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知川醒来的时候，看见的是白花花的天花板，手背上有点刺痛，是点滴啪嗒啪嗒的声音。
还有……
在看报纸的邱月明。
在邱月明家醒来看见邱月明已经很震撼人心了，但听起来就很合情合理，在这个不知道什么房间里一醒来看见邱月明，属于是他没睡够出现幻觉了，或者现在还在梦中。
于是胡知川又闭上双眼，决定再睡会，然而就这短暂的一睁一闭，还是被察觉了。
“……你醒了吗？”
邱月明的声音很轻，带些不确定感，温柔得他想哭。
胡知川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生怕十二点的钟声过了，邱月明就消失了，好在今夜没有舞会，他们谁也不是辛德瑞拉，睁开眼，邱月明已经放下报纸，朝他的方向低下头，近得像在做梦。
“邱月明。”
他张口，轻轻喊他的名字，想确定这是真的，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吓人。
“你怎么来啦？”
邱母最近忙完，回了东城的家，她给自己的宝贝儿子打电话：“月明，最近忙吗？”
“不太忙，怎么了？”邱月明问。
“不忙，怎么不回家看看妈妈？你长大了，不想妈妈了吗？”邱母抱怨。
“您回国了？”邱母前阵子一直在美国总公司忙碌，邱月明猜她最近很闲，她一闲下来就会控诉他，“我回东城一趟吧。”
挂了电话，邱月明让助理定好回程机票，心里想的却是。
……回东城。
胡知川的那个剧组，拍摄地点好像就在东城邻省的影视城吧。
心里挂着事，邱月明和妈妈逛街时也心不在焉，邱母坐在沙发上看销售一件件展示，见邱月明安静，怪罪他：“你怎么一句话不说的？是不是不想给我这个老太太参谋了？妈妈也没有身材走样那么严重吧？”
“哪里，您年轻着呢，我只是在想，都很合适，全买下来的话车里快放不下了，”邱月明笑笑，“您穿这件吧，好久不买蓝色了，我小时候您最喜欢蓝色，什么皮质的包都要蓝色呢。”
邱母心花怒放：“哎呀你还记得，那就这几件吧，帮我包起来，然后这两件你不是说版型不一样吗，我要去试一下尺码。”
销售给他们开了香槟，临走，邱母提醒：“月明，怎么不喝呀？”
“您忘了，我不喝酒的，”邱月明拿起旁边那杯矿泉水，“我喝这个就行。”
邱母得到满意的回答，笑着走进试衣间。
邱月明晃着杯子，目光停在一件短款男士夹克上，这个天气该挑春款了。
他鲜少穿短款，这件本来被pass了，只不过……
很适合某个天天穿那件不知道洗了多少年的短款羽绒服的人。
“Nicole，”他小声喊了销售一声，“这件帮我包一下，拿比我小一号的码，然后……内搭也帮我找一下吧，我要刚刚这几件。”
“好的先生，您是要送人对吗？”Nicole问。
“嗯，比我矮几公分吧，比较瘦。”
邱母挑好衣服，邱月明主动付款：“我来付吧，今年的电影，票房很好。”
“我儿子就该这样，不过你来的话就不能算我的额度了，一看你就没给妈妈买过单。”邱母笑了，她很喜欢玩这个把戏，邱月明付款时说不算她的额度，怪邱月明没给她花过钱，邱月明不付款又轻轻叹气，说儿子赚了大钱但从不惦记妈妈。
随后，她的目光转向两个早已包好的袋子，“那两件是……你买的？”
“嗯，送人，”邱月明点头，“影城的人给我们电影的排期很好，得带点礼物去道谢，让Nicole帮忙选的，就没和您说，那就那几件我来付吧。”
商场工作人员推着装满购物袋的车，帮他们送到车上，邱月明正准备开车，突然接到赵序的电话。
“合伙人，”邱月明给母亲展示了一下手机屏幕，得到首肯，接起，“赵总，怎么了？”
听邱月明说话如此正式，赵序猜他在外边：“有正事，方便听吗？”
“嗯，你说。”
赵序放低声音：“小胡上热搜了，你看看吧。”
“……什么事，我现在可能有点不方便看手机。”邱月明面色凝重。
“他在片场被救护车抬走了，警察都来了，我看网友说是他帮被性骚扰的员工出头被武行打了，具体的还在问，你经纪人跟我说你回东城了？你要不现在去看看？”
邱月明那边沉默了片刻，随后，他开始装模作样。
“嗯……我知道了，多谢，我现在过去看看，我现在正好在东城，离得很近，比较方便，麻烦您了。”
挂了电话，他跟邱母请示：“我跟合伙人投资的一部电视剧片场出了点问题，我现在得去邻省一趟，先把您送回家，可以吗？”
“投资电视剧？你怎么没和我说？”邱母皱起了眉头。
“就一百多个，小成本网剧而已，和朋友投一下看看市场，打算复盘的时候来跟您说的，”邱月明笑笑，“叫《我怎么变成王妃了》，这种题材现在挺流行，听起来也不是您看得上的剧对吧？现在这事已经上热搜了，您能搜到的。”
“唔……好吧。”
邱母同意了他的提议，二人回到家里，住家阿姨下来送车钥匙和拎东西上去。
拎到他单独买的那几件时，邱月明悄悄按住对方的手，眼神示意。
阿姨很上道，立马明白对方什么意思，把这几件留下，一声不吭。
拿到钥匙，邱月明拎着东西，摁开了自己的车，打开前备箱，把几个手拎袋塞了进去。
“你有没有跑车呀？我想看你开跑车。”
……
便宜你了，又没跟我回家。
一辆黑色的法拉利拉法在高速上飞驰，路过的人无不多看两眼，邱月明很少开快车，买了跑车也不飙，赵序屡次吐槽：宾尼法利纳看你开车都要发律师函，属于浪费车型，白瞎他们苦心设计。
“麻烦你帮我问问胡知川的经纪人，他现在在哪？”
老跟他不对付的薛瑞寒替他问了宋恩恩，把医院地址发给他，邱月明下了高速，在红绿灯口给他发消息说了声谢。
直到一路飙到医院门口，雪白的墙壁吹出一阵荒凉的气息，人来人往的病气与哀愁几乎将人吞噬，医院的车杆起起落落，他跟在后面放下速度，才有了实感，原来他都开到这了。
跑车是姥姥送他的成年礼物，邱月明本人不喜欢开快车，觉得太快的车速很难把控，他不喜欢有可能控制不了的感觉。
更别说，他这次几乎是无意识地把油门踩到底，理智再冲破一些，他应该会在高速上领到超速罚单。
宋恩恩在医院门口等他，一看见那辆格格不入的豪华跑车，还以为是薛瑞寒买新车了，没想到走下来的是邱月明。
甚至是没戴口罩的邱月明。
“上去吧。”
邱月明快步赶来，急促道。
他拿了陪护的椅子，坐在床边等了一天一夜，中途护士进来观察病人，多看了他好几眼。
……没戴口罩。
一直戴口罩太难受了，他本就头晕，要是还得在医院24小时戴口罩，怕是也要晕过去。
邱月明靠脸吃饭，习惯了被人看，但他此行是来陪胡知川，莫名地不好意思，以及烦躁。
“顺路，来看看你。”
邱月明面对醒来的胡知川，平静地回答。
然而他的动作一点也不平静，放在床上的手抖得厉害，胡知川察觉，努力抬手摸到邱月明，然后把他的手按在手心，摸了摸。
“谢谢你……麻烦你了……”
……不是说是顺路了吗，也不知道在谢和麻烦什么。
胡知川冲他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然后咳了两声：“这边，水在哪里呀，我想喝水。”
“……我帮你拿，顺便去喊护士。”
邱月明起身，好像舍不得他们交叠的手，维持着俯身的姿势一刻，最后才缓缓抽出，向外走去。
“目前看没什么问题，睡这么久就是太久没睡觉了，得补觉，”医护人员进来看了看指标，“再做几个检查，观察一晚明天出院吧，然后这三天都要卧床休息哦，再晕过去就很危险了。”
“谢谢，麻烦了。”胡知川抿着水，冲其他人点点头。
邱月明给宋恩恩薛瑞寒都回了电话，说明身体情况，宋恩恩表示剧组那边她去协调。
打完点滴下了心电监护，被护士带去做了抽血ct，等胡知川挪着步子回来，看见邱月明已经趴在床头睡着了。
睡得很安静，呼吸又平又顺，邱月明的头发有些乱了，一翘一翘地散在脸侧。
胡知川屏住呼吸，偷偷看着对方的睡脸，睫毛长长，哪里的轮廓都很漂亮，皮肤也细得毫无毛孔，像博物馆特展里的德化白瓷。
他等了多久？他睡了吗？护士说他是前天下午被送来的，他醒来已经是今天上午，邱月明是什么时候来的，他能睡吗，睡在哪？
邱月明等了自己一天一夜？
他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但这又是最合理的，不然邱月明怎么可能坐在椅子上趴在床边睡着，这么狼狈，这里随时可能有外人进来。
胡知川挪回床上，中途看见邱月明的呼吸乱了一瞬，眉毛也微微皱起，他赶紧摸了摸对方的手，扮演一个柔软温暖的阿贝贝，才见对方表情和呼吸缓缓恢复平稳，没醒来。
……像小孩。
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胡知川没有弟妹，也目前也没出现什么侄女外甥，没照顾过小孩，邱月明在他心里，有时就像个很好懂的小孩。
他靠在床边，握着邱月明的手，玩了会手机，后来又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睡醒的时候是被手上的力道摁醒的，胡知川醒得突然，猛地睁开眼，看见邱月明一脸惊慌失措，正紧紧盯着他。
“你……”邱月明张张嘴，说不出话。
“啊，我睡着了，”胡知川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可能是太困了嘿嘿……我怎么睡了那么久还困。”
久久，邱月明凝视着他的脸，甚至伸出另一只手在他的脸侧摸了摸，凉凉的，还带点冷汗，胡知川努力蹭蹭他的手，像在安抚他。
护士说，再晕过去就很危险了。
确认胡知川真的只是睡着，现在看起来一切正常，邱月明神情恍惚，最后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说，要和我死在一起，会名垂青史，要是死在这里这辈子都不会红了。”
听到邱月明喃喃，胡知川愣了，“啊”了一声。
邱月明这才意识到他把心里念叨的话说出来了，瞬间有些脸红，最后决定别过脸去装傻。
胡知川：“……你那个时候原来醒着啊。”
他一直以为邱月明当时睡着了，还庆幸还好对方没听到他的惊天发言。
“都颠到你以为要死了，很难不醒吧。”邱月明抱怨，这人真是笨得没边。
二人都没说话，胡知川只是伸手又摸了摸他的手。
他现在不会不好意思了，邱月明的手指很长，骨节清晰，比他的手大一圈，胡知川又摸又捏，最后小心翼翼地，他观察着邱月明的表情，与他十指穿插交叠。
邱月明望着他的动作，有些失神。
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要这样。
几乎是出于本能，他收拢手指，轻轻地，与胡知川的手十指相扣。
很软，很温暖，是健康的、活着的人，才有的手心。
他看着胡知川，一张小脸瘦得凹下去，嘴巴干干，裂开两道，有些发白，就这样还看着他笑，又不懂他又喜欢安慰他，总对外界予取予求，总那么顺从，这样的人到底怎么在这个行业里活下去，不知为何，他突然有点想落泪。
很想很想，很想抱住他。
邱月明也真的这样做了。
“……累成这样都不和剧组说。”
邱月明将脸埋在他肩头，胡知川感受到自己的衣服上有点湿，热乎乎的，他又摸了摸邱月明的后背，不好意思道：“想着也快休息了，而且这边剧组没钱嘛，大家时间都很紧，我一个人休息了，那其他人的日程也得打乱，麻烦所有人呢。”
他当然知道，他又不是第一天进娱乐圈，剧组本来就苦，尤其是小成本剧或竖屏短剧，简直是把人当骡子用，恨不得一天24小时都在赶工。
也不知道在犟什么，明明，当时胡知川只要点点头，他就能把他塞进最好的剧组，热度高角色好，待遇好时间好，怎么可能会熬晕过去。
“笨死了。”
当了男主角也不会耍大牌，那你红不红又有什么区别。
那一声小小的，也不知道在抱怨什么。
胡知川知道他在担心自己，幸福得晕乎，他抱着邱月明晃了晃，安慰他：“对不起嘛，我以后不会了，对不起。”
为什么要和他对不起呢，胡知川折损自己的身体，为什么跟他说对不起？以什么身份对他说对不起？他们的关系为什么要这一句对不起？
邱月明完全想不明白，他的意识和逻辑全乱了，从接到赵序那一个电话起他就完全失控，飙车，一天一夜没吃饭没睡觉，头发乱了也没管，穿着皱了的衣服，第一天晚上还没洗澡。
或者说，他这个人从刚认识胡知川就变得七零八碎了，整日多管闲事乱找借口，做什么事都不追根溯源，完了还不吸取经验教训，搞出一堆赔本买卖。
他把这辈子没做过的事情，在胡知川这边全都做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