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让夜晚显得更加清冷,所剩无几的枯黄树叶被吹的沙沙作响。宁州五环外的国道发生了严重交通事故,一辆桑塔纳小轿车被超载的大客车撞翻了车。
交警很快赶到了事发地,从撞毁的桑塔纳轿车里找到了一家三口。驾车的丈夫伤势不重,后排座的妻子和两三岁大的儿子伤得比较严重,一片玻璃扎进了小男孩的手臂,静脉被刺破了,鲜血顺着他细小的手臂向下流。
小男孩的样子让处理事故的交警一辈子都忘不了。他就那样安静的坐在那儿,一边啃咬着自己的左手手指——手指被咬破出了血,一边盯着自己被玻璃扎伤的右手臂看,表情充满了好奇。他用手直接拔出了玻璃,血瞬间淌了出来。赶来的救护人员及时制止了他这一危险的行为。
小男孩面无血色的仰起小脸,声音平静的对救护医生说:“我要吃汉堡。”
二十年后,当年的小男孩已变成风流不羁的公子哥。此时,他身处北四环一家隐秘的私人会所的豪华休闲室里,身上松松垮垮的穿着一件真丝睡衣,脚踩高尔夫球鞋,悠闲的打着室内高尔夫,身旁还站着一个模特身材的性感女孩。他的睡衣领口很大,胸口、手臂和小腿显露着大小、深浅不一的疤痕,眉目间透着一股狂狷之气。
男子挥起球杆,手臂上清晰可见一道道伤疤,球杆瞄准不远处的球洞,而这个球洞是一张人嘴,那是他小弟的嘴巴。
高尔夫球被打进了嘴巴,小弟本能的干呕了出来,眼泪也跟着往下流。
男子走过去一脸关切的问:“疼吗?”
小弟慌忙摇头:“不、不疼。”
“不应该啊。”男子有些难以置信,转头对身旁的女孩说:“要不咱再来一次?”
女孩看了看脸色发白的小弟,正欲开口回答,有人推门进来了。
男子看到来人,扔下球杆开心的迎上去。
“Hi,bro!我正要庆祝今天第十个进球。”
他从女孩手里接过红酒杯递给**,女孩懂事的另外给他倒了杯红酒。他接过酒杯,一手将女孩揽入怀中亲了亲。
“来,Cheers!”
男子举起酒杯,**面无表情的呷了口红酒,在皮沙发上坐下。
男子重新看向小弟。
“来,咱们继续。”
小弟只得乖乖的再次趴在地上,张开自己的嘴。
说着,他站回到发球点,一边瞄准小弟的嘴巴一边问沙发上的**。
“卷毛那边的烂摊子什么时候能了结?”
“今天晚上。”**回答。
“清理干净。”
“我已经交代卷毛了。”
“哎,我说你嘴巴长大点。洞那么小,你让我怎么打?”男子保持着歪头的姿势瞥向**,说:“我说的是彻底干净。”彻底二字被他故意拖长了音。
**拿酒杯的手在半空中一顿,他抬头看对方:“疯子,卷毛毕竟是会里的人,他老子又是万创的董事……”
嘭!球被打了出去,却没进洞。
“槽!”
“疯子”骂了句,拿着球杆走到**面前,眼睛里是狠厉的寒光:“我不管他老子是谁!”
**沉默的看着他。
疯子一字一句的说:“犯了错就该受罚。这是咱们定的规矩。”
**向前走了一步,眼里有一丝怒气:“谁都知道卷毛是我带进来的,你以后让我怎么混?”
两人几乎脸贴脸对峙着。女孩见状连忙过去劝。
“哎呀,你们俩都少说一句吧。都是兄弟,何必这样?”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重重的打在女孩脸上,鼻血顿时流了出来。
“我跟我兄弟说话,什么时候他妈的轮到你插嘴了?”
疯子凶狠的瞪着女孩,女孩眼泪刷就下来了,可又不敢出声哭,强忍着。
疯子转过身看向**,声音有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力量:“我跟你是兄弟,但他不是。你自己选。”
**看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沉默片刻后轻轻点了点头。
疯子开心的笑了,他将**拉向自己,用自己的额头抵住对方的额头。
“就知道你最爱我了。我喜欢看你笑,来,给哥哥笑一个。”
**绷了会儿,跟着笑了笑。
“哎呦,帅死了!我要是姑娘立马嫁给你。”
“傻X才娶你。”
“我就是傻X!来啊,一起快活啊!”疯子狂浪的笑起来。
“滚。”**没好气的将他推开。
疯子心情大好,回头吩咐身后偷抹眼泪的女孩:“去,让他们给拿瓶雪树伏特加……哟,怎么了这是?”
女孩样子很狼狈,一侧脸被打的红肿,鼻血抹的满脸都是。
“快过来哥哥看看。哎呦,怎么这么不小心呢?疼不疼?”
疯子拿起两张纸巾,轻轻给女孩擦脸,女孩这回大大方方哭了出来。
“宝贝儿不哭啊,哥哥亲亲就不疼了。明天带你shopping去,包治百病。”
**没再看下去,满怀心事的起身离开。直到他走出房间,趴在地上的小弟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一动没动。
吴元一边佩戴枪,一边监督手下给魏巍身上装窃听装置。
何悠悠抱着笔记本电脑走过来。
“老大,我查了这个山水怡园......”何悠悠的目光被吴元身上的枪吸引,两眼放光的凑过去:“呀,老大你配枪的样子好帅!可不可以让我摸摸?”
“等破了案让你摸个够。”吴元说完又觉得这话好像有点不对劲,掩饰性的轻咳一声,“又被你带偏了。说正事。”
何悠悠捂嘴偷笑,继续汇报说:“山水怡园是个高端住宅小区,发商是万创地产公司,走的是欧洲小镇风路线,又临近国家开发区,刚一开盘就抢售过半。只可惜万创地产运气不佳,还没竣工,负责批地的国土资源局领导就被拉下了马,万创贿赂领导的事也被查了出来,山水怡园就这样成了烂尾工程项目。郭震跟这个山水怡园,包括万创,都没有任何交集。”
“这么说,嫌疑人是随机选的地方?”赵云琢磨。
“从心理学来说,人往往会选择自己熟悉的环境作案。”吴元分析说,“如果这地点不是随机选的,就只剩下一种可能,嫌疑人跟山水怡园有关联。”
“那这范围就大了去了。”
赵云说的没错,跟楼盘有关联的人成千上万。吴元的眉头微微皱起。
吴元带队早早赶到了山水怡园,沿小区外围部署了警力。一辆黑色商务车里,车窗玻璃遮的严严实实,林明宇在魏巍身上装好窃听装置。
吴元见魏巍有些紧张,给他拿了罐咖啡,有意找了话题闲聊起来。
“你在湖州当的兵?”
“嗯对。”魏巍接过咖啡攥在手里。
“你们军分区是不是有个重庆的参谋长?”
“是潘参谋长吗?”
“对对!他儿子潘大壮是我警院的同学。瘦的跟猴儿似的叫大壮。”吴元笑了起来。
魏巍受到他的感染,也笑了笑。
吴元看向一旁调试设备的技术人员,对方朝他比了个“OK”,表示接收正常。他看了眼时间,十一点一刻。
电话是12点40分打来的,电话铃声让魏巍在心里面打了个激灵。吴元忙戴上耳机,示意魏巍接起了电话。
“你到9号楼顶层来。”电话里传出嫌犯的命令声。
林明宇把山水怡园的工程图展开,汇报说:“9号楼在小区南门东侧,共有20层。”
“都听到了吧?9号楼。”吴元放下对讲机,叮嘱魏巍:“进去后想办法把你看到的有效信息告诉我们,比如对方的人数、携带了什么武器。切记不要直白的说,随机应变。”
魏巍点点头,部队的训练对他还是有些帮助的。
魏巍开着一辆提前备好的江铃面包车来到山水怡园的南门,空无一人的小区远远看去如同“鬼城”一般。
吴元打开对讲机:“老赵,找人去看下供电设备。”
吴元通过望远镜看着魏巍停好车,进了小区,朝东边走去。
约摸两分钟后,吴元从耳机里听到“叮咚”一声响,随后是魏巍的声音。
“我现在上电梯。”
之前还黑灯瞎火的小区,在魏巍进入后路灯和电梯却突然开了。
对讲机里传来赵云的声音。
“配电间和供电房都没有任何发现。”
吴元不由自主的皱起眉。
“有点不对劲。”
耳机里传来滋滋啦啦的电流声,电梯的密闭轿厢干扰了信号。突然,耳机里传来魏巍的一声喊叫,随后是一阵金属的轰隆声。这时,所有的路灯瞬间熄灭了。
“不好!”吴元大叫一声。
吴元和赵云迅速带着两个小组赶到到9号楼下,众人借着月光看见一个黑影从高层跌落下来,嘭一声闷响,落在他们面前的空地上。
吴元迅速抬头望过去,有那么一瞬,他看见十八层的窗户里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十八楼有人!”
赵云带人冲了进去。
吴元本以为这个坠楼身亡的人魏巍,俯身一看,竟是一个更年轻的面孔。
“搜索这栋楼,给我一层层的找!”吴元下令道。
吴元带着几名特警来到地下二层的电梯间,特警撬开了紧闭的电梯门,轿厢都变了形,里面的魏巍早已断了气。
两个小时后,整个小区被搜了个遍,却都没有任何发现。
吴元深深呼出一口气。
“联系法医和痕检科吧。”
欧阳菲替师父老闫出了现场,她对9号楼门前的尸体做了番简单的检查。
“死因初步推断是颅腔出血造成的脑死亡,头部和身上的外伤符合高空坠落。不排除被人推下来的可能。”
赵云指了指楼里:“电梯里还有一个。”
没过多久,欧阳菲得出一个结论,电梯里的魏巍比外面那个简单直接,死于电梯故障带来的高空坠落。
两具尸体被拉走之后,吴元仍不甘心,又带人搜了一遍,仍旧一无所获。
将人从十八楼推下来的凶手究竟躲到哪去了?他是怎么全身而退的?这是吴元在回去路上一直思考的问题。
“你会不会看花眼了?”赵云在车上问他。
吴元仔细回想了他抬头望过去的瞬间,空旷的窗户里明明有个人影一闪而过,肯定的说道:“不会。”
吴元和赵云回到刑侦队时天已擦亮。赵云顶不住,窝在接待室的沙发上睡了。吴元睡不着,便跑到法医中心,默默的旁观欧阳菲做尸检。
这夜无眠的不只吴元一人。慕江回到家后,将吴元的雨伞拿进浴室冲洗了一遍,又仔细的用毛巾擦干,晾在客厅的落地窗前。慕江看着雨伞,深蓝色伞面上印着**药业的logo,一看就是买保健药时送的,猜测可能是某位长辈给的。他想象着吴元打这把伞时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慕江豁然发现自打认识吴元后,自己笑的频次大幅度增加,似乎已经超额完成了全年的指标。他跟吴元在一起完全没有和其他人那种不适感,相反感觉很轻松,也很愉悦。慕江想起傍晚时吴元在伞下给他擦头发的样子,吴元嘴角上挂着笑意,神情却很认真,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很舒服很温暖的气息,让人很想亲近。他记得,当时自己的心跳一瞬加快了许多。
慕江是个严谨的医学工作者,所谓的“心动”不过是大脑对待感情释放给身体的一种信号,他不相信心脏会携带供体意识这种偶像剧里才会出现的事。抛开那些虚无浪漫的借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那就是——他对那个人产生了极大的好感,通俗点说就是他很可能是喜欢上了对方。
如果真是那样,就糟了。慕江心里这样想。
他从未刻意隐瞒过自己的性取向,只是不愿主动跟人谈论自己的私生活。若有人当面问,他会给予肯定回答,在遇到女孩子追求时,他也会坦诚相告。假如他跟吴元之间没有许一诺心脏这层牵绊,假如他们的相识是其它别的什么普通方式,他或许会在某一合适的时刻向对方表达心意。但现实没有那么多假如。何况他们两人并非同类,他从不会想要去“掰弯”谁,觉得性取向是每个人的权力和自由,向来抱着“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的心态。
可此时,慕江心里却生出许多遗憾和不舍。距离他上一段感情,已经过去四五年的时间了。像他这样情感缺失的人,喜欢上一个人很不易,吴元又是那样细致温暖的一个人,品格也好的没话说,一个动作一个笑容都能让他回味无穷。
慕江强迫自己关了灯躺下来,可一闭上眼,脑子里就浮现出吴元露出一边酒窝冲他笑的模样。他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情辗转反侧了大半夜,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才渐渐入睡。
**办完事后没再去会所,而是直接回了家。他将身上的灰土洗去,简单处理了下蹭破皮的前臂——那是他扒在外墙高空时摩擦留下的。不过这点小外伤,对一个攀岩和跑酷的高手来说不算什么。
**打开一支冰啤酒,一口气灌了半瓶。一旁桌子上的手机发出振动声,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是“疯子”。他将屏幕关掉,拿着啤酒走到落地窗前,望着无边的夜色,在脑海中为今晚的行动做了一次复盘。
他今晚唯一一次失误就是过早放松警惕,他应该再多待一会儿的,不然也不会险些撞上折返回来进行第二次搜查的警察。虽看不清脸,但他记得那两个警察怎么称呼对方。想到这儿,他一口喝干剩余的半支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