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茴连哄带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越狱”的患者们重新送回各自房间，放上饭、喂好药，揉着酸痛的腰背回到值班室，双手托头沉思。
非她心狠，无缘无故限制他们自由，实在是这所精神病院里大部分患者的身体经受不起这样毫无时间规划限制的瞎折腾。
这所山外精神病院地处偏僻，贫穷简陋，或许是哪个富二代为了充实背景做的好人好事，随手投资建立的，所幸还记得每季度打入一笔微薄的伙食、药品费。
可就是这样一所本该潦草倒闭的精神病院，给了许多无家可归的“弃子”们一个遮风挡雨的住所。
五年前，叶茴无意闯入这里，好似找到了灵魂的安放之处，二话没说就撸起袖子自愿成为了这里一名任劳任怨的护工“妈妈”。
还正好解了那时原护工段斐主业和兼职倒腾不过来的燃眉之急。
想到段斐，初见时记忆模糊，沧桑清瘦的脸，缓缓同方才无比清晰，惊恐害怕的脸重合。
叶茴猛地放下手，停止回忆，神色有些不自然的落寞，动了动眼球。
段斐不在这里，他应该也回到现实了吧？对着面前桌上的老式电话机，犹豫要不要拨出电话询问…
他应该已经把我拉黑了，可用精神病院的号码拨打，他也肯定猜得到是我啊……
今天明明是他值班，却没有出现，我不能再连轴了，这是个开口的理由……
手缓缓，鬼使神差般伸向话筒。
忽然咕噜咕噜响起的肚子救了叶茴，如释重负地放回话筒，“我饿了，我先去吃饭，吃完我再催你快来交接班。”指着电话机，一本正经道。
只能翻出平日囤积的泡面勉强对付一口。
晃晃保温性并不良好的暖水壶，倒出温凉的水浇湿干巴的干脆面，叶茴坐在咯吱咯吱闹个不停的椅子上无力放空大脑。
混乱的大脑搅成一团浆糊，她好像还没自游戏中脱离，场景历历在目，忽觉从前干得津津有味的护工工作索然无味。
其实只是因为这里可以赶跑孤独罢了，这点自己从来都明白，从栩栩如生的武侠世界中一瞬离开，仿佛就像将尚未完全发育的胎儿强行剥离母体胎腹。
可明明如此喜怒哀乐的经历，居然只是平淡的一夜而已，似乎一切不过她的一个梦。
她不想接受，手指撕着一张张日历纸。
泡不开的面饼随意在口中咀嚼对付，叶茴放空意识，一旁扮演铁锈棍子的锈剑按捺不住性子，急躁地挣脱系在身上花花绿绿的布条，飞出倒在主人腿边，像小狗似的蹭着。
“啧。”叶茴嫌弃，挪开腿，低头那时瞧见了锈剑剑身上沾的血，于是有些缓不过来的怔怔盯着剑，直到被盯毛的锈剑又想靠近蹭蹭她。
“走开。”这下，叶茴话里的嫌弃更多了。
锈剑委屈，耷拉着精神重新回杂物堆，憋屈地挑起颜色炫丽的布条盖住锈迹。
不是梦……叶茴呆坐，忽然许久未留意过的手机在自己衣服口袋中发出一声新消息提示音，她机械式拿出、解锁、查看消息…
——我得请假一段时间，公司接了笔大单，我作为主力程序员会天天加班，精神病院的事情就辛苦你了。
落款，段斐。
她没有回复，沉默松开提起的气，谁又知道这是借口还是真相？总之还没拉黑我……
好不容易遇上的一样无厘头行事的…解闷搭子。
暂时，还不想失去。
毕竟，自己和他都是能在这无任何油水可捞的精神病院里兼职护工数年的怪人。
我是为了时光热闹一些。
“段斐段斐，那你是为了什么在坚持？”迫切的念头挤出心胸，慌乱而跳动的心脏，试图想了解一个人的冲动突然形成。
叶茴抓起钥匙，锁上值班室的门，往精神病院外奔。
拂袖无意打翻的泡面桶，其中已经冰凉的浑浊汤水流下桌面，蔓延到躺在地面上的布带，一丝丝渗入。
地铁上，叶茴冷静了许多，即使依旧心乱如麻。
耳畔喧嚣一片，从空空荡荡的始发站出发，一站又一站逐渐涌入了神色各异的居民，或讨论天气，或诉说近况，或安静听歌，或匆忙打字。
叶茴处在他们之间，无悲无喜的眼眸注视着，时光飞逝，一如既往。缺失的灵魂破洞仿佛被拼上恰好的一块拼图。
她的落寞被喧嚣冲洗。
所以最后，叶茴只是随便找了一站走入繁华城市，而关于段斐的那些好奇情绪同样随落寞逝去。
毕竟…段斐没有这么长的生命，过多的交往羁绊，只会是日后困住自己的枷锁，叶茴淡淡想。
刚开春尚且寒凉的气温，扫不尽的黄叶在街面沙沙，叶茴踢踏走着步伐，脑海中忽而冒出游戏里也许久未见的故人——洛十洲。
所以，他会是这个游戏的主角吗？天生丹魄，一听就感觉是主角的配置。
会心一笑。
可她甚至都隐约忘了游戏名字，更别说弄清楚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卷入游戏中。
不过…无趣漫长岁月里存在未知不确定的意外，对她倒是个乐子。
叶茴最想知道为什么游戏情节会同她的记忆和经历高度重合？
商城附近越发热闹的动静，一家奶茶店里人多到挤不下，溢出店外许多，千奇百怪的头饰装扮在一张张年轻热血的面孔上，为了他们统一的名字二次元迷而愿意在寒风中等待几小时。
叶茴伸头透视了一眼店内联名奶茶的制作进度，默默捏了簇内力无知无觉地加快店员劳动的速度，为热爱助一份力。
对面是商场外镶嵌的一块大屏幕，精致奢华的创意广告不断滚动播放，烘托起气氛。
她独自一人站在来来往往的街道口，避让行人退到最后面，红绿灯的光映亮她快乐洋溢的笑容，好像的确有那么一瞬间，真的融入了这个世间。
快乐淡去后眼底深埋的惆怅和落寞，如同春日来疯狂抽生的柳芽，又怎轻易止息…
“嘭”。
大屏幕里忽然蹦起礼花，几秒黑屏后被一幅浓郁饱和色彩的画面占据。
“在家晚上很无聊？快玩《通关狂徒》！在公司很困提不起神？快玩《通关狂徒》！在朋友面前没话题？快玩《通关狂徒》！随时随地，想玩就玩，尽在《通关狂徒》！”
很魔性的一段文字介绍，滚动式铺满整个屏幕。
叶茴的记忆像破土而出的小苗，在循环播放的广告词中想起了自己莫名进入的全息游戏不就叫“通关狂徒”吗？
留了个心眼，驻足继续观看宣传广告。
抽象先声夺人，吸引眼球，而后画面忽然一转，跳进游戏唯美、侠义的预告片内，行云流水的武斗招式，恍若真人的人物建模，山水如画的风景……
“通关狂徒游戏首发预告片，三日后正式开放公测，江湖故事等你书写。”没有透露一丝剧情内容，却已恰当好处勾起人的兴趣。
阵阵拨弄细细柳条的风，整洁肃穆的街道，抬眼前方便是灯火暖黄的店铺，叶茴默默将脸埋进灰色大衣衣领，在路口人群最后遥望着不断变换数字的红灯。
三日后才开放公测……难道我是？可我没报名啊，怎么都不可能，手机于她不过是一个计时工具，或许记事簿而已，完全可以排除误触内测广告的可能。
想不明白。
忽然已经切换成其他广告的屏幕又一瞬安静，吸引了红灯前一众等待的行人目光。
叶茴也缓缓投去视线，心中已有预料会是如何看着就很吵的文字，可是却并未出现设想中的画面。
而是一条非常正经的寻人启事。
——通关狂徒寻人启事：员工发放内测名额时打了瞌睡，导致名额发放有误，现寻找意外进入游戏的叶女士，我方将会给予原本的劳酬和对应的补偿。望看到这条启事的叶女士能前往高风大厦前台处，届时会有人员将通关狂徒游戏方的歉意传达于您。
叶茴平淡笑了笑，突如其来的好运，不劳而获的钱财，荒谬敷衍的理由，可真像个诈骗。
前方切换成一片绿光，跟随人群一块往前的脚步忽然顿住，转了个圈往相反方向走。
可我正好有闲、有时间，还不怕歹人，能陪他们玩玩，叶茴心道。
仿佛液态金属浇筑的大厦，叶茴缓缓从旋转门中走入这栋久负“科技行业摇篮”盛名的大楼，素净淡雅的清一色米白，像二进制那般简洁、没有过多情感。
“你好，我是寻人启事中提到的叶女士。”很生硬，很突兀，叶茴默默在心底数着数字，看对方什么时候赶她走。
“您好，请问您的名是？”可对方好像很是认真，秉持着十分严谨的态度进一步询问叶茴的信息。
“茴。”也认真起来，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把戏。
前台在听到她的回答后顷刻情绪高涨，来到叶茴面前热情地握住她的手，“太好了叶女士，我们洛总要找的人就是您。您快请！”
洛总？找我？
叶茴迷茫地被前台姑娘带着一路，在隔音海绵全包的宽敞电梯中飞驰而上。
姑娘在一旁忙不停打电话小声通知各方，目光还时时留意看起来有些茫然的她，以防叶茴感到被忽略。
这样训练有素的能力怕不只是一个小小前台。
“叶女士，我叫邱溯，是高风集团洛总的私人助理，我现在带您去见洛总。”落落大方，款款有礼，如春风化雨播撒种子一般和煦。
洛总、洛？……
叶茴思索着，静静走入清香无声的办公室，柔软的地毯在脚下仿佛踏上云朵，还来不及感慨，就察觉到邱溯在身后动作小幅地悄悄关闭门。
大门合拢的瞬间，世界的声量又降到一个前所未有的程度。
鼻尖的慧兰幽香弥漫开。
明亮落地窗前如画站立的男子微微侧过面庞，余光注视着镇定平和神情下多少有些好奇的叶茴，低头浅浅弯起嘴角，睫毛如沙漏，透过窗外稀疏单薄的阳光。
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