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窜的路时是来不及看清的。
他没头苍蝇一般,路上跌倒了很多次,地面上的玻璃碎片应该划破了掌心和膝盖,有温热的血糊在肌肤的触感。视野里灰白的墙壁和黑色的泥地来回交错,周遭疯狂后移的植被是令人眩晕的绿。
丘棉来不及顾及那些,他狼狈的像是泥泞里逃窜的流浪犬,发丝被污渍沾湿,衣服混杂着汗水与湿气黏贴在身上,很快又沾了他手掌的血迹。
丘棉只听得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心脏像是要跳的撑破胸口,剧烈的嗡鸣占据耳膜,把血腥气从咽喉带到鼻腔。
丘棉钻进了另一处实验室的小门,那是一个类似通风管道的方形空间,长而蜿蜒,外侧却有植被叶片层叠的遮掩,尽头处是隐约的透光。丘棉本能的钻进了他认为安全的位置,身后的声音听不见,他却一刻也不敢携带,爬过管道后,就赶紧在尽头撑着手臂站起。
脑后方,似乎又有尖叫一般的撕裂响起。
丘棉有瞬间的腿软,一转头,看见了一个让他骤然神情一怔的地方。
那是一个,挂在远处空荡室内,以四根粗壮铁链连接的笼子。位置很高,即便是刚才那只体型硕大的人鱼拔高身量,也绝对够不到的程度。
高,意味着安全。足够坚硬的铁笼,某种意义上,也是一个抵御外界的防护。
更重要的是,丘棉看见了一个伸缩梯子。就摆在笼子下侧的边缘。
丘棉一瞬间听见自己血液撞开经脉的声音。
他能上去。
后方的某个木板突兀的被什么大力拍碎,震裂木质纤维的声音夹杂着植被扯断的杂音。
丘棉没有时间再去考量,他已经没有路了。少年回头看了一眼,确定人鱼暂时没有追上来,飞奔上前,开始搬动那个伸缩梯子。
一切的时间被把控的太过苛刻,当丘棉摇晃着踩着那个岌岌可危就要倒下的长梯,勾到顶端铁笼栏杆的刹那。
“啊——!”
一道尖利可怖的声音骤然炸响在他的脚底。
丘棉险些吓得跌落下去,一低头,看见了让他此生都不想再看见的一幕。
硕大的似人人鱼,张开着赤红尖牙的嘴,正对着丘棉下方,以一个癫狂而扭曲的姿态绷直着鱼尾,张开颈部全部的鱼鳃,朝他嚎叫着。
---
丘棉在脑海里猛地响起“警报,【游荡猎手】即将靠近”的ai声音时,才猛地敲响理智般回神,握紧了手里的铁栏杆。
他当然知道在靠近,这个时候的提醒是不是太晚了一点!!
他悬空挂在铁笼上,上来时的长梯已经歪倒,砸在了底下的人鱼身上。丘棉没有耽误,哪怕手脚酸软,也用尽最后的力气,爬到了笼子的里面。又在摇摇晃晃的铁笼内,‘彭’的关住了那扇小小的铁栏门,将上面的锁扣摁下。
少年喘息着,满面泪水,像一只彻底泄气的濒死鸟类般,瘫软在那个不大的铁笼内部,随着前后的摇晃,剧烈颤抖。
弱小的人类蜷缩在笼子的中央,努力的将自己变为最小的体积,他捂住脸埋下头,任由自己的泪水憋在最深处,发出可怜而闷的抽噎。摇晃着的笼子下,急躁而发狂到四处拍打物件墙壁的人鱼,如困兽般抬着头,头颅血口执着望着那个高高在上无法触及的铁笼,游荡来回,阵阵凄厉的尖叫怒号。
固定在棚顶最高处的铁笼只能看得见栏杆外破碎的窗户与攀爬到同样高度的枝叶,遥远的岛屿丛林,一点蓝色的天。
摇晃逐渐平稳之后,下方的尖叫似乎随之停止了。
丘棉不知道自己这样自暴自弃般蜷缩着有多久,也不知道他近乎无声的哭泣有没有彻底把衣襟湿透。
他只记得,再抬起头的时候,外面的天色都已经暗了。
有风透过破碎的窗户吹进来,把人类湿润的额发拂动,他湿漉泛红的眼从下方抬起,带着依旧不安的震颤。
什么声音都没有。安静。除了远处的海浪,笼子细微的锁链声响。
树叶的沙沙。
丘棉不敢动弹,他似乎愣住了,就这样蜷缩着,保持一个姿势又过了十多分钟。
然后,他听见了海浪声。这一次却不太对,似乎太近了。
丘棉缓和了心神,终于敢微微爬到笼子的边缘往下看去。
下面空荡昏暗,黄昏浓厚的橙光像是颜料,把残破陈旧的建筑抹上一层艳丽的外壳。
丘棉趴在边缘,时不时还因先前过度的哭泣而轻轻抽噎。
视野里空荡平静,远处的虫鸣阵阵响起,似乎白日的可怖经历都是一次梦,带着不真实的遥远。
然而那满地残破的瓷砖,震碎的木桌与断裂的长梯,都在提醒丘棉。
那是真的。
---
安静了没有很久。丘棉忽然听到由远及近的一道歌声。
不是梦魇,不是难以苏醒的迷蒙中,这一次,他清醒的听见了。
人类带着一脸脏乱的泥泞,湿漉漉的头发,抬起头,茫然却专注地听半空里的这道声音。他半昂着下巴,瘦弱的颈部和单薄的肩膀在逐渐上浮的夜色里,像森林里抬高了头聆听捕食者声响的小鹿。睁着漆黑润泽的眼睛,无知而天真。
歌声真的在靠近。
丘棉却逐渐,眼底浮现了恐惧。
因为他发觉,自己身处的这个铁笼,正在如同吊车一般,被上方铁链带动着,艰涩的开始挪动。
咔嚓咔嚓细微的齿轮转动声鲜明,把丘棉的心脏再度捏紧。
丘棉茫然无措的四处查看,眼睛急切而慌张的掠过周遭。这个地方废弃了六年,设备就算还能用,可再怎么说也不该这个时候启动。
难道是实验室里顾荣昭他们动了什么东西?
但万一不是呢。
丘棉深呼吸一口气,脸颊的汗珠顺着下巴滴在手背。
他的第一反应是下去,可长梯已经倒了,也坏了,他就算打开笼子,从这个高度下去,也只会摔断腿而已。
人类抓住栏杆,眼睛透过笼子缝隙望着下方的高度,终于意识到自己把自己关入了怎样一个绝望的境地。
所以,现在,他要被带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