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礼物

空旷的大厅里只有甩门声在回响,声音很大。

顾清越觉得甚至脚底下都传来轻微的震荡感,顺着脚底直爬到脚踝。

从顾清越的视线里能看到沈沉低垂的右手正以肉眼可见的幅度抖。肯定是被气的。

想不出该怎么劝阿姨消气,他抬眼悄悄朝二楼紧闭的房门里看了看。原来沈庭脾气是真的大,连和自己亲妈说话都那么放肆。

顾清越想,看来以后还是离她再远一点更好。

沈沉站在那好一会儿,最后也没上楼,只是尴尬地对着顾清越笑笑。有客人在,沈沉不好当场发作得太过分。

顾清越大概也能猜出来几分原因,想说什么又不敢说,开口又觉得怎么说可能都不对。正僵直地坐在饭桌一动不动拼命想办法,就听到厨房里张叔特别大声地“哎呦”了一声。还伴着很大的水搅动的声音和刺耳的巨响。

沈沉下意识就朝厨房里快步走:“张叔,怎么了?”

那声音太大,老人家经不得摔,沈沉害怕张叔是摔倒了。毕竟有一年张叔就不小心在厨房里摔了一跤,在医院住了很长一段时间。

张叔的大嗓门老远就传来:“哎呦,我太不小心了!哎呀呀!”

顾清越忙跟着一起跑进去。

两人进去时张叔正在拖地,厨房里全是水。一大堆厚重的碗碟扔在洗碗池里,估计声音刚刚就是从那发出来的。张叔还在一边捂着腰拖地一边念叨:

“哎呀呀太不小心了,我就想洗个碗啊做饭用的锅啊什么的,没看到地上有水,不小心就滑了一跤,差点把碗都给砸咯。”

地上的水多得大有几分水漫金山寺的味道,顾清越慌里慌忙去拿平常张叔干活会用的毛巾,他帮着张叔一起做过几回家务,知道在哪。

沈沉看张叔扶着腰,直接进去抢过张叔的拖把:“我来我来,张叔,闪着腰没?”

“没没,就是有碟子不小心磕洗碗池上了,不知道这边儿破没破,哎呀还是我来拖吧。这个要是坏了啊,回头不能忘了从我工资里扣哇。”

“什么话,人没事就好。”

沈沉把拖把拧干继续拖,顾清越拿着毛巾蹲在那里擦。三个人又拖又擦了好半天,总算把水弄干了。

大夏天,厨房里闷热,折腾完以后三个人一身汗。

顾清越忙在一切都收拾干净后,抢着先去把洗碗池里的碗碟都刷好放好。张叔则给沈沉和顾清越一人又盛了碗绿豆汤消消暑气,正好放到这时候,汤水也都凉了,喝下去正好。

喝完以后顾清越又主动把碗都收走,放到水龙头底下去,不给张叔洗碗:“还是我来吧,阿姨和张叔都去休息休息,只是几个盛了绿豆汤的小碗,也没沾上什么油,我很快就洗好了。”

张叔刚滑了一跤,沈沉刚被沈庭气得不轻后又来拖地,都累,他来干活最合适。

洗碗的时候,看着又深又大很难漫出水的洗碗池,顾清越突然想起张叔今早冲他嚷嚷,碗碟放在洗碗机器里洗就行。他回想起来,张叔平常很少有洗碗不放在洗碗机里的时候。

而且刚刚水漫金山,所有人只顾赶紧把眼前的水灾解决掉,没有人想水是从哪来的。

顾清越又回忆了一下,他蹲在地上拿毛巾擦地板上的水的时候,有水从洗碗池所在的台子上滴到了他的手背上。他还又起身把池子边缘好好地擦了擦。

但是洗碗池那么深……不对,按他洗碗的经验,倒也不是深周围就不会有水,毕竟洗碗拿起来洗水就会迸溅出来,但不会那么多。

顾清越盯着洗碗池想了想,仔细回响整个事情的发展,张叔先是冲他摆摆手,随后没多久他就在厨房外面听到的巨大声响,那水声,像是泼出来的。

他心里有了数,默不作声地把碗碟都放好从厨房里出来,正好和坐在客厅剥毛豆的张叔打了个照面。

张叔冲他笑了笑。

顾清越心里大致有了个猜测,也对着张叔笑了笑。

顾清越把客厅桌子上沈沉给他带来的瓷娃娃拿起来,抬脚准备上楼,然而他抬脸顺着楼梯的缝隙朝上看,眼睛瞬间被大片灰与白衔接的色块填满,于是又不声不响地退回去坐在沙发垫上。

沈沉今天里面穿的是一件纯白色衬衫,下面配的是黑色的西装裤,他抬头的那一刻,正好能看见一点颜色。

下一秒敲门声果然在沈庭的房间前响起。随后便是凶狠的开门声。

顾清越坐在沙发上歪了歪脑袋听动静,最终果然听到一楼天花板上震动出杂乱又沉闷声响,于是挪到张叔身边去轻声开口:“我帮张叔剥点毛豆吧。”

沈庭房间的门过了很久才再次打开。

沈沉下午还有别的事情要做。离开时从包里拿出另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给张叔,说是出差路上给沈庭买的,随后匆匆离开。

顾清越陪着张叔剥了好久的毛豆导致自己错过午睡,下午在老师上课时有一下没一下点头,捂着嘴尽量不出声地打哈欠。

脑袋昏沉沉地只想以头点地,眼皮也垂着垂着就不受他控制,顾清越伸手掐了大腿几下,悲哀地发现没什么效果。

少见地做错很多题。

还好今天基本没有学什么新内容,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做练习讲联系,算是本单元收尾的复习课,只在最后讲了一小节新课。顾清越坐在电脑屏幕前精神恍惚不知所云了几次,负责辅导的老师对他罕见的状态不佳诧异。

“今天状态很不好啊,是中午没睡好?”

顾清越耳廓发红,轻声“嗯”了一声。

是根本没睡。

昨晚梦到舅舅,半夜就从睡梦中惊醒,睁着眼平躺着去看了天花板很长时间,又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很久才睡着。这对于必须睡午觉又没来得及补觉的他来说,此时头重如千斤简直是折磨。

顾清越心虚,不敢抬头看老师的表情。

“昨晚没睡好,中午没补足觉,今天就犯困了……明天不会再这样了。”

老师点点头:“好,你今天错的大部分都是热力学的基础题,不过热力学这块我觉得你学得很扎实,就不多提了。这部分考试也基本都是考选择题,自己把握好。”

顾清越跟着点头。

“今天这本书算是结束了。你把错题订正完后按题型汇总好,热力学的考来考去也就是那些难点,液柱类气缸类充放气……下一本也就是今天我们刚学的,你今天自己再看看,明天有不懂的一定要问我。”

“不管学哪本书心里都要有个整体概念,看的时候记得先翻看目录了解要学什么,比如机械波,光学……心里要有个数。”

顾清越老老实实答应,随后起身送老师出门。

他下楼时沈庭正垂着眼坐在那,边上是张叔,笑吟吟地,手里正拿着礼盒,张叔抓着沈庭的手腕把她虚握着手指打开,把礼盒朝她的手心里放。

“太太这次出差专门给小姐姐买的礼物,快打开来看看,里面是什么好东西?”

从顾清越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沈庭低垂着眼皮停止坐立的模样,脸僵着,没有额外的表情。

沈庭其实是想拒绝的。

沈沉出门前两人又吵了一架,她一下楼就看到拿着礼盒的张叔,转身就想走。但是张叔毕竟不是沈沉,她不想冲老人家发脾气。现在不接礼物也显得过于没礼貌。

沈庭坐在沙发上没动,只是垂着眼把礼物抱到手里。

“谢谢张叔。”

声音听上去很平静,一点都没生气的样子。

“哎呦呦,谢张叔干什么,这是太太买的。小小姐快拆开看看,里面是什么?”

礼品盒大气沉静,不管从内还是外都看得出很用心。最外面用略微暗沉的耐用黄色牛皮纸包小心裹着,防止途中磨损,剥开才是盒子的主体。

沈庭动了动嘴唇,在原地静坐几秒,最后还是慢吞吞地将上面打成精巧蝴蝶结的麻绳解开。

是内敛的仿古玄木盒。打开盒子可以闻到淡淡的香气。

沈庭的睫毛颤了颤,在看到礼物的那一刻。

是个俄罗斯套娃。表面光滑,贴在手心里摩擦有微量的触感。

张叔凑过去啧啧称奇:“哟,是个精巧的,上面这些金啊粉啊的,看上去很多却不花哨,我看呐,太太买的这个比小小姐自己收集的那些小娃娃都要更俊。”

沈庭爱收集俄罗斯套娃,遇到不一样的就买回来,一律摆到自己书房的书架上。沈沉知道她喜欢,所以这次出差就专门挑了一个带回。

沈庭拿在手里摩挲着不说话。

上面照例是金发碧眼的小王子,漂亮又高贵。如海藻一般浓密着的金色长发波浪一般,蓝宝石一样的眼眸温柔如深海,嘴唇嫣红,斜戴在头上的小王冠点缀珍珠,脖颈间也有耀眼的红宝石。整身不像一般的小套娃瞧上去是俗气的喜庆,反而显得奢华。底部还签有制造者的名字,一看就是专门找人订制的。

确实比她以往收集的都要好看太多。

沈庭最外层的娃娃打开看第二个,仍然做得精致动人。

像极了父亲在他幼年时给他带回的那一个。

她把娃娃取出又放回淡淡道:“确实挺好看。”

沈沉不知道,她爱收集俄罗斯套娃,其实不是因为喜欢。

学会写一些字以后,小学的语文作业每天都有写不少于300字的“日记”这一项任务。

沈庭讨厌写日记。

飞速写完数学题后迎来的就是最令人痛苦万分的语文作业,哼哧哼哧搬着小板凳歪头趴在桌子上长吁短叹,手里捏着铅笔,每天都要愁眉苦脸蹲在那里绞尽脑汁搜索枯肠半天才能歪歪扭扭憋出几个字。

有时能从下午拖到太阳落山,连看动画片的时间都因此缩短。

何止讨厌,沈庭简直恨死写日记。

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她七岁。

因为七岁生日那天,谢书文送了她一个可爱的俄罗斯套娃。

那时谢书文还没有疯。

沈沉出差不在家,只有谢书文一个人能陪她过生日。

蛋糕上的烛火刚被点上,沈庭趴在桌子上眼睛亮亮的,迫不及待地等着吃蛋糕收礼物。关了灯的餐厅漆黑一片,只有朦胧带了点橘黄色的烛光晃荡。一向温柔的父亲笑眯眯地背着手,不给沈庭去偷看究竟是什么生日礼物。

甚至话语里带着几分故意装出的狡黠和神秘。

“哎呀呀,这可是爸爸专——门——给庭庭准备的一份很特别很特别的礼物哦,还可以用来玩游戏,不过啊,这个游戏只有爸爸才会呢。”

小小的沈庭抬着脸,张手去要从没见过的神奇娃娃,眼睛里全是璀璨耀眼的星星。

“什么游戏什么游戏,爸爸快教我!”

“别急嘛,诺,庭庭一个爸爸一个……像这样,每天把一张小纸条写上自己的小秘密塞进去,一天一层,全部写好以后,再这样关起来……”

从那天开始,谢书文和小沈庭开始了延续很久的“秘密游戏”。交换开心烦恼与忧愁,交换每一天的惊奇与心跳。

昨天放学看到路边在卖毛茸茸又可爱的嫩黄色小鸡可惜家里不能养,今天考试考了一百分所以想要爸爸给奖励……

昨天张叔杀鱼把鱼胆弄破了导致鱼汤苦得不能喝,今天张叔做的糖醋里脊笨笨的爸爸也学会了所以下次庭庭也可以期待爸爸的厨艺……

活力充沛的小沈庭每天都兴冲冲又抓耳挠腮地握着小铅笔在小纸条上认真地写下自己斗大的歪歪扭扭的字,然后满怀希望地把纸条放入套娃里。甚至要在床上抱住套娃喜滋滋地打一个滚儿,满怀信心地想这次一定能藏到一个爸爸找不到的地方。

父女二人就这样每天都在一张小纸条上写下想说的话,分别塞入自己套娃最小的一层,直到把最大的那层也塞上为止。然后等着对方数着该塞满了的天数,神神秘秘地放到某一个偏僻角落里,在周末空闲时间去兴致勃勃地寻找到这份“宝藏。”

沈庭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学会了写日记。

发展到最后甚至写成了习惯。开心也写,难过也写,甚至吵架也写。

吵架后不能和好就在纸条上吵。不好意思道歉就互相把纸条塞进娃娃里。

互相赌气了想不写又舍不得,开心了时自然是一定要写……

一直写到到谢书文发病,完全不能清醒。

后来,沈庭将父亲与她之间互相诉说喜怒哀乐的纸条一个个折成星星,塞在以后不断收集的最大的套娃里。塞满一个,就再买第二个塞进去。

再到后来,她已经没有能塞的星星,就每天自己写一张纸条塞入最新买的娃娃里,然后在每一年的祭日挑一个自己这几年写满纸条的套娃带上,连同几只向日葵,一同放在谢文书的墓旁。

沈庭坐在沙发上麻木地想,沈沉她根本什么都不懂。

她收集的,以及放在父亲墓旁的,从来都不是娃娃。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晚意溶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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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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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动(现代女尊)
连载中八淇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