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
无尽的黑。
死气沉沉的屋内，成群结队的老鼠肆无忌惮在房梁上跑来跑去，有些胆子较大，体型肥硕的老鼠还会顺着房梁的柱子跑到水泥地上，轻微脚步声在安静的晚上被无限放大。
似乎是知道屋内的人拿它们没办法，老鼠们四处乱窜发出刺耳的吱吱声，这声音像是嗤笑又像是宣战挑衅，仔细听还有啃咬木头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平时细小微弱的声音，此时却清晰无比，恐惧直戳内心，让人十分不安。
李岱瑟瑟发抖蹲坐在老旧的木板床上，双腿贴在胸前，双手死死捂着耳朵，面露惊悚盯着前方。
可四周实在太黑，就算把眼睛瞪到最大也还是什么都看不清。
他眨了眨因长时间睁开而干涩的眼睛，尽管眼睛已经疲惫到了极致，他还是不敢闭上眼休息。
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会被屋内的老鼠攻击。
视觉被黑暗削弱，听觉和触觉变得敏锐，李岱比平时更容易注意到周围的声音。
突然。
身旁老旧的床板吱嘎一响，像是有东西爬了上来，李岱立马意识到是什么，警觉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黑暗的环境引发他本能的恐惧，他很清楚的听到自身激烈跳动的心跳声。
长到腰间的头发被猛地一扯，疼痛从头皮蔓延至全身，李岱捂着双耳的手一挥，他大声道：
“走开！！！”
这一声看似尖锐，可破了音的声音却暴露了他的恐惧，呼吸因恐惧变得急促起来，喉咙疼痛感也越发强烈。
可老鼠并没有因为这一声走开，刺耳吱吱声乱成一团，接着更多的老鼠朝他身边靠近。
极度紧张下，他感受到没穿鞋的脚趾被温热的舌头一舔，那触感像是细沙在皮肤上摩擦，李岱毛发直立，瞬间起了鸡皮疙瘩。
像是提醒他不是错觉，另一个脚趾也被舔舐，接着是越来越多，那触觉让他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用力踢开。
下一秒——
李岱猛地从床上坐起，睁开眼还是无尽的黑暗，他慌忙抱住双膝警惕看向四周。
许久没听到声响，他终于意识到了不对。
脚下粗糙的木板变成柔软温热的被子，鼻尖木头腐烂味变成了清透干净的雪松味，耳边老鼠刺耳的吱吱声也变成了微弱音乐声。
刚刚是在做梦。
他现在在海城，他在杨想的哥哥家，他从家里逃了出来。
这里没有老鼠咬他，也没有虫子。
这些念头环绕在脑海，李岱紧绷的身子缓缓松懈下来，手指控制不止地抖动，含在眼眶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从眼角落下。
胸膛像是被一团气堵住，他捂着胸口开始喘不上气，莫名的失落感涌了上来，不仅摆脱不了，还特别压迫。
门外微弱的音乐声截然骤停，传出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大家别送礼物了，今天不唱歌只聊天，或者你们安安静静看我织围巾就好。”
“为什么不唱歌？我弟弟在睡觉，唱歌弹吉他太吵了。”
“新年礼物我都准备的差不多了，一定会在过年前发出去，到时候大家过年就可以带上这条围巾了。”
“礼物只有在粉丝群里才有，不是每个人都有。”
“怎么进粉丝群？右上角加入粉丝灯牌，粉丝灯牌达到九级后，找管理员黏黏，让她拉你进群。粉丝群时不时会有抽奖活动，中奖的粉丝可以收到主播精心准备的小礼物。”
“前几天有事去了，所以请假了，以后每天都会直播的...”
李岱调整呼吸，停止哭泣。
——想见杨驰，不想再待在黑暗处，想离开。
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他抹掉脸上的泪水，摸索着穿好鞋子往唯一有光线的方向走去。
打开门的一瞬间，他被眼前的灯光刺的睁不开眼，李岱急忙用手遮挡着双眼，嘶哑着嗓音唤道：“哥—”
“怎么了？”
听到声音的杨驰立马转过头，丝毫不顾闹翻天的直播间，站起身就朝门口走去。
面前的李岱穿着大一号的睡衣，头发凌乱散落在肩头，望向他时眼角微红，一副被欺负的模样。
见他走近，李岱像是抓着了救命稻草。
杨驰撇开他脸上被汗水黏上的头发，轻言软语问道：“哥哥在呢，又做噩梦了？”
李岱眼眶又红了，瞬间蓄满了泪水。
这要掉不掉的眼泪让杨驰心里一软，也明白自己猜中了，“没事没事，梦都是假的，下次我开个小夜灯有灯就不怕了。”
他家房子朝南，阳光可以照进家里每一处。
他早上起不来几次被阳光照醒，后来就安装了遮阳很好的窗帘，看李岱两次睡觉都被吓醒，应该没什么安全感还怕黑。
杨驰搂着李岱坐在一旁的沙发上，蹲在他脚边询问：“饿了吗？要不要吃点水果？今天的药还没吃，晚点吃完饭就要吃药了。”
在灯火透明的地方，李岱已经不怎么害怕了，感受到脸上黏滋滋的泪水，他摇了摇头拒绝了杨驰的提议：“我想先去洗把脸。”
杨驰想起自己还在直播，也没多说什么：“行，去吧。”
看着李岱出了房间，杨驰才回到刚刚的位置，短短几分钟，直播间的人数已经翻了一倍，弹幕更是满屏一片，根本看不清说了什么。
杨驰看了看摄像头，发现刚刚李岱站的位置拍不到脸，只能拍到脚时，他才松了口气。
“慢点发，看不到弹幕了。”杨驰战术性喝了口水。
这话一出，弹幕明显少了很多。
杨驰避开了那些刺激性的语言，挑了几条熟悉的粉丝回答：“刚刚是谁？——是我弟弟，前段时间养的，你们没见过。”
“懒哥说话好温柔好宠溺，好喜欢。——嗯？我直播说话也挺温柔的啊，你这话说的，难道你以前就不喜欢我吗？”
“弟弟露脸吗？——不漏，弟弟会害羞。”
“弟弟有直播账号吗，我去关注。——没有，喜欢弟弟的可以关注我，以后直播随机掉落弟弟碎片。”
李岱洗完脸一进来，就听见杨驰笑着调侃粉丝，他摸了摸微红的耳根，轻手蹑脚走到一旁的沙发上。
刚坐下就见杨驰对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坐在他身旁的位置。
他悄悄挪动着脚步，眼睛还往杨驰电脑上瞟。
李岱这幅模样太过小心翼翼，把一旁大大方方的杨驰逗乐了。
他笑着拉过李岱，让他坐在一旁的电竞椅上，这个位置距离他最近，还不会被粉丝看见。
“旁边柜子里有零食，桌上有水果，要是无聊可以打开电脑看看电视，我还要播两个小时就结束了，等下播我们再一起去吃饭。”
李岱乖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杨驰竟然在直播！
好尴尬啊啊啊啊！！！
这时一道铃声突然响起，打断了李岱内心无声的呐喊。
直播连线接通，一道贱兮兮的男声喊道：“懒哥哥～你怎么又背着奴家养弟弟了～”
“你到底有几个弟弟啊～”
这话一出弹幕哈哈哈一片，李岱也扭过头看向杨驰。
“嘉玉，别逼我扇你。”杨驰嘴角一抽，太阳穴隐隐作痛。
段闫宇直播名叫嘉玉，是他多年好友，为人仗义，说话...嗯...有时不太正经，但大多数都是为了节目效果，现实生活中除了话多了点，人还算正常。
他直播的这个平台就是他家的，当初也是段闫宇带着他入的直播圈，粉丝也知道他俩是现实好友。
平时直播他们两个会一起连麦玩玩游戏，搞搞节目效果吸引粉丝。
为了保护**，直播时只会互喊对方直播名，不会喊真名。
“一言不合就打打杀杀，果然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终究还是错付了...”段闫宇继续演。
杨驰不想拿李岱出来当节目效果，正正脸色说：“行了行了，别演了。明天来我家吃饭再介绍给你认识，记得带礼物。”
“好嘞，明天再当面八卦你。”听到这话，段闫宇也知道杨驰是认真的，也没有在贫嘴。
话题揭过，两人嘻嘻哈哈搞了一波节目效果，让粉丝去段闫宇直播间后，杨驰就下了播。
李岱坐在一旁看得意犹未尽，杨驰下了播他还有些不舍得。
他以前作为杨想的助理，也看过杨想直播，一般杨想直播就是和粉丝分享好用的化妆品，或者变美变瘦的小秘诀，大部分话题都是关于女性的。
他坐在一旁，一般都是帮忙递递东西，提醒杨想别歪话题，有时候还要管理一些黑粉。
大部分时间他都是帮杨想拍拍照，回复一些粉丝的提问。
杨驰和杨想的直播却很不一样，他们很会搞节目效果，经常把粉丝逗的哈哈大笑，有时也会搞一些小游戏，弄一些不过分的惩罚博粉丝一笑。
“等急了吧，我们吃饭去。”
杨驰把电脑关机，把直播设备整理好，往房门走去。
李岱站起身跟在身后：“你们直播很有趣，很好玩。”
“是吗？下次可以带你一起玩玩。”杨驰走到厨房，拿出食材开始切菜做饭。
“以前我刚开始直播那会还挺累的，什么都不会，基本上就是给粉丝唱唱歌，聊聊天，没什么花样，粉丝都没多少。”
李岱很喜欢听这些，好像听了他也能学到什么。
他没读过什么书，刚出来打工的时候连电脑都不会用，出去找工作也是找那些不要学历，只要是个人就会做的工作。
他做的最多的也就是服务员了。
后来认识杨想后，他才知道有些人只需要一台手机，躺在家里就可以赚钱。
他也清楚能赚到钱的，她们本身肯定也很优秀，不然也不会吸引这么多粉丝喜欢。
像他这种就算给他机会，他也不可能赚到钱的。
就像他妈说的，如果他是个女孩，还有机会嫁个有钱的男人，以后可能还有好日子过。
可惜他是个带把的，没学历，没钱，人还笨，可以说他这辈子一眼就望到头了，根本不可能翻身的。
他也不期待自己会有多大的本事，只希望可以有一个自己的房间，可以让他有地可以去，不会无家可归。
工作不需要太好，苦点累点他都能接受，只要可以穿得暖，吃得饱，他就很满足了。
来了海城后，很多东西虽然和他想的有些不一样，不仅找到了杨想，还认了个哥哥。
一切都在往好处发展，他也要抓紧时间去找份工作稳定下来了。
想到前几天在玫瑰广场看到的招聘广告。
李岱心一动，说：“来了海城几天了，我明天可能要去找工作了。”
“怎么这么急，感冒都还没好，手也还伤着，医生都说了你这伤要静养，不能提重物，不能累着。”
杨驰停下切菜的动作，商量说：“要不要等你手好了再去？”
李岱知道杨驰是关心他，可一想到自己还欠着这么多钱和人情，他真是一刻也坐不住：“没事的，我就是去附近走一走逛一逛，看看有没有店招人，看看薪资多少，这样我心里也有个数。”
“那明天哥哥陪你一起去？”
李岱说：“不用了，明天我想自己去走走。”他又不是小孩子，出门还要大人陪着。
应该是知道劝不住他，所以杨驰朝他笑了笑，没说话继续切菜了。
李岱抿了抿唇，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张嘴想解释什么，犹豫之下还是咽回了肚子。
他住在杨驰家里，又吃着他做的饭，花着杨驰的钱，还这么不给杨驰面子，真是...
可私心又告诉他，他不想让杨驰知道他的工作，虽然嘴上说随便看看，但他大概率也只找得到服务员之类的工作了。
他没有杨驰聪明，也没有杨想能说会道。
况且现在他的手还伤着，可能连端盘子的工作都做不了，也不知道别人会不会要他，这些狼狈、不堪，他一点都不想被杨驰看见。
可尽管知道会经历这些事，他还是想去试试。
毕竟已经决定要改变了，不是吗？
他知道他和杨驰兄妹俩差距很大，但既然决定做了杨想的朋友，杨驰的弟弟，那他就跟着身边最好的这两位学习。
以后他不想在自卑下去，不想总是仰着头望着别人，也不想总是过寄人篱下的生活，做什么都看别人的脸色，日日担心自己做错了事，就会被赶出家门。
他会像杨想说的那样。
试着抛下过去，试着改变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