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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5月,文创园的搬运工人将设备搬进新场地。沈砚蹲下身检查恒温箱密封性,摸到箱体角落的模糊刻痕。他掏出手机照亮,反光的金属凹凸字母“Z.Y”的表廓在灰尘下若隐若现。这个标记很像周延的风格,在设备上刻姓名说是“防止别人误操作”。沈砚脑子里一闪而过,波士顿的离心机同样刻印曾被液氮冻出霜花。
他的思维凝重,视线落在恒温箱的散热扇接口,金属边缘的磨损诡异的连接起2018年周延的邮件:“给国内一位学术型‘朋友’寄了抗寒样本,设备散热扇记得调至25度。”收件人地址栏的“长沙岳麓区”与这里重合。沈砚忽然意识,这台设备可能来自周延的实验室,三年前,对方以“设备升级”处理过一批旧器材。
“沈总,要搬去八楼吗?”工人的询声惊醒了他。沈砚掩饰情绪:“先放这里,我自己调试。”工人离开后,他打开恒温箱,内部的冷凝管结着薄霜,就像波士顿实验室的低温冷柜。他调出手机相册,翻到2017年的照片,周延站在离心机前,实验服口袋藏着银杏书签,背景里的设备编号,与眼前这台的序列号一样!
“原来你早就知道。”沈砚轻喃。空气被设备的轰鸣淹没。他想起林珲培育的蓝鸢尾,培养基里的根系比常规品种多出一些侧芽——那些被周延删除的“自然突变”,竟然在长沙的暖光,用另一种继续方式生长。
插曲 2024年5月·长沙大学公教楼大厅
微积分课刚结束,龙锦抱着课本穿过玻璃大厅,头顶的电视突然切进紧急新闻。大理石地面映着游动的人群,警报声在响。
“芙蓉区万家丽商场突发火灾!六楼有儿童被困”女主播说道。监控画面里穿粉色裙子的小女孩扒着护栏边,下方是翻滚的黑烟。
电梯口传来惊呼。龙锦凑近屏幕,只见机车工装裤的男人长得很像周宰景,正徒手攀爬广告牌,而下边广场还有一个胖子在拿水枪喷洒,嘴里呼喊时,能看见右边缺了一颗犬齿。攀爬者肌肉孔武有力,手指扣进螺栓缝。不知为何,龙锦觉得这张脸一点面熟。
“那人在玩命啊!”旁边的路人掏出手机录像。云梯车被堵塞的消防通道困住,地面消防员急得捶墙,张野却已爬到护栏下方,左臂死死卡住支架,右手朝上探出。
稚嫩的小手接触的一瞬——护栏脱落!
一块燃烧中的一米金属塑料大栏掉落,位置是胖子头顶,火焰如蛇,猛然肆虐。胖子直接丢弃水枪,从火栏中跳了出来,非常灵活!
千钧一发之际,男人猛地转身,后背撞向玻璃幕墙,将坠落的孩子抱住。慢镜头里,人做桥梁,传递生命的重量。
“接住了!”大厅里爆发出掌声。他落地时膝盖磕在大理石上,隐出血珠,消防员冲上前接过啼哭的小身影,他朝镜头比出OK的手势。
直播弹幕飞速刷屏,龙锦却盯着那人汗湿的后背,那里露出半截黑色的写着保安的救援腰带。画面切到采访,男人揉着后颈笑:“以前学过应急救援,这种时候总不能躲在后面。”说完,男人像醒拍道:“我的东西……”他去保安室拿寄存的蟹粉狮子头,出来“就这家店的正宗。”在众人的赞目中离开。
都市一时间的标语:这才是男人该有的样子。
龙锦捡起课本,指腹擦过封面的校徽。心中若有所思。
2024年10月中的麓山南路热闹非凡,林珲走路都在看书,不停的用手机资料对比。张野的手搭在他肩上,带着往“冬瓜山口味虾”走:“珲哥,放松点,你都毕业的人了,实验室教授管不了你。”他的衣服被汗水浸透,露出结实的胸肌,路过的女生偷偷拍照。
餐厅。张野擦了把汗,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街边商铺的电视屏幕。《长沙警事》的新闻画面里显示昨天:监控镜头正对着猴子石大桥,两个少年骑着摩托车在桥上飞速穿行,其中一人戴着银色耳钉,另一人留着银灰色短发,手腕上的表在路灯下闪了一下。下一秒,摩托车撞断护栏,交警迅速赶到现场开罚单。张野对着电视咂了咂舌:“现在年轻人这么疯了吗?这要是我弟,不嘚打死。”林珲顺着他的目光瞅了眼电视,摇了摇头,又低头看起了手机。
店里弥漫着蒜蓉和辣椒的香味,张野扯开啤酒瓶盖,泡沫溅在桌上:“说真的,你那缸鱼比我养的巴西龟聪明,上次我敲缸,它还吐口水呢。”林珲夹起虾尾,忽然看见斜后方的……沈砚——正被个穿连衣裙的女生缠着,高跟鞋敲着地面。
“哥你最近总往花店跑,该不会是谈恋爱了吧?”女生的声音带着调侃,沈砚推了推眼镜:“别瞎说,就是谈合作。”他抬头时,目光和林珲相撞刹那。
……嘴角一丁点儿微妙。
张野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哎,那不是楼上的西装哥吗?”他挥着油亮亮的虾钳打招呼,沈砚犹豫了两秒,拿着纸巾走过来:“巧了,这是我表妹陈露。”陈露眼睛一亮:“再次幸会幸会,我哥手机里有好多你花店视频!花确实好看。人也是。”
林珲差点呛到,沈砚慌忙递水:“别听她乱说。”递水时扫过笔记书上的恒温箱图,画着改良版,角落标注“沈·说服务器散热扇”。张野突然凑近:“西装哥,下次帮我们抬鱼缸呗,我这膀子能扛两袋水泥。”他故意绷紧手臂,好一个麒麟臂萨摩耶哈士奇,陈露笑着掏出手机:“帅哥,加个微信呗,我健身房缺教练。”
吊扇在头顶转动,沈砚的雪松香水味混着小龙虾的辣,让林珲有点氤氲。他注意到沈砚公文包拉链上的珙桐挂饰,以及……袖扣,想起对方在鱼缸前说的话:“这种红黑眼的长尾鎏金,我在查尔斯河畔的水族馆也见过。”当时还有点好奇想交流来着没问出口的问号。
离开时,沈砚抢着买单:“就算花展的前期交流吧。”路灯下的他立站如松,张弛有度。
张野搭着林珲肩膀:“这哥们挺靠谱,比我那些只会在陌陌上廖嫂的同学强。”雨不知道啥时停了,麓山南路的霓虹映在沈砚的腕表上,橄榄绿表盘像片小小的湖,隐着没说完的故事。
2024年11月桂花飘香时,沈砚抱着花展策划走进店,林珲趴在地上给鱼缸换水。水流从他指缝漏细碎的光,小臂上的烫疤在阳光下显眼。那是上周被保温箱加热棒烫的。
“园区同意办花展了。”沈砚递过方案书,剔掉了划过林珲后颈的水草,“主题是‘植物与城市’,你的抗寒鸢尾和微观苔景是核心展品。”林珲尴尬的抬头,镜片上带点水雾:“我的抗寒鸢尾吗……?”他不知道,昨晚沈砚加班时,偶然翻到他夹在书里的实验报告,课题负责人写着“周延”,那个曾让他在波士顿的冬天哭到脱水的名字。
接下来的两周,沈砚常带着咖啡来花店,看林珲在显微镜下切割琼脂培养基。他发现对方手账里贴着张波士顿大学的旧信封,邮戳日期是八年前的冬至,正是周延离开长沙的日子。“这种蓝鸢尾在零下十度能保持半开,”林珲用解剖针挑起组培苗,“我同学说就像在冰天雪地里跳舞。”
沈砚有点儿发呆,想起周延邮件里的话:“查尔斯河的冰会冻住所有浪漫,除了你和我一起饲养的蓝鸢尾。”此刻看着林珲指尖的幼苗,顿诧发现,同样的蓝色,在湘江边的暖光里,比在波士顿的实验室更鲜活?是错觉吗。就像眼前的人,比记忆中的周延,多了份烟火气和一点说不出的臻淬感。
跳!实在是太意外突然了。花展前三天,长沙降暴雨。沈砚在办公室接到林珲的电话,听筒里混着雨声和温控器的报警声:“跳闸了!组培苗的温度在掉!”他抓起雨伞往外跑,雨水顺着西装裤腿灌进皮鞋,却在看见花店门口的积水时,跑得更快了。
推开门,沈砚看见林珲赤脚踩在积水中,正用备用电源重启设备。“散热扇接口在鱼缸下面!”林珲递过扳手,沈砚蹲下身,西装裤立刻沾满水渍,却在接口处看见和他手腕一模一样的“Z.Y”刻痕,那一刻,波士顿的雪和长沙的雨在他眼前重叠,无怪熟悉这抹蓝。
设备启动时,凌晨四点。两人疲惫的坐在地板上喝龙井,沈砚脱下外衣,露出褪色的纹身:“周延走时说我们像相交线,相遇后只会越来越远。”林珲盯着纹身,突然笑了:“植物的根系在地下交错,表面看不见,却能共享水分。”他指了指培养箱,“这株苗的父本,就是你说的查尔斯河蓝鸢尾。”
沈砚愣住,命运早在八年前就埋下伏笔,让他在长沙遇见带着波士顿基因的蓝鸢尾,遇见这个把温柔藏在细节里的人。窗外的雨声渐小,鱼缸里的红龙睛摆尾,鳞片反映在林珲的镜片上,像撒了点碎星星,这或许,就是相交线之外的另一种可能。
2024年11月中的麓山南路,绿托邦旗舰店的红色横幅格外扎眼,他们推出机械丛林恐龙花展主题乐园。巨大的龙立在门口,尾巴上的齿轮装饰咔咔作响。林珲站在店门口,看着绿托邦店员递出的宣传册,塑料花茎上的零件机械纹路,正是他画给沈砚的设计图。
他摸出口袋里的U盘,里面存着三年前与沈砚的邮件往来——当时对方曾明确标注:设计图仅用于花展合作,未经授权不得商用。U盘外壳的“Z.Y”刻痕,他想起上周在实验室整理旧物,翻出了大学时期的素描本,第37页蓝鸢尾的根系图旁,清晰地画着与绿托邦宣传册如出一辙的纹样图。
“先生,买束机械玫瑰吧,和您店里的摆饰很像哦。”店员的话更加扎心,应该让齐二哈掌箍。林珲想起沈砚说“工业与植物共生”,此刻看见自己的创意被印成批量生产。更让他窒息的是,银行打来催款电话,装修贷款还款日临近,而账户余额因绿托邦的低价竞争和超市所自带的丰富多彩庞然大物的性质所碾压,已经所剩无几。
2024年11月下旬。深夜,林珲坐在吧台前写投诉信,张野在看鱼,放下手中的《机械动力学详解版》。“珲哥,那西装哥对你挺上心啊。”他突然开口,“下午他来送材料看你的眼神跟我看你似的。”林珲手一抖,钢笔在纸上划出歪线,他幽微的吐道:“别瞎说。人家是正经合作。”但想起沈砚衬衫上的雪松香混着打印机油墨——那是某次整理文件、花展合作签名,共同捕捉到的信息,像实验室里久未触碰的旧课本,带着波士顿冬天的冷硬与长沙秋涩的暖阳。
沈砚的办公室在文创园八楼,落地窗外正对着昭和故居的屋顶。加班到凌晨时,他常看见花店的灯还亮着,像颗落在谷底的星星。
2017年深冬,波士顿实验室
沈砚第一次发现周延的实验记录本夹着绿托邦宣传册,是在换培养基时。警报灯一闪一闪,液氮罐的余量只剩15%,红色数字像滴在白大褂上的EB染料,洗擦不净。
“自然突变?”导师敲着周延的“抗寒基因”课题报告,咖啡渍渗进“生态冗余”四字,“波士顿的冬天不会因为你记录了37处碱基对错位就变暖和。”老妪指着窗外结冰的查尔斯河,“看看隔壁组,用北极鱼抗冻蛋白基因转入蚊子,嵌入病毒,这不就是需求制造商机?绿托邦可是注资了两千万。昨天《科学》封面还刊登了他们去年的大豆扛倒伏成果,大肆兜售种子。明白吗?”
(补充:导师妪力虽衰,连续三年未获重大科研基金,仅靠绿托邦前期老本合作和其他集团公司项目维持,分配后,断资后这边的设备租金与耗材费将难以承担,需要缩减优化手底下的实验室与项目、人员。)
周延盯着报告上被红笔圈住的“缺陷率12%”,悲怆起上周离心机故障、珍贵的自然突变样本全毁在漏液里。培养箱上的租金逾期通知被风吹得哗哗响,像在替他回答:“老子要钱。”
“技术不是写诗,不要有什么心里道德压力,你只是一个技术的研究者,怎么用是他们承担”导师合上报告,骨碌碌的眼睛露出桀桀桀的笑声:“绿托邦要的是‘完美抗寒基因’,你就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些……”她戳了戳显微镜下锯齿状的叶片,“像被狗咬过的破布。”
老妪:“资本不是慈善家。那些错位的碱基对,就像手表里卡壳的零件,只会让技术生锈。”她狰狞的老爪子拍了拍周延肩膀,“想清楚,五个月再拿不出成果,实验室的液氮罐就要换主人了。——更何况我们的研究跟隔壁那几个基地相比,难度实在是要小很多啊。”她幽微的吐道。
审计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