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漾与周云阶二马当先地追在唐楹三人屁股后,她们两人既不能把前面三人跟丢,还得想办法拖慢后面人的进度,并且不能引起怀疑,实在是对体力与脑力的双重考验。
跑着跑着,时漾看见最前面那人跑上了正在运行的运输带,后面两人随即跟上,于是时漾与周云阶也跳了上去,身后几十人有样学样。
于是一行人就在类似跑步机履带上运输带上展开了追逐,运输带因为采矿机器停止所以上面是空的,正好方便了她们在上面跑步。
运输带向前运行,上面的人朝着同一方向跑,速度比起在地上跑要快得多,也轻松得多,所谓健步如飞,形容的就是这些人此刻的状态。
唐楹三人与时漾两人中间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后面几十人与时漾二人又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加起来大概五六十米,这个距离不算太危险但一时半会儿也逃不掉。
一条矿道一般情况下长度在一千到两千米,这群人以拼命的姿态跑个五六分钟就跑到了尽头,尽头是临时储存乌精矿的井下矿仓,主要有垂直式和倾斜式两种。
四月记得这个深度的矿仓应该是垂直式,而且里面没有其他路。
“跳下去!”四月大喊,并先行纵身一跃。
唐楹与记者没有犹豫往下跳,前面没路,但是后面也不能回头,四月跑到唐楹前面领头,在运输带马上进入矿仓的地方她弯腰伸手,将某个手柄扳了下去,“咔”一声运输带紧急停运,在上面的人由于惯性都往前扑,摔了个狗吃屎。
时漾与周云阶的反应比那些普通矿道工要快许多,只踉跄了一下就稳住了。
四月领着唐楹二人往矿仓里面跑,时漾二人率先追上去,矿仓里面很大,密密麻麻的铁栏杆将口径巨大的储藏井围住,整个矿仓呈现圆形,中间是一个装满乌精矿的下凹型矿仓,形状类似铁油桶,外围留了一圈供人行走与检查。
过了一会儿,在运输带上摔了一跤的工人追上来,一群人又开始围着矿仓开始追逐,四月三人带着身后的人在矿仓里面转了一圈后原路返回,中间时漾在看清矿仓结构后偷了个懒,站在原地没动,等着四月散人跑回来。
四月三人看见站在门口的时漾与周云阶明显面露惊恐,但身后追的人更多,两相比较之下决定正面硬刚这两人,结果等她们跑过去的时候那两人却像木头人一样没动,等她们跑出十几米才开始追。
唐楹与四月明显感觉到不对,但现在却没有时间确认。
地下矿井说四通八达其实不太对,结果与其说是迷宫更像是火车轨道,大多时候平行,偶尔交叉,主要有主井、副井、风井、回风大巷、皮带大巷、轨道大巷等,其中副井相互连接的矿道最多。
从矿仓里出来,三人又跑回了主干道,矿仓是几条干道的交叉点,主井与副井都通往此处,左边是轨道大巷,右边是回风大巷。
四月领着二人拼命往轨道大巷跑,说着拼命,但跑了这么长时间体力难免不支,速度越来越慢,好在身后追逐的人也是用跑的,速度和她们一样会变慢。
于是一行几十人呼哧呼哧地往前跑,一场追杀被她们跑成了马拉松大赛,她们的动作与之前相比像是按下了零点五倍速,大腿也是越抬越低,身后那些原本骂骂咧咧的矿工到现在也没力气喊了。
半个小时后,一行人终于走到了轨道大巷,没错是走,虽然她们还是跑步的姿态,但速度比起走路还要慢,腿部肌肉酸软到溶化。
轨道大巷灯光明亮,一个个猴车平稳运行。
猴车是一种只能一个人坐的缆车,有一个座位和两个扶柄,但与缆车不同它的四周没有任何遮挡,看上去十分简陋。
四月拦住一辆猴车最先坐上去,感受到腿部肌肉的放松她长舒一口气,这种滋味,真是太酸爽了。
猴车距离地面很近,只有半米距离,速度也很慢,不会停车,随上随下,上面被一根缆车绳吊着,两辆猴车之间相隔三米。
四月坐上后接着是唐楹、记者、时漾、周云阶,然后是后面的几十个矿工,所有人坐上后都松了口气,总算不用再跑了。
四月与唐楹二人紧挨着,时漾与记者中间隔了四五辆猴车,时漾身后是周云阶,周云阶身后又隔四五辆才是那些矿工。
刚开始坐上去众人都在休息,呼哧呼哧地喘气,没一个人说话,轨道大巷向下倾斜,大巷内宽敞明亮,一时间只有猴车运行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后面的矿工觉得不太对劲,这氛围是不是太和谐了一点,可是骂人也很累唉,还没休息够呢,要不一会儿再骂?
正当他们犹豫着要不要尽责尽职地骂人时,前面的四月先扯开了嗓子:
“各位矿友!大家都是苦命的打工人,何苦为难彼此呢!
我知道大家只是奉命行事,对我们没有恶意,为什么不能在力所能及的事情上放我们一马呢?
我想大家还不知道真相,不然一定不会助纣为虐,大家只知道前两天发生了一场大型矿难,却不知道这场矿难其实是天灾加**。
当时爆炸发生后的第一时间,矿场的第一反应不是安排救援,而是停止向井下送风,并且堵死了矿井出口,大家都是当矿工的,这种行为会导致什么结果我想你们比我更清楚。
这跟把人活埋有什么区别?爆炸发生后,这些人不会立即死去,她们在死之前会感受到皮肤的溃烂、感受到胃管的腐蚀、感受到窒息的痛苦!这可是将近两千条人命啊!两千条人命全死在了这场矿难里!
她们也是别人的亲人、别人的孩子、别人的朋友、别人家的顶梁柱,她们的背后是两千个家庭!一个家的顶梁柱倒了,你让她们的亲人如何活下去?如何在这样艰难的世道里活下去?!
她们是你们曾经的矿友,今天死在了这场矿难里,而我们侥幸活了下来,可我们又能焉知她们不是我们的未来的呢?
意外发生的矿难我们不能阻止,如果她们是死于真的矿难那是天意,可是她们是死于**啊,她们是被矿场那些领导生生逼死的啊!
你们设想一下,如果当时被困在井下的是你们自己呢?如果这次矿难有你们至亲的人死在了里面呢?如果下一次这种事情发生在了你们身上呢?
可能很多人都抱有侥幸心理,觉得这种事情毕竟是小概率,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可死在这次矿难里的人在此之前也和你们抱着同样的心理,她们不去想自己是那个万一,可万一到了个人身上那就是一万,一万的死亡。
我不相信这种事情是第一次发生,也不相信这是最后一次发生,只要害人的矿场领导还在,只要不合理的矿场制度还在,这种悲剧就永远不会消失。
大家都是矿场里的老工人了,第一次下矿的心情想必都是害怕的,可是一年过去了,三年过去了,五年过去了,什么都没有发生,于是大家渐渐就不再担心,可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现在没事就能确定未来的十几年、几十年都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吗?
请大家仔细想想,矿场里有几个能够安享晚年的?那些活到老的人身上哪个没有点残疾或疾病?
更何况所谓的小概率事件真的是小概率吗?那些数据不过是他们随口一编,那些上等人说是多少就是多少?想要概率多小就有多小。
他们这样说不过是想要我们没有顾虑地为他们卖命,不过是为我们编造了一个令我们心安的谎言,可矿场工作这么多年大家心里都清楚,虽然具体死了多少不清楚,但绝对比他们说的多得多。
而大家为了生存即使清楚也只能装作不清楚,欺骗自己那些数据都是真的,祈祷自己是那个幸运儿。”
四月的发言慷慨激昂,声音带着些微的哽咽与颤抖,令人闻之心酸,她目光炯炯地看着身后那些沉默的矿工,泪眼蒙眬道:
“我理解大家的身不由己,也知道大家的苦衷,为了钱、为了家人、为了活下去大家只能出卖自己的健康,矿场拿捏着各位的命脉所以各位无能为力,因此我并不强求各位与我们并肩作战,只恳求各位能够当作今天从未看见过我们。
因为我们现在做的事情是要为这枉死的两千人沉冤昭雪,是要让那滔天罪行公布在世人面前,也许我们做的事情对你们现在不会有什么影响,但千千万万个我们所做的事情一定会对你们的未来产生影响,哪怕只能驱逐一丝黑暗,哪怕死在黑暗里,我们也无怨无悔。”
沉重的语言回荡在巷道内,所有矿工都神情怔怔地看着四月,眼中浮现出复杂情绪,痛苦、悲伤、迷茫、敬佩各种情绪交织,最终展现为挣扎。
周云阶与唐楹也以惊异、佩服的眼神看着她,就在四月身后的记者更是直接化身迷妹,镜头全程都集中在她身上,最后还给了个脸部特写。
而四月则是表面镇静,心里...心里在说完后也莫名镇静下来,刚开始时,她只是想要哄骗这些人放她们一马,这些话冠冕谈话的话也不过是从那些大人身上学来的,她四月摸爬滚打长这么大,向来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什么样的话能打动她们她再清楚不过。
可是说到后面,装出来的情绪竟连自己也骗过了,竟没忍住说了两句真话。
四月眼神沉下来,感受着自己不正常频率的心跳,不由得在心里嗤笑,笑自己,居然真的把那些话说了出来。
时漾的反应平淡许多,对于四月的这番话没什么大的感受,只在心里对这人进行了评判——好一张巧嘴,真是天生的演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