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紧张的复习和微妙的不安中滑向六月。高考的硝烟味越来越浓，离别的气息也开始在校园里弥漫。
为了给即将奔赴考场的邝隽加油打气，也为了纪念这段即将散场的青春，朋友们在成航家闲置的老仓库里策划了一场小而温馨的践行会。
废弃的仓库被彩灯串和气球装点出别样的生机。成航搬来了他大学实验室淘汰的投影仪，在斑驳的墙面上投出歪歪扭扭但充满诚意的“高考必胜”。方枭予带来了徐绵最爱的糖炒栗子，纸袋上画着两个手牵手的小人。徐绵一直坐在她旁边，笑的次数比平时多。邝隽则带来了他那架视若珍宝的便携望远镜，却不像往常那样兴奋地调试，而是安静地放在一旁。
方枭于举着啤酒罐，嗓门洪亮：“隽哥！师大天文系稳了！以后哥们儿看星星就靠你了！”
陈航笑着附和，用力拍着邝隽的肩膀。徐绵安静地坐在方枭于身边，目光不时落在沉默的申清禾身上。
申清禾小口咬着烤玉米，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身旁的邝隽。他侧脸在跳跃的火光下显得有些紧绷，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啤酒罐的边沿，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沉浸在即将解脱的兴奋里。一种无形的低气压笼罩着他。
气氛起初是热烈而喧闹的。成航插科打诨，讲着大学里的趣事，试图驱散离愁。徐绵也被拉着加入游戏，被逗笑拍着方枭于大腿。申清禾努力融入这氛围，把剥好的栗子塞进邝隽手里。他接过，对她勉强笑了笑，指尖冰凉。
夜色渐深，仓库外繁星点点。不知是谁提议去外面透透气。
风带着湿润的凉意，吹拂着河堤边少年们意气风发的脸庞。大家三三两两地散开，有的在争论未来的志愿，有的在回忆高中的糗事。申清禾和邝隽默契地走向稍远处的老槐树下，那里相对安静。
月光透过稀疏的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带着一种紧绷的张力。
申清禾能感觉到邝隽的低气压，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重。他低着头，脚尖无意识地碾着地上的小石子，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单薄和…...脆弱。
“邝隽，”申清禾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放得很轻，“你…还好吗？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她想起他最近的沉默寡言和眼底越发明显的青黑。
邝隽抬起头，月光清晰地照出他眉宇间化不开的愁绪和深重的疲惫。
“嗯，高三真难。”
“清禾，”邝隽忽然停下脚步，声音很低。
“你…想好报哪里了吗？理工大…还是北科大？”他问得小心翼翼，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申清禾往他那边挪了一小步，两个人靠近了些，她尽量让语气轻松：“还没完全想好，看分数吧。北科大专业好点，但离家太远了。”
她顿了顿，看着邝隽，“你呢？天文系…没问题吧？”她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梦想。
邝隽的眼神瞬间黯了一下，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模考分数…还差一点。清禾，有时候我觉得…”他停顿了很久，也弄的她惴惴不安。
他望着远处仓库透出的温暖灯光，以及灯光下朋友们模糊的身影，半晌，才用一种近乎叹息的声音，重复了那个让申清禾瞬间心头发紧的魔咒：
“清禾…有时候我觉得，我好像真的…配不上这一切。”
申清禾的心猛地一沉，一股混合着失望、烦躁和委屈的情绪瞬间涌了上来。
又是这句话！在这个本该充满希望和祝福的夜晚，在她努力想要驱散心中因朋友悲剧而生的阴霾时，他又一次把自己推入了那个卑微的角落！
“配不上什么？”她的声音不自觉地冷了下来，带着压抑的火气，“配不上朋友的关心？配不上这场践行会？还是……”
她顿了顿，直视着他闪躲的眼睛，“配不上我？”
邝隽像是被她的直白刺中，身体微微一僵，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没能发出声音。他眼底的痛苦和挣扎清晰可见。
申清禾看着他这副模样，连日来积压的担忧、因徐绵方枭于事件而加深的不安、以及对他这种反复退缩的无力感，如同火山般爆发了。
“邝隽！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她的声音在安静的夜空下显得有些尖锐，带着一种被逼到角落的受伤感，“我说过多少次了？我不在乎那些！我喜欢的是你！是你这个人！你为什么总是要这样？为什么总是要把自己放在一个需要被‘配得上’的位置？”
“你知不知道你每次这样说，都让我觉得…觉得我的喜欢很廉价？好像它给了你多大的压力似的！”
她越说越激动，胸口剧烈起伏：“你看看枭于和绵绵！她们那么难，还在拼命想抓住对方！你呢？你只是在拼命地推开我！用你的自卑推开我！你是在害怕吗？害怕像她们一样没有结果？所以干脆自己先放弃？！” 这些话冲口而出，带着尖锐的指责，也暴露了她内心深处被朋友悲剧所勾起的、对这段感情未来的恐惧。
邝隽的脸色在月光下变得煞白。申清禾的话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精准地戳中了他内心最隐秘的恐惧——他怕自己不够好，留不住她；他怕家庭的阴影拖累她；他更怕未来可能的分离…徐绵和方枭予的结局，像噩梦一样萦绕着他，让他对这段感情充满了悲观的不确定。申清禾此刻的指责，将他这些日子的煎熬和恐惧**裸地剖开，让他感到无地自容，也激起了他一种破罐破摔的绝望。
“是！我是害怕！”他猛地抬头，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被逼急了的尖锐和痛苦，“我害怕我拼尽全力也考不上理想的大学！我害怕我们以后天各一方！我更害怕…害怕你去了更广阔的世界，会遇到比我好一万倍的人！到时候，我怎么办？我拿什么留住你？！” 他的眼眶通红，声音哽咽。
“清禾，我没有枭予那么勇敢！我的世界很小…小到装满了你，就再也承受不起任何失去了！这种害怕，你懂不懂？！”
他的爆发让申清禾愣住了。她看着他通红的眼眶，看着他因激动而颤抖的肩膀，看着他眼中深不见底的恐惧和脆弱，心口像是被重锤狠狠击中，又酸又痛。她懂他的恐惧，可他的表达方式，他反复用“配不上”来逃避的态度，却像冰锥一样刺伤了她。
巨大的无力感和委屈席卷了她。争吵似乎毫无意义，只会让两人都遍体鳞伤。她看着眼前这个陷入痛苦漩涡的少年，感觉无比疲惫。所有的解释、安慰、甚至愤怒，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
夜风吹过，带着凉意。申清禾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用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语气说道：
“邝隽，我觉得…我们都需要时间冷静一下。” 她避开他瞬间变得惊恐和受伤的眼神，抬头望向头顶那片璀璨的星河。
星光依旧，却再也无法带来往日的宁静和甜蜜，反而像无数双冰冷的眼睛，嘲笑着他们的懦弱和争吵。
她知道他的家庭，理解他的敏感，也曾无数次试图将他从这种自我否定的泥沼里拉出来。但此刻，在高考这座大山前，在他又一次脱口而出的“不配”面前，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倦怠。仿佛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无法真正驱散他心底的阴霾。
她收回目光，最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有未散的怒意，有深切的疲惫，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高考…加油。” 她轻声说完这四个字，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然后决然地转身，迅速抹了把脸，一步一步走回仓库那喧嚣温暖的灯光里，留下邝隽独自站在冰冷的月光和嘲弄的星光下。
他的身影僵立在原地，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伸出的手徒劳地停在半空，最终无力地垂下。
他看着申清禾消失在仓库门口，那扇门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他缓缓抬头，望向那片他曾无比热爱、无数次向她描绘的浩瀚星河，此刻只觉得它们遥远、冰冷，无声地映照着他的孤独和…那深入骨髓的自卑与无力。
践行会的欢声笑语从仓库传来，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不真切。初恋情海中的第一块巨大浮冰，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他们脆弱的小船。
申清禾后来后悔那次和他吵架，她慌了。
她不想就这样结束呀，他们明明很好的，怎么回事，哪里出了问题？
是她不够爱吗？
不是吧，她皱眉。
她不明白，自己明明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嫌弃，为何他却深陷其中？看着他日渐沉默，眼下的乌青越来越重，沈清禾的心像被揪紧。
她爱他，这份爱让她无法坐视他的痛苦。
于是，十七岁的少女，开始了一场笨拙而倾尽全力的“拯救”行动。
她怕频繁的联系会成为他的负担，也怕自己看到他努力挣扎的样子会忍不住再次陷入焦虑和无力。她克制住思念，只在每周三晚上发一条简短的鼓励信息：“加油，邝学长！” 或者分享一道有趣的物理题。她把自己所有的担忧和爱意，都压缩成最简洁的话语和默默的关注。
她告诉自己，这是对他最好的支持，不打扰，就是最大的温柔。她期待着，在他走出考场的那一刻，能用最灿烂的笑容迎接他，仿佛那些阴霾从未存在过。
申清禾认定，学业压力是邝隽自卑的根源。她利用自己理科的优势和人脉，化身最尽职的“情报员”。她跑遍高三学姐的书摊，淘来珍贵的、针对性强的天文专业备考资料和历年真题解析。
她甚至厚着脸皮去向刚考上名校天文系的学长请教备考心得，密密麻麻记了好几页笔记。在一个邝隽因模拟考失利而格外消沉的周末，她把这些沉甸甸的“钥匙”塞到他手里，眼神亮晶晶的，带着满满的期待：“喏，学长说这些特别有用！加油啊邝隽，你一定行的！” 她看着他惊讶又感动的眼神，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仿佛解决了他最大的难题。
外部的努力做了，内心的困惑却更甚。夜深人静，申清禾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邝隽的自卑像一根刺，也扎进了她的心里。
她开始反思：是不是因为自己表现得太强势，给了他压力？是不是自己无意中流露过对更好学校的向往？她甚至想到了邝隽离异的家庭，理解他安全感的缺失。
“是因为高三压力太大了吗？如果我高三了，会不会也变成这样，让他手足无措？”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丝恐惧。更深的困惑随之而来：“我明明那么喜欢他，为什么接受不了他这样的敏感？是我……不够喜欢他吗？还是我的喜欢，也掺杂了别的东西？”
少女的忧伤在寂静的夜里弥漫，她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审视自己的感情，那份纯粹的爱恋里，开始掺杂了迷茫、心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害怕他的脆弱会吞噬掉两人之间原有的美好。
六月，高考的硝烟终于散尽。申清禾手捧一束盛放的向日葵，站在邝隽考点的校门外。阳光刺眼，人声鼎沸。当邝隽随着人流走出来，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她。他眼底有血丝，脸上带着解脱的疲惫，但在看到她和向日葵的瞬间，眼睛亮了起来，快步向她走来。
“清禾！”他的声音带着沙哑和激动。
“恭喜解放！邝学长！”沈清禾把花塞进他怀里，笑容明媚，努力驱散自己心中积压许久的阴霾。
“感觉……还行，应该能上！”周屿抱着花，像个拿到糖果的孩子，语气里是久违的轻松和一丝重新燃起的希望。
“太好了！”申清禾由衷地为他高兴，仿佛过去几个月的挣扎和担忧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他们并肩走在喧闹的街上，谈论着刚结束的考试，谈论着假期的计划，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好像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从前。
我哭了你们呢[裤子][裤子][裤子]
擦一下眼泪吧，别嫌弃我只有这个了[坏笑][抱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你就忽然自卑说声失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