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无说满脸血污地坐在地上，怀中的人脸上除了沾染上的鲜血，皮肤几乎毫无血色，他的心口已经破开，碎落在四周的心脏碎块已经宣告了这个人的死亡。
尹无说一只手颤抖着，想要伸向他心口处的血洞，血口边缘的花纹映在她的眼中——
那个梦中的场景，在她眼前重现了。
“圣人。。。阿光是怎么了？”一个一瘸一拐的人走了上来，脸上带着因为眼前场景的冲击而难忍的不适，但语气中还是满满的恐惧感，“他刚才埋怨您又将他找了回来，但是最近却干了太多的活儿，还没发两下脾气就。。。”
“是啊，难不成是得了病？发脾气也不至于连心都炸了吧。。。”又一个头上包满绷带的人走了上来附和道。
“你们。。。”尹无说忽然转过头，双眼满是血丝，“有没有感觉到心脏不舒服？”
那两人还有围在周围一直在看发生了什么事的人群都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刚刚死的那个人就是心脏炸裂而亡，圣人却在问他们的心脏。。。
“不要多想，如果没有感觉，那你们应该就没事。”尹无说看出两个人的担忧，低声安慰道。
人们听后摸了摸自己的心脏，安心的舒了一口气。
这时，突然一个细细微微，不断颤抖的声音从人群中传了出来：“圣。。。圣人，我的心口。。。有些不舒服。”
尹无说脸色瞬间苍白，她踉跄着站起身，快步跑到那人身边，停到他面前后，她极力平静着自己的呼吸，对他说道：“衣服扒开。”
那人听了一愣，脸颊瞬间变红，但是一看到尹无说一直严肃的脸时，还是慢慢的解开了衣带，然后将胸前的衣服拉开，露出了胸膛。
一朵半开放的血花印在了他的心口处。
尹无说感到自己的心在看到那朵花时停了一下，整个身体开始从头到脚的发麻，她强力平缓着自己的心情，苦苦笑着，像是在安慰自己一般喃喃道：“还早，没事，没事的。。。”
“没事？”一道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听到这个声音后，尹无说强撑着的身体瞬间感觉快要崩溃过去，她惊恐的睁着眼睛，身体僵硬的慢慢向后转去。
然后在一声声惊呼中，阿光垂着头，缓缓的从地上站了起来。
“你们。。。回去。”尹无说紧紧攥住双手，尽力不想让别人发现她正在发抖，然后轻声对身后的一群惊讶不已的人说道。
她身后的人面面相觑，听了她的话之后，开始推搡着向后退。
“尹无说，你为什么要让他们走？你是在害怕吗？”阿光垂着的脑袋开始发出那个令尹无说近一年来频频做噩梦的声音——
就是那个在梦中强行让她看着自己的信徒一个个在自己面前惨死的声音。
尹无说无力地咽了一口唾液，脸色惨白，额头上开始不断冒出豆大的汗珠，声音微微发抖着：“我。。。没有。”
“是吗？”那声音继续说着，垂着的脑袋下面好像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那你敢不敢让你的信徒们知道，他们心口上的血花，到底是什么东西？”
尹无说眼睛瞬间睁得滚圆，她的手指动了动，想要跑到那个人的面前去捂住他的嘴，可是不知为何，她的脚仿佛定在原地一般，一动也不能动，就连喉咙好像也被堵住了，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可怜的信徒们啊，你们知不知道，这令人可以心脏炸裂的血花，到底是什么吗？”那声音癫狂地笑着，仿佛很是欣赏尹无说此时此刻的样子，“它的名字，叫骨花，你们猜，为什么？”
跟尹无说一样被定在那里不能后退的人们惊恐的看着他，有的甚至还在低声说着：“圣人能都得过他的吧？我们应该会没事的吧。。。”
“哈哈哈——尹无说，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你拼尽全力想要守护的信徒们，”那个声音大笑着说道，“他们即使在这种时刻，想的也是与他们一样身为凡人的你去保护他们，你看看，多么可笑？”
尹无说无力挣扎，眼神绝望的站在原地，她现在甚至不能转身去安慰她的那群害怕不已的信徒，只能任由那个人对他们散发恐惧。
“不过——”那个声音突然一转，“你们真的觉得尹无说能救下你们吗？”
“你们心口生出的骨花，是由与你们对尹无说的信仰一同产生的怨恨而结，换句话说——”那个声音好似悠闲地解释道，但字字如冷刃一般，刺到了尹无说的心里，“只要你们对她有信仰，那么但凡心中对她生出一丝丝怨恨，那怨恨都会在你们的心口凝成一朵血红的骨花。”
“怨恨越深，骨花开放的程度越大，直至完全绽放，心脏就会“彭——”的炸裂。那可是从你们骨子里，对她产生的深深怨念啊。。。那么信徒们，你们的骨花，还有多久才能绽放呢？”
尹无说睁大眼睛站在那里，许久难以接受那个人送来的答案。
她脑中忽然想起之前怜渊说过的一句话：“天底下没有绝对对神明虔诚的信徒，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怨恨，而这些怨恨，最终都会叠加到神明身上。。。而你的身上，我感觉不到一丝信徒的怨恨。。。”
所以只要是她的信徒，心口就不可能不长骨花。。。
因为，那些骨花，本来就应该全部长到她身上的。。。
她张张嘴，想要对面前的人大声喊出：请把所有怨恨都还给她吧，请把原本就应该是她承受的怨恨，从她的信徒身上抽出来——
可是她不能，那个人就是让她站在那里，明晰着一切，却又什么事也做不了。
“彭——啊——”
“彭——”
“彭！”
突然，接二连三的爆裂的声音从她身后接连传来，尹无说瞬间大脑一片空白，模糊中只能听到面前的人放肆而又得逞的笑声：“看看，看看啊，只不过是知道被自己信仰的人害的，就算知道怨恨会让他们死亡，可是心中还是止不住的对她产生恨意吧！”
尹无说感到自己的脸已经完全湿润了，她现在甚至能够想象到身后的信徒们脸上的表情该有多么的恐惧，他们的内心该有多么的绝望。
突然，她身后传来一大声吼叫：“我杀了你！”
接着，便是一阵利刃划过冷空的声音。
但是她的嘴角，却因为这个声音勾起——神明死了，信仰，应该就会消失了吧，那么骨花，应该也会——
她正想着，身后突然传来□□被刺穿的声音，但是她并没有感到自己被刺到。
等等——
她蓦地一下睁开眼睛，然后背上突然传来一股沉重感，接着便是一个少年虚弱的声音：“你们别想。。。伤害圣人。。。”
然后，背上的沉重感渐渐消失，少年的身体逐渐滑落，最后无力地躺在了地上。
“阿洄——”她的喉咙瞬间能够发出声音了，但是这声喊叫过于撕心裂肺，不禁让那个持剑之人吓得松开了剑。
赵洄倒在地上，心脏处有一个豁大的口子，正在汩汩向外冒血，他的嘴角也流出鲜血，眼睛不情愿闭上，苦苦撑着睁开。
他在意识涣散之前，各种与圣人的过往接连浮现于脑中。
十三年前，他才四岁，家乡洪涝，房屋和父母全部毁灭在那一场洪水中，他在树上睡觉，躲过了一劫。
待洪水退去，他从树上下来时，身体已经疲惫不堪，他无力地躺在树下，静静等待着死亡。
而就在他真的快要昏过去的时候，他遇上了前往洪涝之地救治的尹无说。
她被一群医官簇拥着，是那么神圣，那么美丽——那一年，她也才十岁。
她抱起他瘦弱的身体，尽心尽力地救治他。
待到他痊愈之后，说想要留下来服侍她左右时，尹无说却拒绝了他。
她说，她的志向是行医路通向各个国家，以后免不了颠沛流离。
再到后来，她是为什么又接受了他呢？
在他又一次尝试说服尹无说留下他当贴身药童服侍的时候，他在门外听到了几个医官在那里一起劝说着尹无说什么。
医官说：“想要知道这个药效到底能发挥到什么地步，就必须找一个孩子来试药！”
“我也是孩子，就用我来吧。”他听到尹无说淡淡回答道。
“但是你是圣人！你有通天的医术，你的命比那群我们刚刚救下来的孤儿高贵！”医官气愤不已地反驳道。
再然后，他就听到了一个清脆的耳光声从里面传来，他微微探头向里面看去，发现一个眼睛瞪大的医官脸上有一个小小的巴掌印，而尹无说正站在桌子上，手停留在半空中，俯视着他。
再然后，就是那医官的漫天辱骂以及周围人的劝架。
赵洄看着眼前混乱的场景，默默把头缩了回去。
他走在回尹无说为他安排的住所的路上，脑中一直回想着今天遇到的一切。
突然，一只有着奇艺香味的帕子捂住了他的口鼻，还没等他挣扎，身体就已经完全软了，意识也渐渐消失。
等他再次醒来，自己正躺在一块冰冷的石板上，然后。。。
身边列了一群士兵。
他微微转头，看向石板前方，尹无说与另一位与她看起来同龄的女孩儿站在一起，女孩儿身边还站着一个面色有着与年龄不符的神情严峻的小男孩儿，几位面色惶恐的医官正跪在地上。
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那群想用小孩儿试药的医官抓走，去当那可怜的试药人，但是这件事被尹无说发现了，所以她赶了过来救自己。
她身旁的人看起来穿着华贵，地位不凡，那几位医官对她很是尊敬。
“就如你们刚刚所说，倘若再犯，自己卸官请辞。”女孩儿对着跪成一排的医官说道。
医官们纷纷应道：“是，公主。”
原来她是公主啊，怪不得那群医官那么尊敬她。
后来，他被尹无说亲自送回了住所，在她即将离开之际，他鼓起勇气，再次抓住她的衣袖，诚恳的乞求：“圣人，就怕你我做你的贴身药童吧。。。”
这一次，尹无说的背影颤了颤，过了好久，她才缓缓转过身，叹了口气说道：“希望你日后不要后悔。”
“我不会的！”小孩儿欣喜地眨眨眼睛，脸上的喜悦呼之欲出。
自此以后，玉明国圣人尹无说，身后就多了一条小尾巴。
回想这么多年，他骨子里的顽劣着实让圣人不少头疼。
在他看到公主身边的戚平霜能文能武，做事又那么妥当之后，他想过努力奋斗，为圣人争光的。
但是在他一百零一次将墨水打翻在书案上后，圣人皮笑肉不笑地摁住了他的手，慢慢说道：“你还是保持本心吧。”
赵洄一生中，尹无说是他唯一的一束光，也是他唯一一个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人。
所以即使现在感觉自己身体里的血液即将流空，他也没有感觉到丝毫死亡的恐惧。
就这样，少年脸上的笑一直停留着，再也没有变过。
尹无说无力地嘶喊着，那人疯魔的笑声萦绕在她周围，她的脸上流满痛苦的泪水，声音也逐渐嘶哑。
突然间，她感觉自己的手腕好像能够动弹了，全身各处开始产生一股奇怪的暖流，然后集中地向她的胸口汇集——这种感觉，她好像在怜渊身上感受到过。
“十个，二十个，二十八个。。。四十个！哈哈哈——已经死了四十个了！”那个声音还在全神贯注的数着心脏炸裂的信徒数量，注意力根本就没有放在尹无说身上。
突然，一阵惊呼从人群中传来，那个本来在笑的声音突然止住，垂着的头缓缓转向身后。
“你要自刎？”声音冷冷道，“你以为自刎就能了事吗？”
尹无说此刻正拿着一把沾满血迹的剑，剑端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她的身上微微泛出一些黄色的光芒，衣摆随着冷风鼓动，整个人像是一个凌驾于空中的神仙一般。
“哈哈哈！尹无说，你竟然要飞升了？”声音突然又癫狂的笑了起来，还带着一些不可思议，“我可是足足压了三成神力才将你从万神坛压下去，阻止你的飞升，没想到，你现在竟然能够突破我三成神力，快要飞升了？”
尹无说立于高处，眼神平淡如水，却一直定格在躺在下方的赵洄身上。
“不过你现在飞升也行，反正你的信徒也足够多了，身上集齐的信仰也足够你成神之后直接飞升为上神，就算你现在自刎，也不过是没了一副肉身罢了，该飞升还是得——”声音慢慢说着，但是还没等他说完，尹无说就已经闭上了眼睛，手中一用力，血花飞溅。
“自刎不过是让你面前亲眼见到的信徒对你失去信仰，可是——”那个声音一下子低沉下来，“你现在在那么多国家有着成千上万的信徒，他们可不会知道你的死亡，他们只要继续信仰你，自然还会生出怨恨，长出骨花。”
尹无说无力地躺在房顶上，眼睛紧紧盯着上方的星空。
“神明彻底陨落的话。。。不就行了？”她的声音掺杂着血沫，有些断断续续。
“你想干什么？”声音之前的运筹帷幄的得意瞬间消失，尹无说的话顿时让他感到一丝不妙。
尹无说嘴角勾起一丝微笑，然后她闭上眼睛，虔诚的在心里默声道：“怜渊，伟大的神明，现在你的信徒尹无说向您祈愿，请让我——彻底消失在这世上。”
与此同时，天宫，鎏金殿。
几位老神官面面相觑地站在高台之下，没有一个敢发出声音，叹奈何坐在一旁的书案前，旁若无人的处理着他们刚刚递上来的关于最近天宫排查神官结果的公文。
而那个高高在上的帝尊，此时面色黑沉地坐在上面。
又一道祈愿传到他的耳中，不过这次换成了另一句话：“求求你，帮我一下。。。怜渊。”
他无奈的闭上眼睛，努力压抑自己胸腔中的怒气，过了好一会儿，他的眼睛慢慢睁开，一双金色的眸子闪了两下，然后，他在一群老神官的疑惑注视之下慢慢抬起一只手。
接着，一瞬间挥了下来。
“轰——”，与此同时，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在天边作响，紧接着，一道闪烁着刺眼光芒的雷电从天上降落，直直地打在了那个躺在屋顶的人身上。
一瞬间，灰飞烟灭。
底下的人惊恐的看着上面发生的一切，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有那个站着的尸体拳头渐渐紧握。
“灰飞烟灭，飞升轮回皆与你无缘，尹无说。。。这可是有罪之人才能经历的，你不是自认无罪吗？”那个声音的温度已经降到了极点，仿佛并不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但是。。。”声音突然又恢复了之前的阴险，“你千算万算，最终还是没算到，你这种自求灭亡的行为，已经让某人彻底承认了你挑战他的资格，那么他又怎么会真的让你。。。彻底消失呢？”
“哼哼哼哼——”奸笑回荡在夜空，那个一直站立着的尸体突然倒下。
刚刚扒开衣服的那个人心口的骨花渐渐隐了下去，所有人的眼神一瞬间迷茫起来，他们互相看着站在一起的对方，身上沾着的血污提醒着他们刚才发生的一切。
“我们。。。得救了？”有人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现在的情况。
“圣人。。。灰飞烟灭了。”有人提醒到。
“本来就是她害的我们，她就该灰飞烟灭！”一个恶狠狠的声音说道。
“可是。。。真正要害死我们的，不是我们对她的怨恨吗？”一个微弱的声音慢慢说道。
可是，人群中满是对尹无说的咒骂，根本没有人在乎这个人的话。
直到人群散尽，也没有人提起过，圣人的陨落，是为了拯救那群怨恨她的信徒。
圣人过往篇结束，应该算最长的一单元了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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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玉明国——圣人篇（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