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似乎恢复了意识,谢停舟松了口气:“太好了,执棋,自马车上你晕过去起,时间已经快过去一天一-夜了,要是你再不醒,宋将军就要把刀架我脖子上了。”
顾岁寒迷茫道:“……一天了吗?”
谢停舟点头:“正是。”
他看顾岁寒神色有异,于是问:“……执棋为何看上去若有所思?”
“哦,没怎么,就是……”顾岁寒很难形容短短一天里她的经历,最后只好简短道,“我在梦里见到了姬泠,还跟在她身边过了一段日子。”
谢停舟顿时起身:“什么!”
他反应实在是太大了,刚刚醒来的顾岁寒被他吓了一-大跳:“怎么了吗?”
谢停舟没搭理她,反而在原地转起了圈,嘴里念念有词:“这不对啊,明明是两个人……”
那一刻顾岁寒在他身上感到了一种强烈的期待。他是如此关切着和姬泠相关的消息,以致于听到关于她的只言片语都会坐立不安。
蒋奚在旁边插嘴道:“难不成是执棋晕倒时姬师姐的魂魄碎片就在旁边,才导致两人灵魂交错,执棋在梦中经历了姬师姐经历过的事?”
顾岁寒对此完全不懂,但她看谢停舟一下子泄了气,就明白这个猜测是有道理的。
谢停舟喃喃:“对,对……所以,执棋在梦中都见到什么了?”
顾岁寒便将自己梦中的神奇经历和两人说了一番。说到小时候学堂的事时,谢停舟耳根微红,蒋奚打趣他:“小时候的执棋和谢将军还怪有意思的嘛!”
一句话没说完,谢停舟整个人彻底红成了一只熟透的虾米。顾岁寒在旁边看着觉得十分有趣,心说他和姬泠两人恐怕还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那句《诗》,她看到时就觉得奇怪。现下她想起来了,题中两句话分别出自《诗》中的两篇。“山有扶苏,隰有荷华”出自郑风第十,“鸳鸯于飞,毕之罗之”出自小雅第一。
《诗》中很少有两句比兴相接,学堂的先生恐怕也是借此在考校学生们看不看得出着诗是拼接而出的。但现下想想,这道题似乎也隐隐暗示着姬谢二人不祥的结局。
他们因这首诗而动情相知,最后也像这两句诗的上下两句一样,看似水乳相容,实则各属一方,阴阳相隔。
谢停舟不知道顾岁寒心里的感慨,而是强作镇定地听着后面的内容。听到最后一段时,他没什么反应,蒋奚的表情却是惊恐起来。
顾岁寒注意到了异样,停下来问:“蒋奚?”
“我,我……”蒋奚语无伦次地“我”了半天,最后牙一咬心一横,“执棋,不管你信不信我,但是,但是,你出任务那天我在阁里派发的房子里休沐。不仅如此,那天你走得匆忙,阁里所有人都没去送你,大家都说可惜来着。”
听清话的刹那,顾岁寒如坠冰窟。
那假如蒋奚没说谎,那当时帮她取东西的人是谁?又或是说,她刚刚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幻梦,而并非现实中真正发生过的事?
宋安澜的话突兀地出现在她耳边。
“阁里人心不一,绝非铁板一块,你要多加小心。”
如果,是阁里的某个人扮作了蒋奚的样子,给她递上了两把坏掉的齿间刃,并以此坑害她的话……
不,不可能。她紧接着又否认了自己的想法。这手段也太拙劣了,她是临时要的齿间刃,除非这细作神通广大,提前把所有她可能用到的武器都备一把坏的。
即便如此,指望用区区两把齿间刃让她失败的可能性也太小了。且先不提她很可能在中途就发现齿间刃的问题,齿间刃用处本来就少,赌她正好用到齿间刃并让齿间刃在任务中-出问题的概率是不是也太荒谬了?细作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
可如果不是如此的话,难道她真的只是因为倒霉才正好赌中了那个概率吗?
她定了定神,吩咐蒋奚:“你去帮我取一下我出发前后几天武器库里记录物品进出的册子。”
不论如何,还是先顺着齿间刃这条线索查下去吧。蒋奚听了吩咐连忙应是,匆匆跑开了。
谢停舟对阁里事务不了解,所以顾岁寒和蒋奚两人交谈时他在旁一言不发,只是旁观。手腕上的串珠随着他的思考,一粒粒从指尖滑过。
蒋奚走后,顾岁寒等着册子,有些百无聊赖,目光顺着他的动作看了过去,顺口问:“这是佛珠吗?”
谢停舟闻言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笑了一下:“不是,就是普通的木头珠子。我平日思索时喜欢盘玩,所以就随身带着了。执棋若是喜欢,改日在下也可以送执棋一串,还希望执棋不嫌粗陋才是。”
顾岁寒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引出了如此长的一串客套话,连连摆手:“不了,我们干这行的手上最好不要带东西,动起来有声音,就不好潜伏了。”
谢停舟闻言微微一愣,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这时蒋奚也把册子拿了回来,顾岁寒接了过去,从头开始翻了翻。这本册子有记录的地方很薄,最早一条记录是从去岁九月底开始的,所以她很快就发现了自己的那一条。
取用的物品写明了是一套随身暗器,两把齿间刃,后面的借用人栏里明明白白地写着顾岁寒自己的名字,笔迹没有问题。
——当初有问题的东西,是她自己取的。
顾岁寒顿时对自己的猜测产生了极大的怀疑。
难道说,刚刚她昏迷后经历的一切,就是她自己的黄粱一梦吗?
顾岁寒愣愣地坐在原地,回忆刚刚的一切。这时候谢停舟倾身过来看了一眼她手中的册子,准确猜出了她心中所想:“执棋是在想刚刚经历的事情是真是幻吗?”
顾岁寒点了点头。谢停舟无意识地摸着自己的下巴:“在下倒是认为执棋刚刚见过的一切,很有可能是真实发生过的,证据有二。”
“第一,执棋说自己见到的学堂中的一幕,在下对此也有记忆,执棋所说的与在下所记的几乎一般无二,而且最重要的是,执棋当时送了试题来就走了,后面的故事当时的执棋并没有亲眼见证过,所以执棋刚刚必然是进入了另一个亲眼见证过的人的记忆。”他琥珀色的眼珠定定看着顾岁寒,“我倾向执棋是进入了阿泠的记忆,执棋见到的第二幕也是如此。”
“至于第二点证据,就是执棋的第三段经历。执棋提到这次执棋被困在了‘自己’的身体里,没有行动的自由,所以我猜测,这是执棋回忆起了自己的部分记忆。”
“至于这段记忆中与现实不一样的部分……”谢停舟转头看向了完全在状况之外的蒋奚,“蒋奚姑娘,你提到执棋出发那天你在休沐,未曾来过落棋阁,可有人证?”
“啊——啊?”蒋奚闻言站直了身子,“有……有的吧,我想想……对了,那天我睡了很长的一觉,睡醒之后拉了几个都是那天休沐的一起在家里打叶子牌来着,还输了不少钱!”
她把一起打牌的几个牌友通通都招了出来。顾岁寒默默记下了名字,准备回头找个空去求证一下。
那么,假如蒋奚说的是真的——顾岁寒情感上已经认为这是真的了——那么到底是谁扮作了蒋奚,骗过了所有人的眼睛,出入落棋阁如入无人之境,甚至还留下了以假乱真的签名?
谢停舟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如果执棋在魂魄震动后的梦里回忆起了自己的记忆……倘若在下的猜测不错,执棋身陷沈和正手中的那段时间,沈和正或许是对执棋动了某种手段,导致执棋的魂魄出现问题,记忆也随之损失……阁里有对类似方法的记载吗?”
顾岁寒自然是几乎全然不记得,就把自己的目光投向了蒋奚。没想到蒋奚思考片刻之后也是摇摇头:“恕属下才疏学浅,并没有听说过类似的方法。不过归雁台有什么手段瞒着我们这边也是正常的,要是能有什么方法捉个归雁台里比较有身份的问问就好了……”
说到这里她和顾岁寒对视上了,两个人都是眼睛一亮:“等等,我刚捉来的陈筑!我去问问刑司那边,上点咱们的手段问问他!”
说罢她就要往外跑,谢停舟叫住了她:“等等姑娘,我也去。”
蒋奚回头用眼神征询顾岁寒的意见。顾岁寒点了点头,谢停舟冲她感激一笑:“多谢执棋,执棋在此处修养,我们去去就回。”
顾岁寒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谢停舟冲她躬身一礼,随后追上蒋奚的步伐匆匆离去。
外面阳关正好,蒋谢二人穿行在柳荫之中,落棋阁的大院里不乏正在练功的未出师的弟子,见到他俩都纷纷停下来行礼。谢停舟一一回礼,几乎要忙成一只啄木鸟。
直到过了这处人多的地方,谢停舟才得了闲,低声问蒋奚:“蒋姑娘,我以前对落棋阁不够了解,咱们的弟子除了要按不同的棋部穿不同的制服之外,还有别的着装上的要求吗?”
“着装上的?”蒋奚顺着他的问题想了想,“嗯……对黑棋要求会严格一些吧,黑棋统一要求束发至顶,不允许佩戴会碰撞出声的首饰;白棋要求就没那么严格,因为白棋更多需要乔装易容、潜伏打探消息嘛,照着自己需要扮演的人的身份上打扮就可以。至于没有任务在阁中赋闲时,白棋怎么装扮一般也没人管,喏。”
她点了点远处一个穿着白棋衣服,梳着高髻的姑娘:“她那种打扮在黑棋中就是绝对不行的,因为不方便练武。”
谢停舟想着之前顾岁寒说的话,含糊地点了点头。蒋奚好奇道:“谢将军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啊,没怎么,随口一问。”谢停舟笑了笑,蒋奚也没深究,咯咯笑了起来:“之前我还以为将军查完姬泠执棋的案子就会离开落棋阁呢,没想到现在也打听起来阁里的细务了,难道是要长待下去不成吗?”
谢停舟没搭话,好在蒋奚也没指望着他答,远远一指前面:“那里就是棋牢啦。谢将军也是军中人,应该不怕血腥吧?”
“啊,那是不怕的。”谢停舟伸手作请,“不过在下对此地不熟,姑娘先行。”
棋牢是建在地底的,一股阴湿的铁锈味顺着打开的门往上翻。
在彻底没入黑暗前,他回头看了一眼执棋院的方向,不由得回想起了那个和蒲苇一样柔韧的执棋。
顾岁寒是白棋出身的,可是她为什么会用黑棋的着装要求来拒绝他呢?
是因为不想要他的东西,还是说……
那是她下意识对自己的要求呢?
终于赶完榜单字数啦!耶耶!
明天可能会大修前四章嘿嘿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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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唐多令 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