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是人定时的上清门,第一日的比试也点到为止,比试上清门却并不安静,远远近近的呼喊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甚至在各处的阵法都开始活动起来,火把的光亮照耀着幽静的树林。
江清离开南天阁时,秦秋辞的魂魄也逐渐安定下来,他捏了一个决,被关在灯中如萤火般的魂魄化作满天星光,没入秦秋辞的身体当中。
小绿栖息在茂密的树干之间,抖了抖翅膀,就看到由远至近的大片火光。
它举着翅膀捂嘴打了,鸟声鸟气道:“人家家人找来了,仙家你整日能不干这些没谱的事吗?好好修炼不好吗?这下好了,不仅你要被抓,说不定小绿我也要被扒光了毛做成烤鸟,这不笑掉后山那群山鸡精的大牙”。
眼见着火光越来越近,江清倒也不慌不忙,指间在秦秋辞眉心一点,随即带着小绿隐匿在树林当中。
当那伙人走近之时,一人一鸟已经悠哉悠哉回到前山,不过刹那间的功夫。
地上躺着的人四仰八叉,呼噜声打的非常响亮。
谢月白是陪着陆鸣风来找他家侄子,现在他很后悔做的这个决定。
陆鸣风是铸剑阁的阁主,手中持的剑重大几十公斤,力大无穷,一脚下去,甚至能够听到秦秋辞屁股开花的声音。
后面的弟子埋头不语,很怕自己多一句嘴受到牵连。
“滚起来!丟不丢人!”
秦秋辞一声惨叫,嚷嚷着是哪家孙子敢偷袭人,这一看不得了,瞬间像是落了水的公鸡,又狼狈又蔫巴,“叔叔,您怎么来了”?
陆鸣风脸色黑的堪比锅底的草木灰,半张脸都隐藏在阴影当中,五指攥拳,指关节咔咔作响。
“不来,看你是如何给铸剑阁丢人的吗,还不赶紧滚起来”?
秦秋辞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地上,维持着一个标准的大字形,周围是自家弟子,还有一起寻人的谢月白和上清门大弟子乌玄萧。
谢月白自然是对他惨不忍睹不忍再看的神色,乌玄萧上前把人搀扶起来:“这里是南天阁,上清门重地,不知秦公子为何在此”?
秦秋辞一脸真诚:“我也不知道,我就记得我饿了,然后来找吃的,怎么就躺在这里了”。
这不问还好,一问更丟脸,堂堂铸剑阁山主,被饿晕在上清门的南天阁门口,还被兴师动众的逮了个正着。
陆鸣风脸色铁青,朝乌玄萧道:“家侄不守规矩,有所冒犯,我会将他带回去好生管教”。
乌玄萧拜拜手:“算来还是我们上清门招呼不周,秦公子既饿了,吃食在下会派人送到秦公子住处”。
陆鸣风那难看的脸色缓和了许多,但仍然是板着一张脸,两指揪着秦秋辞的领子提着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秦秋辞双脚在空中晃动,冲谢月白打唇语:“救我,救我——”!
被陆鸣风一巴掌把脸拍到另一边去,警告道:“回去给我跪两个时辰,面壁思过”!
谢月白摊开手表示本公子无能为力。
堂堂铸剑阁少主不仅二十岁了未辟谷,还被饿晕这件事情,估计明天就得传到整个修真界,名扬他秦秋辞的名声。
一场闹剧过后,上清门才彻底恢复了以往的安静。
月溪山上,月色清辉,朦胧地照在地面上、溪石间,穿过层林落到竹楼的窗扇前,铃铛的清脆声随风响起。
这个不大的屋子,异常干净,除了挂在窗前的铃铛外,屋子里面还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檀木盒,书案和八仙桌上,还居中放着一些机关玲珑繁琐的猫儿狗儿。
按下背后的机关,这些木头做的猫狗就能似真似幻在地面跑动起来。
一只木狗绕着榆林的脚边跑,他却无心关注,所有那注意力都在手上的刻刀上,那是一朵为完成的白色小花,花朵虽然只是初具模型,却能看出栩栩如生。
铃铛声响彻不止,郁岭完成最后一步,把小花挂在铃铛旁边。
从这里望去,一眼能够看到万重山,还有最远处那一片灯火辉煌暖人的前山。那里就是外门弟子的居所。
他想起今日在南天阁时,那几具还没有被处理的修士尸体,处处透着诡异。郁岭收起铃铛,挂在腰间出了门。
下山的路漫长,江清仅凭自己剩下的灵力御风,坚持到了前山红叶小筑。
行到门口,脚下那道劲风忽然消失,他足尖落地,感受到轻如鸿毛的身体变的重如泰山。
对此江清已经习以为常,这是魂魄残缺转世投胎的典型症状之一,尤其在江清身上体现的很好,他无法像常人一样修炼,修为会时不时消失。
并且如今这样高的修为和法术全靠他后天的努力修行和悟道,否则就以这样的身体,连个健壮的小孩都打不过。
他之所以急着离开南天阁,这也是原因之一。
想到今天发生的一切,江清的心绪多添了一些烦躁。他走到井前,打了一桶水,揽起一捧泼在脸上。井水寒凉,神志也清醒了几分。
水面倒映着自己面容,这张脸,和前世的自己不说十分像,也有四五分。
算来这句身体看上去也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却总感觉看尽人间沧桑。
刚重生那时,江清很努力地让自己像个孩子,像个少年。但凡小孩子喜欢的小玩意他都要,但是今天、刚才,江清忽然感到怅然。
终究他不是一个孩子了。
出神的时候,红叶小筑的门被扣响。
“夜已深,不便开门,阁下明日再来吧”。江清在上清门认识的人不多,除了乌玄萧之外,很少有人敲门,何况半夜。
他今日也无心应付那些不认识的人,估计是哪家前来参加比赛的弟子走错路了。
江清以为距离了,那人会识趣离开,但敲门声却一直没有消失。
“笃、笃、笃”,很有节奏感,声音也不大。听上去不太愿意过于打扰主人,但是迫于无奈又只得敲门。
应该是谁需要帮助不得已为之,江清打开门,面前却空无一身,只看到静止的草木和徐徐吹过的风。
脚下忽然又什么东西在触碰自己,他低头一瞧,那是一个木头做的兔子。
这只兔子做的实在是巧夺天工栩栩如生,行动的时候就仿佛真的一样,只不过因为是死物,所以处处透露着一种笨拙的可爱。
小兔子用笨拙的头一点一点,蹭着江清的脚,对他非常亲昵。最后那双黑宝石做的眼睛试探性地往红叶小筑里面一瞧,就碰碰跳跳地进入了。
江清笑了,小跑跟上去,问道:“这是哪家的小兔子,这么巧夺天工的做工,也是个宝物了,竟然还能产生灵识”。
“既是个宝物,你主人也舍得放你出来,还是你偷偷跑出来的”?
小兔子跳到一团青青草地面前,低头吃草,可惜它是个木头,不能真吃,只能总嘴巴去蹭。
江清也弯着腰跟在他后面,笑道:“是不是饿了?没关系,我帮你”。
这样的兔子是可以储存灵力的,看上去它应该是花了很久的时间才走到这里,灵力耗尽,所以才产生了类似于“饿”的感觉。
江清随手捏了一个决,几缕青绿色的灵气化作小草的模样,渡进小兔子的嘴里。小兔子吃饱喝足,便一跃而起跳进江清的怀里,一动也不动了。
折腾了一天,江清也有些疲惫,简单收拾了一下,把小兔子放到床前才入睡。
睡梦中,江清很不踏实,窗边的风徐徐地吹进小屋。三更天夜寒,江清想睁开眼睛去关窗,身体却极其疲惫,眼皮无论如何也睁不开。
不仅呼吸沉重,思绪混乱,身上一阵寒一阵热的真实感也突如其来。
脖子后面,隐约传来刺痛。
他抬手去触碰后颈那一处刺痛的地方,指尖刚碰到,刺通便忽然转移。
紧接着江清陷入支离破碎时间混乱的回忆之中。
上一世被天帝收养之后,江清一直兢兢业业,承担天族太子的责任。他其实并不喜欢这样忙碌的生活,更喜欢去游历三界,看四时风物川泽山原。
不过自从被收养,他就一直被灌输承担天族太子的重任,无论是平叛四海,还是击杀上古凶兽,都亲力亲为,每每身负重伤,也只能自己偷偷疗伤。
因为他是天族太子。天族太子,又怎么能受伤呢?
他被归墟的那头水妖重伤之时,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小小的江清好面子,天帝问其他可有手伤时。
江清抬头笑呵呵:“帝父不担心,我是太子,我不会受伤的”。
这么回答了几次之后,天帝十分信任他,从此再没有过问他的伤势。
结果江清还记得,自己被水妖重伤之后,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偷偷哭鼻子。想给自己上药,因为伤在后背,手够不上,哭得更大声了。
这声音也吸引来一个不速之客。
“真是废物,连水妖都能伤着你,我若是做了天族太子,就让四海的水妖见了我通通俯首称臣”。
江清泪珠子还挂在脸颊上未干,狼狈的样子就被一个陌生人看到。
这个人和他年纪差不多大,容貌凌厉,语气嚣张气盛。在他面前,江清显得很弱,又很娇气。
后来江清知道,他是天帝正儿八经的儿子云澜,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天帝并没有封他为太子。
云澜大概是痛恨他抢了太子之位,每每江清受伤归来,他总要奚落江清一番。而且总是趁着江清偷偷摸眼泪的时候来。
三番四次,江清也烦了。
“你……你,你住口”,江清哪里知道什么骂人的话,憋了半天吐出几个字,让云澜笑地直不起腰。
“原来这就是我们的太子殿下,我算是知道了。不会骂人是吧,我来教你。你就骂我混账、无赖、小人、千年王八万年乌龟,都可以”。
云澜脸皮厚,赶也赶不走,骂也骂不过,还把他狠狠奚落一番。最终江清是一边哭鼻子一边和人打了起来。
事情终于传到了天帝的耳朵里,众人都不敢发生。云澜被打的鼻青脸肿,江清头发都乱了。
一个是天族太子,一个却是天帝的轻儿子,谁也不好偏心。
天帝听说这件事情,当即大怒。也让江清第一次看清了形式,他被罚禁足、被罚鞭刑,而主动挑事的云澜却毫发无伤。
从那之后,江清也透过一些事情看出端倪。他越发沉默,无论云澜再怎么过分挑拨他,他都当做没有看见。
他学会把云澜当陌生人,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江清身死的最后一刻。
葬身十恶海带来的恐惧感弥漫着江清的记忆,他躺在床上,十指陷入被褥中,汗水从额头滴落,身体却无比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