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林德在后堂换好官服出来,坐在椅子上道:“来人,给白老爷赐座。”
随后又指着杨旭道:“你,跪下!”
杨旭不明所以指着自己,发昏道:“我?”
惊堂木一拍,陈林德高声喝道:“跪下!”
吓得杨旭立马跪在了地上。
陈林德清清嗓,正色问道:“下跪者何人?”
杨旭小心笑道:“不是,陈大人,你我都这么……”
“啪”的一声,惊堂木响,打断杨旭的话,陈林德沉着脸道:“放肆!你若再答非所问,本官便治你个扰乱公堂之罪!”
闻言,杨旭颤声开口:“别别别,我说,我说。”
杨旭抹了把额角被吓出来的冷汗,“小人是……是杨旭,年四十四,莒岭县人士。”
“你身旁这位,可认得?”
“认得,他是上个月来到莒岭县的,说是叫白柘。”
“五月二十七,你宴请他去你家做客,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
“宴席上,你因自家财宝被盗,怀疑是韩琦,罗威,李海三人串通一气,指派贼人所为,故而将他们毒杀,可有此事?”
闻言,杨旭腿一下子就软了,双眼瞪大,不敢相信道:“不!不……绝无此事啊,大人!我怎么敢杀人呢?宝贝是白柘盗的!人是白柘杀的,是他要栽赃于我啊大人!”
杨旭跪在地上喊冤。
陈林德皱眉问:“你说人是白柘所害,可有实证?”
实证?
瓶子被他毁了,人被他杀了,哪里还有实证。
可若是将自己下毒不成反被算计的事情说出来,谁又会信呢?
杨旭噤了声,陈林德高喝道:“大胆!既无实证,怎能血口喷人,来啊,杨旭藐视公堂,先拉出门去,打八十大板!”
“欸!不是……我!”
杨旭喊叫着被押了下去。
门外惨叫传来,商陆好似没听见一般,眸光不动,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
不一会儿,捕快就回来传报,“大人,犯人晕过去了。”
“晕了?”陈林德不耐烦地朝外望了杨旭一眼,也不知瞧没瞧见,挥挥手道,“泼醒,接着打。”
“哗”的一声,冰水浇在头顶,痛灌天灵,杨旭迷迷瞪瞪地醒过来,还未等那板子再落在身上,就拼命地往前爬了爬,哭诉起来,“大人呐!人真的不是我杀的啊,小人……小人哪里敢杀人啊!”
杨旭慌张至极,已然失了分寸,直接爬进门来。
“听你这意思,你是不肯认咯?”陈林德斜视他。
杨旭苦笑,“大人,这没做过的事情,您让小人怎么认嘛!”
“那好!”陈林德身子往后一仰,大手一挥,“上烧钩!”
烧钩?
杨旭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冒着烟的炭盆摆在了自己面前,那捕快用铁钳夹起里面烧得通红的铁钩时,杨旭才终于如梦初醒一般,大叫一声,慌张后躲。
完全忘了自己身上还有伤。
身后两个人将他拽住往前扯。
杨旭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双脚在地上胡乱蹬着,“大人!大人!事情真的不是我做的啊!”
陈林德叹口气,眉头紧皱,“杨老爷,我在这莒岭县为官多年,你我也算有些交情,本官念你为人本分,这才从轻审问,可你百般狡辩,这……这让我如何是好?”
商陆敛眸冷笑。
一软一硬,搞得杨旭有些糊涂,呆呆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铁钩泪如泉涌。
见他不说话,陈林德又朝衙役挥挥手。
眼看着铁钩离他越来越近,杨旭急忙颤声喊道:“别!大人!别用刑!我招,我全都招!是我做的,全是我做的!”
杨旭养尊处优这么多年,身子骨早就养得懒散了,哪里受得住这等场面。
往日他才是坐在商陆的位置上洋洋得意观刑的那个,如今风水轮流转,竟也有他受刑的一天。
陈林德这个狗官,见利忘义,平日他亲爹似的供奉着,这有了高枝儿,爬得比兔子还快!
杨旭对陈林德心生怨怼,可也是无用的怨怼,面上吓得不停叩首,趴在地上哭哭啼啼的认罪。
“你看你,早认罪不就行了嘛!”陈林德挥挥手,让师爷把一早就准备好的罪状递过去,让他签字画押。
杨旭抹着泪,颤手签字画押。
随着惊堂木一落,站在最外面看热闹的民众一哄而散,没等商陆回去,消息就传开了。
韩琦,罗威,李海三人死了,以前的旧事也被翻出来,说是财产来路不正,得充公。三家家眷尽数流放。杨旭也被送进了大牢,听说是秋后问斩,乡民知道了是又喜又悲。
这莒岭县也曾来过不少惩恶扬善的修士,上面也派下来过不少大人物明察暗访,哪一次不是满怀希望到最后又失望透顶,他们是有冤不敢诉,有苦不敢言。这回好了,才两个月不到,这几家全完了。
虽说也是好事儿一桩,但他们又很是忧虑,这说明什么?这个叫白柘的新老爷可真是个狠角色,为了不和人分钱,三两下就把人给处置了。
故而乡民对商陆愈发畏惧,看见了那都要绕道走的。商陆知道了也不介意,反正他也不会在此地久留。
玄参按照商陆的吩咐将店铺小二偷偷安置好,每日三餐准时给人送去。
一回来就瞧见站在池塘边抱着白罐喂鱼的人,眉眼一展,快走了几步进院儿,笑问:“师尊看完戏了?”
“看完了。”商陆洒了一小把鱼食,心情不错的模样。
玄参又问:“今儿唱得哪一出?”
商陆忍俊不禁道:“昔日好友反目成仇,大堂之上狗咬狗。”
玄参笑着点头,“听起来不错。”
清和赌坊里热闹非凡,杨贵正在桌边喊得起劲,突然肩膀被人撞了一下。
“哪个不长眼的!”杨贵回头喊道。
“欸,杨贵,你还在这儿玩儿呢?”一个瘦得跟个脱水的萝卜干似的人冲他笑道。
杨贵嫌弃地瞥了他一眼,见是自己不认识的人,又扭回头去。
“你没听说啊!”那人并不在意,仍旧挤到他身旁跟他道。
“听说什么?”杨贵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赌桌上的骰子。
那人道:“你爹被县令关进大牢里了,听说秋后问斩呢!”
“什么?!”赌坊里的声音很快吞噬了男子的声音,杨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震惊看他。
“我说!你爹!被关进大牢了!”萝卜干放大声音,整个赌场顿时安静下来,大家都看着杨贵。
“不可能!”杨贵不信,一把拽起他的衣领。
萝卜干试图扯回自己的衣领,试了几次无济于事,只得涨红脸道:“你不信去问啊,大家都知道。”
杨贵环顾四周,周围众人脸色冷漠,皆是事不关己,却也明明白白告诉了他是真的。杨贵心里一跳,踹着所剩无几的银两就往外跑。
一路上思绪纷乱如麻,他爹怎么会被关进大牢呢?
杨贵一溜烟儿地跑到知县大牢,正要进去,就被门口看守的狱卒拦住了。
“哎哎哎!”狱卒将他一把推开,拇指后翘,“看不见这什么地方吗,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杨贵心急道:“我要见我爹!”
看门的狱卒嗤笑,“嘁,找爹不去家里找,跑到这里来,几个爹啊?”
杨贵愣了片刻,突然想到了什么,掏出银子送到他手里,恳求道:“大哥您行行好,我就说几句话!”
那狱卒收了银子,面无表情道:“快点儿啊!”
杨贵寻到他爹的时候,杨旭正侧躺在墙角哼哼唧唧。臀部被打的鲜血淋漓,哪里还坐得下?
“爹!”杨贵扒着栏杆喊道。
听见声音的杨旭猛地回头,又压到了伤口,不由得叫唤了几声。
待他看清来人是杨贵的时候,急忙扶墙起身,哪里还顾得上屁股疼,一瘸一拐地挪过去,“儿啊,你可算来了!”
杨贵焦急喊道:“爹,你怎么被关进去了?!”
这个时候,杨旭也顾不上将前因后果和人讲清楚了,只拉着自家小儿的手,语无伦次道:“你……你快,快去找知府大人,知府衙门,替我申冤,就说我是被屈打成招的,我真的是冤枉的啊,你赶紧去,再晚你爹我这脑袋可就保不住啦!”
杨贵听得稀里糊涂,好一会儿才理清他爹说的话,茫然点头,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急道:“找知府大人?不对啊,爹,你疯啦!那刘知府可是个清官!”
“你懂个屁!老子要的就是清官!”杨旭扒着牢门,激动地拍着栏杆,“你听我说,白柘那小子贿赂陈林德,他们官绅相护,要给我定死罪啊,儿啊,如今只有青天大老爷才能救我的命,你明白吗!”
最后几个字是从杨旭牙缝里挤出来的,他现在是又恨又气又急,好似热锅上的蚂蚁。
他本意是想毒死白柘的,肯定是白柘用了什么手段,调换了酒壶,他这才误杀了韩琦他们,这误害的罪名怎么能同故意杀人一样呢?
杨旭他是蠢了些,可也不会蠢到这种地步。
只要刘知府能查清楚陈林德收了白柘的贿赂,便不足以坐实他的罪名。
想来那药铺的伙计已死,死无对证,他只要一口咬定那药铺伙计是白柘杀的,白柘贿赂陈林德正是心虚所致,到时候就算不是白柘杀的,他也逃不了干系!
杨贵疑惑问道:“可是爹你以前不也贿赂陈大人吗?”
杨旭气的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这次它不一样!”
“奥。”杨贵傻傻点头,他爹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以前他爹可没少给陈林德送钱摆平那些个不肯交钱的刁民,即便在大堂上打死都没事的,怎么这次就不行了呢?
是夜,杨贵追着稀星便出了莒岭县,揣着诉状告到了知府衙门。
知州府刘麟海在堂上听杨贵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完,心中激愤难平。他自然清楚莒岭县县丞不是什么好官,只是没想到陈林德竟然胆大包天到这种地步。
退堂后,刘麟海在院儿里沿着石子路的边缘踱步。
迟师爷见刘麟海眉头紧皱,犯难的模样,主动过去问道:“大人方才审问杨贵,可是有所发现?”
刘麟海摇摇头,“发现算不上,只是有两处疑点令本官百思不得其解。其一,陈林德为官如何你我都清楚,可这么多年我们一直不曾抓住他的纰漏,为何独独今日会有一人将他告到知州府,陈林德又为何会任由这么一个状告他的乡民安全抵达知州府。其二,莒岭县离这里有千里远,这人不足两日就能赶到,所骑定是良马,就说明他家资殷实,恐怕不是普通乡民那么简单。”
迟师爷点头,“大人所说言之有理。”
刘麟海思量了片刻,和人道:“这样,你先命人跟着他回去打探一番消息,切记不要暴露行踪,我们明日再启程。”
“是。”
莒岭县陈府。
这日,陈林德正悠哉悠哉地把玩儿着商陆差人送来的宝贝,突然外头就传来慌张的喊叫声,“大人,大人!”
手上的瓶子差点儿脱手,陈林德一个眼疾手快揽入怀,面色不愉喝道:“喊什么!”
“知州大人来了,正在前堂等您呢!”
知州大人?!姓刘的来这里干什么?!
陈林德吓得手里的瓶子下滑,好在又被仆人扑过去接住了。
这可是陈大人的宝贝,弄坏了可是要命的。
“快!快取我官服来!”陈林德急忙往外走。
赶到在堂看见正在椅子上喝茶的刘麟海,陈林德急忙躬身行礼:“下官见过知州大人,不知大人亲临,有失远迎,还望大人恕罪!”
“陈大人不必见外,坐吧。”刘麟海见着他,抿唇一笑,放下手中的茶。
陈林德却不敢坐,站直身子小心翼翼问:“不知大人此番前来……”
话还没说完,刘麟海就瞧见他一脸谨慎地看着自己,罪状未语先露怯三分的模样着实令他发笑。
“奥,是这样的。你们莒岭县有人一纸诉状告到了知州府,说你陈大人贪污受贿,故判冤案……”刘麟海一番话说得漫不经心,时不时打量着他的表情。
等看到他脸色未变却睫毛微颤时才会心一笑,不轻不重道:“本官来瞧瞧。”
瞧瞧,陈林德脸色渐渐凝重。
他这可不是来瞧瞧,这姓刘的三番五次对莒岭县明察暗访,一直就想着抓住他小辫子呢。今日怕是来者不善!
陈林德立即故作惊讶,双眼瞪圆怒道:“还有这种事?!”
眼珠一转,又放轻声音问:“本官断案一向公正廉明,从不冤判误判。怎敢在人命上有半点差池?”
刘麟海懒得陪他做戏,也不吭声。陈林德却按捺不住心底的焦急,缓了一会儿又问:“这……不知大人可愿知会下官一声,递状者何人,所为何案,也好让下官如实禀报。”
刘麟海想了想送回去的消息,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杨家杨旭的儿子,杨贵。”
杨贵?
那个欺软怕硬的东西什么时候有这么大胆子了?再加上杨家本来就没有多干净,陈林德是怎么也没想到将他告到知州府的会是杨家。
这杨家八成是要和他同归于尽!
陈林德快速地在心里权衡了一番利弊,急忙上前一步道:“大人,这杨旭他就是个死囚犯,那件案子已经很清楚明了了,就不必再大费周章重新再审了吧!”
“清楚明了?”刘麟海将杨贵的诉状扔给陈林德,“那这是什么?”
陈林德慌张扯开诉状,瞧着上面的字句,切齿道:“这,这定是刁民诬陷!”
“好一个刁民啊陈大人!”刘麟海嗤笑,“你身为一方父母官,就是这么称呼百姓的?!”
陈林德一时间无言反驳。
“是不是刁民诬陷,本官一审便知,倘若真是诬陷,本官自会还你清白。”刘麟海立马转身朝外喝道:“来人呐,把杨旭提出来,本官今日亲自审!”
陈林德心里一跳,慌张道:“刘大人!”
还没等他在狡辩,刘麟海便撤步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