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徐嘉平在路边打着伞漫无目的地走着,他脸上带着夸张的墨镜,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那股气定神闲的姿态仿佛不是走在尘土飞扬的大马路上,而是走在闪光灯聚集的顶级秀场。
但是!徐嘉平其实有一点点慌。
午饭过后陈应本来要带他接着转,但他拒绝了,他想要自己走,自己去看看人间。但是没想到等他逛了几个小时之后,他想要回去时才发现自己没带钱包,当然主要原因是他暂时还没习惯使用人间的货币。
等他掏出那款乔苏买的手机时,才发现乔苏粗心大意地忘记给他添加联系人,而且他也不知道怎么使用网银。
所以他就只好朝着他印象中龙行街所在东方的位置前进的,只是昭城的车水马龙和高楼大厦对于长久生活在自然中的他来说,根本无异于迷宫,还是最高等级的迷宫,成功率1%的那种。
徐嘉平已经走了快半个小时了,然后成功迷失在花花世界。
仲夏时节,天干物燥,炎热灼烧着路人,连徐嘉平都被燥热弄得有点心烦。
突然,身后传来“嘟嘟”的汽车鸣笛声,一回头就看见身边一辆SUV里坐着的秦如鸣。车窗徐徐摇下,秦如鸣又流露出那种玩味的神情,他一手随意搭在皮质方向盘上,手腕放松,另一只手闲适地敲击着车外壳,修长指节白皙,充满荷尔蒙地抬手勾了勾,就这么把一个清冷大美人勾上了车。
“跟你十分钟了,迷路怎么不给我打电话?”秦如鸣调笑地说着,声音中是满满的揶揄。
徐嘉平竟然难得地感到了几丝难为情和尴尬,虽然不是他的错。
“手机里没有存。”他掩饰性地扶了扶墨镜,这是他托陈应买的,路人盯着他的人太多,啧,好烦。
秦如鸣诧异地看了一眼他,一把夺过他手机:“我看看。”点开联系人页面,发现果然没有任何一个联系人,手里应该有的各种必用的软件也没有,只有一张用秦如鸣身份证办的SIM卡,整个就是一刚买回来初始化的手机。
秦如鸣:……原来他是真的没有微信!
秦如鸣点开蓝牙,把联系人文件传输过去,顺便下了几个必用、常用的软件,口中骂道:“苏苏那死丫头,粗心大意的,怎么不把自己忘家里去了。”
然后秦如鸣就发现徐嘉平连手机流量套餐都没有。
……
秦如鸣只好自掏腰包给他冲了话费,才下的软件。
手机里的内容都弄好了之后,秦如鸣才两指夹着手机,轻轻一转,手机一下就转到徐嘉平的手里。
秦如鸣耸耸肩说:“我感觉你就是坑我的,哼哼,这个月不知道给你花了多少钱。”
徐嘉平接过,没看他,低声说:“谢谢。”
刚刚秦如鸣才发现了,他的手机和徐嘉平的竟然是同个牌子同个型号,只是颜色有差,估计是苏苏那丫头图省事。
秦如鸣:“去哪里?”
徐嘉平:“随便。”
秦如鸣想了想然后发动引擎,说:“那先去吃饭吧,吃完饭我要去趟墓地,你到时候自己再决定去哪,要是去芥子门,我就送完你早去。”
徐嘉平并没有什么异议地点点头。
汽车发出响动,卷起一阵尘埃,然后在嘶哑的蝉鸣声中驶向了远方。
晚六点半,夏日悠长,连天色也格外偏好这个季节,到了这个时间还是能看到铺满天际的晚霞。
落日余晖,晚霞瑰丽。
一连数日吹拂的狂风都臣服于天际的浪漫,变得温柔起来,轻轻缠绕,然后奔向远方。来自亘古的风吹拂过并将一直吹拂人间的荒野、城市、雪原。
秦如鸣和徐嘉平正走在通往山上公墓的地方,长阶两侧数不尽的公墓,这里种有无数高大青松,静静抚慰着亡魂,而亡灵长眠地底。
徐嘉平提着三个编制小花篮,花篮精美,装着新鲜的花卉,上面还带着晶莹水珠,这是秦如鸣挑的,在山脚下找的最好的花店挑的。
秦如鸣则提着两瓶酒,本来他是打算将酒也一股脑扔给徐嘉平,但是到底残存的一丝良心发作(被徐嘉平严词拒绝)之后,自己拎着了。不过他拎着也没个规规矩矩的样子就是了,像是拎着只鸡一样随意捏着瓶颈。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走着,没有争吵,没有冷嘲热讽,只有鞋底摩擦过地面的白噪音。夕阳的余晖不仅给云层镶上金边,也在两人的发尾,轮廓上撒上金辉,棱角模糊,使两个平时冷酷的人都带着朦胧温柔的感觉。
终于,两人来到了山顶,找到要找的墓碑。
秦如鸣从徐嘉平手中抱过花卉,眼神专注,将它们认真地摆放好,那股认真的神情像是世界在下一秒崩坏都没有此刻重要。然后他盘膝坐下,取出小杯子沉默地倒酒,摆放好之后他手一举洒在地上,然后将墓碑前的酒杯一一洒在地上。
徐嘉平静默地伫立在侧,他看见墓碑上的名字,乔源,黄芒,赵浔,墓碑干干净净的,看得出后来人的用心照料。
照片上的他们看起来都很普通,普通的样子,普通的穿着。他们或笑容可掬,或严肃庄重,是那种大马路上看过就忘的中年人,唯一的记忆点大概就是他们的眼睛都能炯炯有神吧,不是那种中年失意、颓废的眼光。
秦如鸣在那里坐了半个小时,他低眉敛目,没有显露高兴或不高兴,也没有那种常见的怀念和遗憾,而是静,静静地陪伴着亡灵,静静地倒酒、洒酒。
他回去时要开车,不能喝酒。
一瞬间,徐嘉平仿佛从他身上看到寂灭、虚无的感觉,这令他感到诧异,因为在徐嘉平眼里他是那样鲜活的人,无论喜怒。
等到金乌完全西沉,天边最后一丝璀璨的金色也消弭的时候,秦如鸣终于动了,他起身和徐嘉平下了墓园,头也不回的。
刚下了山,电话就来了,是乔苏那丫头让他带几斤麻辣小龙虾,这时秦如鸣才终于从面目表情的状态中重新获得了点人气,笑骂着乔苏的减肥计划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然后挂了电话。
两人又去了繁华的夜市,夜市里灯火通明,满是人间烟火味。情侣们手挽着手走走停停,大人们牵着孩子围着玩具铺子,好朋友们吃吃喝喝,就算是一个人也没关系,一个人也可以享受逛街的乐趣。
徐嘉平不知怎么的,脑中冒出的想法就是:人间好热闹。
这种热闹他……很少见,它既不是族里举行大型祭祖宴会的热闹,也不是北辰司召开比赛时学生跃跃欲试的热闹。
这种热闹他很陌生,它好像就是无意义的,无特殊含义的,不需要在特定的时间来召开,也不需要有什么明确目标,仅仅只是为了放松、为了娱乐。
秦如鸣察觉出来了,虽然徐嘉平还是那副冷淡的、岿然不动的神色,但是他无意识靠近的举动,和一旦没看见秦如鸣就会四下张望的举动都揭示着一个秘密,他徐嘉平竟然在紧张。
仔细想想也是,对他来说,这完全就是异世界!
秦如鸣放慢了脚步,带着他穿过摩肩擦踵的人海,来到了卖麻辣小龙虾的地方,买了小龙虾还带了冰镇啤酒,买完却并未直接离开,而是买了两杯冰果茶。
夏天天热,还是喝果茶清爽解腻。
徐嘉平犹犹豫豫地接过那杯五颜六色的果茶,怀疑地看着秦如鸣喝它。
秦如鸣挑眉,好笑地说:“放心,没毒。”看了徐嘉平浅尝了一口之后,又补充说,“最多拉肚子。”
徐嘉平:“……”
看着徐嘉平面目表情的模样,秦如鸣噗嗤一下笑出声,笑眼弯弯,走过他身边,撞了下肩膀,带着笑说:“走啦。”
声音轻快,与墓前的他判若两人。徐嘉平跟了上去。
回到芥子门的时候,众人正吃着呢,饭桌上热火朝天的,倒是乔苏兴冲冲地跑过来找她的小龙虾。
秦如鸣看她那幸福样,不禁感叹:“哎,人家都说女儿是小棉袄,我看师父这是生了个大氅啊。”
“秦如鸣!你又找揍是不是?”乔苏抢过麻辣小龙虾,当即翻脸要打人,横眉怒对,半分没有之前感激涕零的样子(秦如鸣脑补的)。
真是女人心,海底针。他不禁感叹。
秦如鸣躲过乔苏的夺命白骨爪,口中还不忘叫嚣:“哎哎哎,咱可不兴动粗啊,咱是新时代文明人。你以为这是拔河比赛啊,不是谁胖谁就能赢!”
乔苏本来已经放下的拳头,在听了后半段之后又默默举起,该事件最终以秦如鸣被挠痒痒肉挠到求饶为止。
剩下的日子徐嘉平清闲了几天,芥子门的众人倒是依旧忙忙碌碌的。不过他也算是才了解到原来因为工作的特殊性,芥子门的众人工作时间不固定,强度也不固定,但就算在这样的情况下,大家还是坚持训练。
就比如被秦如鸣罚一个月没工作的陈应,他就闲得无聊,在每天跪完祠堂之后画符。
期间陈应不无得意地炫耀说,自己的符纸画得比老大还好。
这倒是实话,秦如鸣估计美术功底不咋样,画出来的符箓歪歪斜斜的,当然他本身也不爱搞这写写画画的工作。而陈应之前师从谭家,谭家向来以画符与制毒著称,陈应也算是得了真传。
所以结果就是陈应闲得无聊画符,符纸全部供到店铺去,供过于求价格下降,买的人多了,陈应加班加点画符。就这样,陈应从一个快乐的画符人变成了被周自天天打电话催任务的苦逼。
陈应:……我真的栓Q。
剩下的人里乔苏出任务出得比较勤,不过接的也一般是D到B级的委托,一般两三天就能搞定。回来之后倒是天天一大清早甩她那一手鞭子,噼哩叭啦地把大家吵醒,让众人一下梦回在长青街时被广场老大爷鸣鞭支配的恐惧。
易游还是很害羞,不分男女的那种,社恐星人常常抱着本厚厚的书钻研阵法,也不爱和其他人闲聊。
秦如鸣倒是在出任务之外抱着电脑,不知道在查些什么。
直到两天后,徐嘉平才知道原来是在查安庆的事宜。
他们这些灵师有建立过一个网站,用来交流和供客户选择,很多门派会选择线上和线下相结合的方式招揽生意。
网站的排版很简约低调,只分为几个鲜明的模块,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帖子,因为管理员会定期清理。徐嘉平因为好奇点开了灵师的个人页面,果然在一众正经严肃的介绍中看到了秦如鸣放飞自我的标题——
颜值即正义,昭城最英俊的灵师带你见识到与颜值成正比的业务能力!
徐嘉平:……
无语这个词,我已经说倦了。
原来那天黑蛟说的到底还是引起了秦如鸣的警觉,他这几天都在排查安庆近期有没有出过大型的事故,尤其重点摸查有没有灵师意外殒身的案子,但是毫无头绪,因为网络上一片祥和安宁。
他又往前追溯,查了近几年的案子,倒是留意到有过几起偶然的灵师死亡事例,只是没看到有在接委托过程中出事的。
倒是最近有个帖子意外蹿红,盖了几百层楼。
楼主说自己最近总是梦到有小孩子在拉着他去安庆最大的游乐园玩游戏,午夜的游乐园里面竟然有很多小孩子,只是最后他惊恐地发现这些小孩子竟然都不是人,追着他跑,然后就是梦醒。
本来大家不以为意,直到楼主说梦醒之后却发现自己的拖鞋上有泥土,肯定出去过,这时大家才议论纷纷。
大家一致认为这似乎是个老土的恐怖故事,不过还是有好心人建议他就近找个灵师或者道士保护自己,再不然就打游戏打到不睡觉,让鬼他妈找不到机会蛊惑,用魔法打败魔法。
隔了一天,楼主追加回复,说他发现安庆不少年轻人都遇到过这样的事,估计怕大家不信,他放了段录像。
那录像一经发出立刻蹿红,到处疯传。
录像里显示时间是凌晨,地点是安庆的游乐园,一个小男孩也不知道怎么进去的,一手悬空着着蹦蹦跳跳地进去了,那姿势怪异,后来被人指出,这不就是手挽着手走吗,许多人顿时冷汗都出来了。
最恐怖的还在后面,那孩子跳上秋千,开开心心地荡起来,但是他的速度却越来越快,摆动的幅度也越来越大,简直就像……有什么人在背后恶意地推着一样!
秋千疯了一般摇动,直到秋千的摆幅超过80度,那个孩子倏然飞了出去,然后头冲下摔了个粉身碎骨,血流成河。
即使是个黑白画面,即使是在模糊不清的黑夜,大家也能清楚看见那趴在地上的孩子身形扭曲,四肢疯狂痉挛着,然后不知道什么东西压住他后背,然后一点点掰断他的四肢。
楼主说这孩子家里比较有钱,父母还有权势,所以有能力拿到录像,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去报警警方也未受理。毕竟正常人一直坚信唯物主义,谁没事也不会去关注处理这种灵异事件的人和事。
楼主说自己目前所知已有二三十人与自己做过同样的梦,年龄从六七岁到二三十岁不等,最后就是楼主求助,说自己联系了安庆高家,但是对方说很为难,自己现在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秦如鸣看了帖子和录像之后连夜订了飞往安庆的机票。