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身后的动静，那人慢慢转过身。
那是一张标准的黄种人面孔，男性，中年，身上穿着和时漾一样的服饰，一张标准的善人面孔上不慎沾染上一道鲜红血迹。
时漾的目光从他的肩章上掠过，抬起眼皮道：“霍舰长。”
霍舰长同样看向她，然后笑起来，不是绝望的笑，也不是疯狂的笑，是温和的，慈祥的，让人想起父亲的笑。
“没想到你居然比我还要快一步。”他笑着说。
“霍舰长说笑了，您的速度也不慢。”时漾面色不变，意有所指地看了眼躺在地上中枪的凯尔舰长。
凯尔舰长头发胡子花白，年纪已经不小了，脸上只有松弛的皮堆积，双眼震惊地瞪大，胸膛上出现一个血洞，还在滋滋向外冒血。
霍舰长也低头看向老舰长，叹息地说，“舰长老了，心也变软了。”
他叹息一声，然后抬起头，抚摸着打死了他共事了二十多年，即是他的老师，也是他的朋友的老舰长的枪，缓慢地举起。
凯莉队长立即警惕起来，她身后的护卫队队员也纷纷举起枪对准对面举起枪的人，将时漾紧密保护起来。
霍舰长的目光穿透一个个对准自己的枪口，准确找到时漾看向他的目光，那目光锋利、炙热，能把人的脸皮割开烧伤。
“有人比我先一步，那我就放心了。”他的声音很轻，似乎是在对自己说，但在紧张寂静的房间里，时漾也清晰地听到了。
然后她就看见开枪打死凯尔舰长的霍舰长举起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带着笑意与希望的眼睛看着时漾，然后坚定地按下了扳机。
霍舰长倒在了凯尔舰长身上。
在场之人无一不对他这一举动感到震撼，明明他还可以选择倒戈投降，却没有犹豫地选择了自杀。
时漾垂眸看向地上两具尚未冷却的尸体，夺权比她想象中来得简单。
永恒号上的凯尔舰长与霍舰长虽然选择不同，但都不愧舰长之名。
凯尔舰长无论代价坚持救下所有人，而霍舰长则更理性知道只能选择性地救人，两人争论不下，而逃生舰的开启权分散在三位舰长手中。
在时间紧急的情况里，霍舰长只有一个最快捷的解决方法。
而面对带着想法跟他一样，带着护卫队前来的时漾，他深刻知道自己慢了一步，在这场无声的夺权之战里输得彻底。
他当然可以选择加入时漾，可是领导人只能有一个，而先前他与时漾的职位同等，不管他愿不愿意，他都会对时漾的地位产生威胁。
只要他还活着，时漾就必须时刻防范他，他只要站在这里，时漾就必须花费时间跟他谈条件。
只要时漾同意他的加入，这些都是需要被浪费的时间。
可是现在时间太急迫了啊，每浪费一秒，就可能会有动乱发生，就可能有人因为这一秒而死去。
时舰长没有上来就开枪，霍舰长就知道她有意同意他的加入，允许他活下来。
可是时舰长，人心难测，我死去比我活下来对你的帮助更大。
我死后，我手下的护卫队不会反抗，她们会全权听从您的安排。
因为您的行动力与决心，我看到了舰队未来的希望，有您在我的死便不是没有意义的，您会比我做的更好。
“走吧。”时漾只看了一眼，便带着凯莉队长及她手下的护卫队回到二楼广场，让凯莉通知霍舰长手下护卫队队长霍舰长已经自杀。
回到二楼广场，大部分人已经有秩序地站到了各自的队伍里，等待着接下来的安排。
时漾在凯尔舰长与霍舰长死后拿到两人的权限，已经将一层的三艘逃生舰开启，她没有全体广播，而是让凯莉尽量不引人注意地带着那些必须上船的上去。
战舰门口派两队人把守，确认身份后才能进去，有人捣乱拉到无人地方处理，只要没有枪声传出。
“舰长，钟所长不愿意离开。”看到时漾，肖秘书立即面带焦急地走过来，附耳低声汇报。
【姓名：钟祈】
【性别：女】
【年龄：86】
【身份：精神力研究所所长】
凡是地位重要，时漾这个副舰长身份应该知道的信息，虚拟屏幕就会自动在眼前显现，不至于对任务造成过大影响。
钟祈，时漾瞳孔微缩，这个名字她很熟悉，任何上过中学学过历史的人都对这个名字如雷贯耳。
星际社会的人类不是一开始就具备精神力的，而是注射了精神力开发药剂后才拥有的，精神力最开始研发是为了与虫族对抗。
在黑暗纪元末期，只有具有精神力的人才拥有与虫族对抗的能力，而在此之前，人类只能一味躲避苟且偷生。
第一版精神力药剂的开发者便是钟祈所长，因为是第一版，所以副作用颇多，觉醒精神力的概率也只有三分之一，但即使如此，钟祈所长还是被推到了人类救星的位置。
之后钟祈所长也全程参与主导了第二版第三版精神力药剂的开发，最成功的第三版药剂问世并普及后，人类才算拥有了反击之力。
精神力普及后，后代的人可以通过遗传觉醒而不必注□□神力开发药剂。
2849年6月16日，第三版精神力开发药剂问世，也是这一天被后世的历史学家定为黑暗纪元结束的日子，并设立的一个专门的节日——黎明日。
钟祈所长也被认为是黑暗纪元最伟大的人，按照对人类贡献最大的历史排名，毫无疑义地可以排到前三。
“她现在在哪？”时漾面色严肃地问，按照价值，即使她这个舰长死了钟所长也不能死，不然之后的整个历史都会被改变。
肖秘书立即带着时漾前往钟所长所在的三层。
上到三层，时漾看到一个被砍了一半的正在燃烧的船体，裸露在漆黑的宇宙中，像是黑夜里的无垠的海洋。
一层半透明的薄膜在火焰边缘艰难维持，薄膜上的图案如同内部蜂巢，是氧气隔离系统在艰难运转。
氧气隔离系统后面，两个巨大的圆柱形固体如天柱般矗立，周围被透明材料保护着，这是尚存的动力源。
钟所长的研究所在动力源后面，没有被焚毁但也差不多了，一群研究员竭尽全力拯救着余下的数据与样本。
钟所长被两人搀扶劝导着，但她不为所动。
时漾走近，发现她怀里抱着一个保险箱，抱得很紧，像是地震里一个母亲抱着自己的孩子。
钟所长已经86岁了，但仍能站立。
她的头发早已全白，有些稀疏但比起同龄人还算是多的，是长发，光洁地盘在脑后，身上穿着洁白的大褂。
脸上的皱纹特别是额头尤其多，皮肤松弛，面部几乎看不到肉，但是她的眼睛，你几乎看不出老去的痕迹。
那是一双明亮的眼睛，它慈和深厚，埋藏着智慧与岁月。
“钟所长。”时漾走到这位老人面前，开门见山地说，“人类需要您，您必须立即离开。”
钟所长摇摇头，声音虚弱缓慢，“人类需要的不是我，而是我手中的药剂。”
然后她将怀里的保险箱郑重地交给时漾，看到时漾走过来，她便知道胜利者已经决出，在永恒号上生活这么多年，虽然和三位舰长打交道的时候不长，但是她知道她们其中任何一位都是全身心奉献给人类的，是值得托付的。
时漾皱着眉接过来，亲手拿着没有交给身后任何人，如果她没猜错，这里面装的应该就是还未公布于世的第三版精神力开发药剂。
钟所长知道时间没有多少了，她道：“你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这里，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活不了多久了。
第三版精神力药剂已经研发出来，这里面是唯一保存下来的样本，你把它和我的学生带走，我的学生们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她们都跟我一起全程参与了第三版药剂的研发，你把她们带走，和我是一样的。”
“老师——”周围的学生一个个眼含热泪，想要劝导。
钟所长抬起手，周围人立马不再说话，只流着泪看她。
“我没有什么再能够教给你们的了，科研的道路是孤独的，此后的路需要你们自己走。”钟所长对学生说完又看向时漾，说道：
“我的一生都在为人类事业奋斗，请允许我自私这一回，我希望生命里的最后时光是和永恒号，和永恒号上的人们在一起的。”
时漾沉默着，此刻她的心情无比烦躁，如果可以，她真想把面前的人直接打晕带走，或者叫两个人把人强制抬到逃生舰上，什么人类事业、什么生命意义、什么奉献大义都是狗屎！
如果站在她面前是任何其他人，时漾都会这样做。
可是，可是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位深刻影响人类历史走向的、一位终生为人类事业而奋斗的、一位堪称伟大的人。
时漾不能不顾这样一个人的意愿，强行违背其想法。
你看站在她面前的这位老人，她连站立都显得艰难，如同灰烬里的点点星火，马上就要走到生命尽头了。
一个一生无私的人，在死前提出了一个私人的要求，到底要多么铁石心肠的人才能够拒绝呢？
时漾紧了紧握在手心的保险箱，与这位历史中的老人对视，“您与永恒号都将在历史中永生。”
这句话，代表着她的妥协。
说完，她提着保险箱带着钟所长的学生们准备和肖秘书离开。
“时舰长！请等一下！”
在时漾等人即将离开三层时，一道年轻的声音突然响起，一个穿着蓝色工服的小姑娘气喘吁吁地跑到她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