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一个无法自主行动的机器人回家是件麻烦事,就算只剩下一半,也同样如此。
游承安费力地又换了个姿势。
她的胳膊酸得不行,几乎举不起来,还有两条腿,重得只能拖行,空气沉得似乎是带着阻力的水泥,她搅动着凝滞的泥池,艰难跋涉。
要是可以,游承安也希望能选择“送货上门”,自己顺路购物,一身轻松地回家。而不必这样费力地,三步一歇地亲自把他搬回去。
“我本来该在超市里的。”脑海中这个念头不断回旋,像有小飞鸟扑棱翅膀转着圈嘀咕,“我需要买新的菜,牙膏也快没了,现在变成买了个没用的机器人,背着这么重的东西挪回家。我本来应该在超市的,快的话已经回家了,洗了澡,轻松地躺在床上,而不是……”
她越走越慢,无意识地停在了原地。
不,不行!
她赶紧打断思绪,换了个方向安慰自己:“凡事总有好的一面,虽然走得累,但我锻炼了身体,这是好事!而且我还有了一个机器人,我自己的。BJD胸台多贵啊,从前一直眼馋又没舍得买,现在我也有一个啦,还这么便宜,真是赚翻了!”
这样一想,她果然高兴起来,脚步都轻快许多。游承安把快滑下来的机器人重新往上送了一下,抬手固定住。
紧贴她的外壳已经被暖成了与她一样的体温,皮肤不知道用的什么材料,仍然柔软而细腻,袒露的刚性仿人体内骨骼精密连接,显现出机械造物的精美,连上面沾染的污垢都像刻意做的特效妆,有一种残破的美感。
她越看越满意,精神振奋地加快脚步,想赶紧回家好好给他清理一下,可惜下一秒,她就不得不停下来。
游承安单脚踩在楼梯上,迟钝地慢慢仰头,眼睛缓缓瞪大,看向那通天高梯。
梯子似乎在无限拉长、拉长,长到视线尽头。
……忘了,还要爬这么高的楼梯。
刚停下的小鸟立马慌乱地飞起来,声调高昂地在脑中尖叫:“不行!肯定不行!”
它对着脑室拳打脚踢,试图飞出来捏着游承安的脸让她看清事实:“你是说你要抬着这个机器人,爬这个楼梯?这个!楼梯!”
它崩溃地抬翅一指,楼梯扶着管道站起来,顶天立地,投下无法战胜的阴影,露出一个挑衅的笑。
不要再想了!
游承安抹了一把脸,把小鸟按回去趴着:“不然呢,不然呢?我难道还能不回去吗?还是说把机器人丢了。我又出钱又出力,搬了这么久,现在临门一脚,难道要放弃吗?”
她撸起左右袖子,把歇息时短暂放在膝上的机器人又扛在肩上,眼神坚定地告诫自己:“不成功,便成仁,拼了!”
她一鼓作气往上冲!
——最后怎么爬上来的已经不愿回忆了。
游承安神情呆滞地站在门前,一只脚斜支着,机器人就放在她脚面上,为了避免他沾到地,游承安还把他两只手臂像抱头一样折到他脖子上放着。
现在,支撑着她不要一头倒下的除了自尊就是腿骨了——感谢人类的腿骨。她左手抬着右手,颤抖着试图把钥匙对准,钥匙一次又一次滑过去,手也越来越低。
快了,快结束了。
她又抖抖索索地把手抬起来,再次尝试。
如是再三,她终于把门打开了,看见希望的那刻,麻木的眼里也不由得泪花滚滚。这瞬间,不只是她的胜利,也是人类意志力的胜利。
她行尸走肉一般扶着墙,挪动腿把机器人运进来,转身关上门,反锁,然后一瞬间丧失了最后的气力,像被抽去所有骨头一样,软绵绵地和滚落的机器人一起倒在地上。
好累啊。终于到了。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呼吸。
游承安疲惫地闭上眼。
室内很安静,她能听见外面传来的各种声音,但一传到耳朵里,就被大脑自动过滤了。她现在什么也不愿意想。
她就这样躺在地上睡着了。
睡梦中,似乎有一只熟悉而冰凉的手在摸她的额头。游承安有些惊慌地想睁开眼看看是谁,眼皮却沉重得像被胶水封死了,一点缝也张不开。她嘟囔着,不自觉地向那只手靠过去。
有一个女声打趣道:“哎呀,睡得这么死,妈妈来了都不知道。 ”
又有一个声音:“走走,别打扰她,让她睡。”
“怎么不去床上,非在这儿睡。”
她突然明悟:对,我在家里沙发上睡着了,妈妈和爸爸来看她。
游承安从刚开始的惊慌慢慢稳定下来,眉头放松。
她们笑着走开了。
不,别走。
游承安心跳又加快了,一种莫名的委屈和难过涌上来。但很快,厨房的声音传来,她们在打开塑料袋,拿出买的菜和调料,妈妈好像在和爸爸聊天,时而发出笑声。两人洗菜,水流哗啦哗啦,切菜,菜板有笃笃声,“刺啦——”是烧好的油里放了切好的菜激起的声音,然后是锅铲在锅中翻炒。
一个人带着油烟味走过来,笑着说:“小懒猪,一天就睡,起来吃东西了。”
有冰凉的水果抵到她唇边。她喃喃自语:“妈妈。”
空旷的室内,满溢的泪水从睡梦中的人的眼角滑落,开始只一滴,流星般滚入鬓角消失了,后来无法控制的泪水连绵不绝地,一滴又一滴,湿了鬓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