歉来的有诚意，连忙道歉。
“对不起。我不该打探你的**。真的很抱歉。你，你，你别生气。”
慕江猛地抬起头看着吴元，似乎用尽浑身力气说道：“不。应该我向你道歉才是。我……”
服务员来上菜，打断了这紧张的局面。
吴元借机缓和气氛，说道：“今天还挺快。他们家粥味道特别好，来，我给你盛一碗。”说着，吴元盛了碗粥放在慕江面前：“快，尝尝看。”
“谢谢。”慕江看着吴元脸上的微笑，心里轻松了许多，粥碗的温度从手掌传至全身，让他因惊慌而冰凉的四肢瞬间有了暖意。他想了想，开口对吴元说：“抱歉，我，我不擅长跟人交流。”
吴元在警校时学过心理学的课程，想起资料上说慕江父亲去世母亲失踪的事，又联想到慕江之前的种种行为反应，心里推测慕江可能有社交障碍，故作轻松的笑说：“社恐吗？嗨，当代都市年轻人的通病，或多或少都有点。我经常也这样，连赵云都不想见。”
“不，我有社交障碍，还有情感障碍。”慕江正视着吴元的眼睛说。
吴元看着慕江那双坦诚又有些不安的眼睛，尽可能轻柔的问：“一直这样吗？”
“嗯。”慕江努力勾了勾嘴角，低头默默喝粥。
吴元有些心疼，觉得这么优秀温和一个人，竟然饱受这样的心理痛苦。
“我曾经也有过一段这样的情况。”
慕江听到吴元说了句，他抬起头，有些意外的看着吴元。
“是在我上小学和中学是时候。”吴元讲起自己少年时的经历，“我有个挺混蛋的爸，他基本没参与过我的生活，因为他不是在坐牢就是奔赴在去坐牢的路上。我妈呢，又特别不靠谱，可以丢下自己孩子跑路的那种。”说到这里，他自嘲的笑了笑。“我是跟姥姥姥爷长大的。我那时候特别瘦小，性格又内向，经常被人欺负，被人骂是个没人管的野种。回到家也不敢说……其实是说了也没什么用，只能给姥姥姥爷徒增烦恼。”
慕江没想到，阳光自信的吴元竟也有这样不幸的遭遇。
“我上初一那年，有天放学回家路上碰见学校的小霸王，他们没钱打游戏，就抢了我买习题册的钱。谁知，我刚把钱乖乖递上去，就杀出一个比我大两三岁的女孩，冲上去就对着小霸王一顿拳打脚踢，直接把小霸王和他的跟班打懵了。我看着女孩让小霸王双手抱头蹲下唱国歌的样子，也懵了。”吴元笑起来，“我一脸崇拜的跟在女孩屁股后面叫女侠，让她教我打架。跟到她家才知道，她就住我们隔壁胡同。”
慕江心中好奇：“她是许一诺？”
“对。”吴元笑笑，用公筷给慕江夹了些菜，“边吃边聊。尝尝这个。”
慕江道了声谢，夹起来放进嘴里。
“后来我说服姥姥姥爷让我去学武术和散打，身体素质是好了，可心理素质还是不行，还说跟人一说话就局促，尤其跟不熟的人，紧张的手心出汗。考警院面试的时候，我同手同脚的走到了面试官面前，差点被当做顺拐给踢了。哈哈哈哈。”
慕江也跟着笑起来。
“学校有心理学选修课，有个姓苏的女老师，人特别好，也很专业。我私下向她请教克服与人交流的障碍，她送了我一支录音笔，让我试着把心里想说又说不出来的话对着录音笔讲出来，然后放给自己听。听着听着就觉得自己其实说的没那么遭，慢慢心里也没那么自卑了。毕业的那天，我把录音笔还给了苏老师，她说我变化很大。嘿，我心里甭提多高兴了。”
“她是个好老师。”慕江由衷的说。
“是。”吴元看向慕江，说：“其实，你也可以试试看。”
“我？”慕江看着吴元真诚的表情，心里有些感动。
“回头我送你一支录音笔，你可以先用手机里的录音功能试试，录了听完删掉就行。”
慕江认真的想了想，点头答应说：“好。”
吴元拿起慕江的碗：“来，再给你盛一碗粥。”
“我自己来。”慕江有些不好意思，“我，我不太会照顾人。”
“跟我你不用客气。”
慕江尝试主动找个话题。
“工作还顺利吗？”
吴元放下碗，说：“嗨，别提了。熬了两天，线索却断了，还得重新来过。”他叫住路过的服务员：“麻烦再给我拿瓶啤酒。”
吴元边倒啤酒边继续跟慕江说：“下午一名死者的家属来了，向我们讨说法。我没勇气面对，骑上摩托从侧门溜了。”
他一口将杯里的啤酒饮尽，又续上一杯。
慕江没想到自己随便一句话会引起吴元的烦心事，有些愧疚，又不知该怎么安慰。
吴元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对他笑笑说：“没事儿，我们都习惯了。这点事要是都承受不住，还干什么刑警。嗳，说到摩托，你回头可以跟赵云聊聊。今天我骑的就是他的车，那是他大宝贝儿。那货是个机车发烧友，宁可吃糠咽菜也要倒腾他那摩托。”
两人聊了一会儿摩托，慕江的状态也越来越轻松。
结账离开粥店的时候，吴元有些微醺，他把摩托车钥匙扔给慕江，从摩托车置物箱里拿出一件冲锋衣递给慕江，说：“赵云新买的，你套在身上挡风。”
慕江推让：“不用。你穿上吧。”
“我坐后头有你给挡着风呢，你坐前面风大，容易着凉。”吴元展开冲锋衣，帮慕江套在风衣外面，笑说：“丑是丑了点，不过好歹抗风。别动，拉上拉链。”
慕江只好照做，他先行跨上摩托，吴元紧挨着他坐下。
慕江稍微向前挪了挪，说：“家里地址告诉我吧。”
“你不用管我，先去你家。完事我打个车回去。”
“不。我送你回去。”慕江有些着急，回头看吴元。
吴元按住慕江的肩膀：“你就听我的吧。”
慕江拗不过，只好作罢。他刚启动油门，吴元就从身后搂住了他。慕江身子一僵，不敢动也不敢说话。
“Let’s go！”吴元喊了声。
慕江回过神，向前倾了倾身子，发动了摩托。
“你这小腰搂着手感还挺不错啊，比赵云那虎背熊腰强多了。”吴元也不知道是跟慕江熟了，还是喝了两瓶啤酒的原因，竟开始跟慕江玩闹起来。
慕江腰上的肌肉紧了紧。
尽管两人都戴着头盔，慕江还是能感觉得到吴元的声音在耳边萦绕，他耳朵微微发烫，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路前方。
慕江骑的很稳，吴元没一会儿就趴在他后背上睡着了，直到摩托车在慕江家小区门前停稳，吴元才醒过来。
“我怎么睡着了？”吴元摘下头盔揉了揉眼睛，从车上下来。
“太累了吧？”
“之前没怎么觉得困，一坐上车就困了。”
慕江有些担心，提议说：“我开车送你回去。”
“不用，我打个哔哔，特方便。你把赵云的宝贝车放好就行。”说着吴元掏出手机准备叫车。
“还是我送你吧。你等我，我取车。”
慕江终归是不放心，坚持要去取车，吴元拉住他。
“你送我回来都几点了。别折腾了，踏踏实实回去吧。”
慕江虽没说话，但表情和肢体语言充分表达着“不行”“我不放心”的意思。
吴元想了想，说：“要不这样，你甭送我，我也不回去了，我就上你家蹭一晚。”
慕江一怔，似乎没听明白。吴元看到慕江的反应，意识到自己可能唐突了，说道：“哟，家里有人，不方便吧？”
慕江连忙否认道：“没、没有。我一个人住。”
“嗨，吓我一跳。走吧，先找地方把赵云大宝贝儿给安置了。”吴元重新坐上摩托，八卦的说：“你这么帅这么优秀，竟然没女朋友？这不科学啊！”
慕江没解释，只是笑笑。
慕江家小区环境很好，人车分流，虽不是什么高端洋房小区，但比吴元他们市局宿舍豪华多了。
慕江家是个七八十平方的两居室，客厅很宽敞，一间卧室，一间书房，装修风格和陈设跟吴元猜想的差不多，干净、整洁、雅致，又有一些艺术品位，美中不足是稍显冷清。
慕江给吴元拿了双拖鞋，脱掉身上的冲锋衣和风衣挂在玄关的衣帽间，说：“赵警官的衣服我洗干净了再还给他。”
“不用。赵云那糙汉，你穿一个礼拜他都看不出来。”吴元瞟了眼屋内，问：“那什么，卫生间在哪？啤酒喝多了。”
吴元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见慕江拿了套睡衣走过来。
“我的睡衣，你别嫌弃。”
“不嫌弃，我怎么会嫌弃你呢。”
吴元接过睡衣就开始脱衣服，慕江下意识转过身去，借口给吴元拿毛巾进了卧室。
吴元扫了眼浴室，见所有东西都摆放的整整齐齐，连沐浴露和洗发水的喷嘴都朝向同一个方向。吴元笑，他就喜欢爱干净的人，不像赵云，家里邋遢得狗窝都不如。
洗发水是国外的牌子，挺好用。洁面乳也不错，洗完脸不干。呦，沐浴露竟然是松木味的，真好闻。吴元在内心评价了一番，逐一将东西冲洗干净，复归原位。浴巾雪白雪白的，凑到鼻子前还能隐约闻到些消毒液的味道。
吴元穿着睡衣出来，见慕江从药盒里倒了一把各式颜色的药片和胶囊，就着半杯水吞了。吴元忍不住问：“你每天都要吃这么多药吗？”
慕江淡淡一笑：“嗯，习惯了。”
一句“习惯了”，听得吴元有些心疼，他忽然有种想给慕江一个拥抱的冲动。
“床单和被子我换了干净的。”慕江领着吴元走进卧室。
吴元意识到慕江是让他睡卧室，连忙拒绝。
“你让我睡你屋啊？别别别。我一个客人，哪有睡主人房间的道理！”
“没关系。我睡沙发就可以。”
“那怎么行！怎么能让你睡沙发？你别忙活了，干我们这行的，随便找个椅子和石墩就睡了。”吴元躺在沙发上试了试，说：“你这沙发软硬正合适，就它了。”
慕江还想争辩，吴元起身轰他。
“你就别跟我争了，踏踏实实洗澡睡觉去。”
慕江见争不过，便答应道：“那你稍等。”他从卧室里拿了一条毛毯铺在沙发上，又铺了层床单，换了个乳胶枕头，说：“你试试看。”
吴元依言躺下。
“嗯，特别好！你忙你的吧，我玩两把游戏就睡了。”
慕江这才舒了口气。
慕江洗完澡出来，见吴元已经睡着了，他呼吸平稳，两只手交叉放在一侧枕边，睡的像个孩子，怀里的手机还亮着。慕江情不自禁扬了扬嘴角，他轻轻走过去，帮吴元关了手机屏幕放在沙发旁的小茶几上，又拉起脚边的被子轻轻盖在吴元身上，目光在吴元脸上流连了片刻，才转身回了房间。
慕江靠在床头拿着手机发了会儿呆，用手机自带录音设备录下了一句话：
“你好吴元......认识你很高兴。真的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